十四有些不忍目睹,這看起來,怎麽完全一副難民的打扮,這幾天沒喝水了?
南宮玄裳也嘴角動了動,壓根沒想到自己一封信就能把一個風流倜傥的潇灑公子幾天之内轉變爲逃難的通緝犯,心下不禁有些愧疚。也不知道月蕭公子是如何朝楚寒說的,這一路飛奔過來竟是完全不要命了似的。
“起來。”蒼昊淡淡道,“一炷香時間把自己打理一下,随後去雲台殿用膳。南風,你帶他去。”
楚寒站起身,卻道:“屬下想給主子把個脈。”
“本王的話不想重複。”蒼昊沒理會他,淡淡扔下一句話,迳自轉身走人。
楚寒無奈,隻得道:“是。”
低頭看了自己一身狼狽,也确實太不成樣子了,看了月蕭收到的信,隻以爲主子出了什麽意外,吓得他膽戰心驚,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本七八日的路程,他硬生生縮短了一半時間,随身帶了些幹糧,除非解決生理需求,連吃飯都是在馬上,别說他是鐵人,趕路時沒感覺,這會兒才真正覺得又累又乏,又饑又餓。
雲台殿有東西偏殿兩座,西面的由公主蒼雲惜暫住,東面的偏殿空了下來,南雲也不知道是早一步料到了主子會決定在這裏用膳,還是南風派人通知了他,已經提前把桌椅準備妥當,正膳前的甜點也端上了一些。
随着蒼昊進入偏殿之前,十四看着禁閉着的正門,表情不由有些忐忑,進到偏殿之後,也隻站在一旁不說話。
蒼昊随意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慵懶地放松了身體,淡淡道:“給本王捏捏肩膀。”
十四聞言心裏一喜,忙道:“是。”
走上前站到蒼昊身後,雖說很少做過此類服侍人的活,不過之前兩年整日看着南風南雲做,時間長了自然也就會了,而且回宮之後,偶爾心血來潮時也會給自家母妃捏捏肩膀捶捶腿的以示孝道,對力道和穴位的掌握也可謂通了七八分了。
經了上次離軒宮用膳一事,月蕭毫無留情地下令杖責了幾十心懷不軌的禦廚,禦膳總管和掌事罰得尤爲嚴重,下面二、三、四品禦廚掌事和左右膳史不但挨了打,并且罰了半年俸祿,禦廚與廚役認輸削減了一半之多,自此禦膳房内一片戰戰兢兢,沒人敢再在禦膳上做手腳。
打那以後,南雲南風對蒼昊的伺候可謂更加精心周到,每次主人用膳必有一人全程盯梢,禦膳房的禦廚對皇上的膳食不敢再存絲毫怠慢之心,禦廚無需費盡心思每日變着花樣隻爲讨得陛下歡心,卻也絕對不敢再使什麽龌龊手段,尤其是試圖通過皇帝的禦膳撈油水的心思,瞬間收斂得幹幹淨淨。
新帝的眼裏揉不下一粒沙子,這句話絕對不是玩笑,也沒有一個人敢當做是玩笑。
不過,月蕭同時也明白,若隻憑每個人每個月一二百兩的俸銀,養家糊口都有些難,不貪不污,又怎麽會盡心辦事?是以在以雷霆手段懲治了一些貪得厲害的幾十人之後,同時上調了俸祿,又把削減的一些人員節省下來的開支全部加在了原有的俸銀之上,如此一番調整,上至禦膳總管掌事,下至禦廚雜役,俸祿幾乎瞬間翻了幾番,雖被一頓責罰,結果卻是完全出乎衆人意料之外。
能不必偷偷摸摸就拿到較高俸祿,加之新帝威儀震懾,這些禦廚還不乖乖收斂了所有不該有的心思,一心一意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況且,新帝用膳從來不苛求,每頓禦膳隻需不到十個菜,與以往慕容皇後在的時候動辄一百多道菜的排場相比,簡直太好伺候了,禦廚們每日變着菜色,不必花費太多心思讨好,隻需保證膳食的新鮮程度便可,宮裏的主子又少,禦膳房的工作量比以往瞬間降低了何止一個等次。
因爲今日用膳的人多些,南雲臨時吩咐了膳房多準備了一些菜色,待色香味俱全的禦膳一道道上桌之後,十四才小心翼翼地道:“九哥,墨離和子聿……”
之所以想在這裏用膳,目的自然就是能求得九哥赦了墨離與子聿二人。
本以爲不會那麽輕易如願,十四隻是抱着試試的心态,壓根沒料到蒼昊聽到自己的話後,竟淡淡道:“叫他們兩個過來。”
十四一愣,随即便笑了,“是,謝謝九哥。”
“屬下去吧。”南宮玄裳及時開口,因爲南風南雲此時皆不在,十四正在蒼昊身邊伺候,自是不便走開。
十四點頭,“謝謝玄裳大哥。”
“雲王殿下不必客氣。”南宮玄裳淡淡一笑,旋身走了出去。
偏殿裏隻剩下蒼昊與十四兩人,手下細緻地替九哥捏着肩膀和頸處,十四小聲道:“九哥會生氣麽?”
“生什麽氣?”蒼昊漫不經心地淡問。
十四沉默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已不複見,須臾,有些遲疑地道:“我不是替墨離和子聿求情,隻是估摸着他們反省了這麽久,大概也想通了,九哥若不喜歡,我以後便不敢了。”
“嗯,記着便好。”蒼昊嗓音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自然也沒聽出什麽不悅的語氣,十四暗暗放下心來,卻渾然忘了,他一向喜行不怒于色的九哥,即便心裏不悅,他也沒那本事看得出來或是聽得出來。
“九哥想念嫂嫂麽?”
蒼昊淡淡一笑,“怎麽,本王的感情你也要操心了?”
“沒。”十四赧然一笑,“我隻是随便問問,九嫂嫂離開也有一個多月了,我有點想念她。”
蒼昊輕輕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麽。
十四緩緩轉過頭,看見子聿和墨離走了進來,後面尾随着南宮玄裳,兩人雖然看起來沒什麽異常,但敏銳之人還是可以輕易察覺到他們二人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
在堅硬冰冷的地磚上跪在十多個時辰,隻怕這會兒膝蓋定是紅腫不堪了,那種尖銳而劇烈的刺痛,一般人沒幾個能受得住,能正常走路,是二人毅力超常,否則,能不能站直都很難說。
尤其是,十四擔憂地蹙了蹙眉,地磚寒氣重,時間太長,最怕寒氣入體,若落下病根,才是不容忽視的麻煩事。
二人走到蒼昊身前,正待屈膝,蒼昊淡淡道:“不必跪了,自己運功療傷驅寒。”
“是。”
墨離與子聿二人臉色看起來還好,抿着唇,走到一旁盤膝坐下,十四這才真正放下心來,他知道,若是九哥不開口,墨離與子聿二人即便疼死,也是絕對不敢自己運功療傷的。疼還是小事,寒氣積在體内愈久,于他們愈爲不利。
南雲帶人上完最後幾道菜時,南風與楚寒剛好走了進來,所有人算是到齊了。
打理完自己的楚寒,顯然是匆匆沐了浴,換了一身幹淨的月牙色錦緞長衫,一頭墨發半幹,臉色還有幾分憔悴,整個人看起來卻明顯清爽得多了,也恢複了幾分穩重和俊朗。
瞥見一旁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運功的墨離與子聿二人,心下雖覺得奇怪,卻并沒多問,隻是眼底依舊抹不去淺淺的憂色,迳自走到蒼昊身前,蹲跪下來,“屬下給主子把脈。”
蒼昊近段時間似乎也着實習慣了這種狀況,連應一聲也懶,直接把手腕擱到一旁矮幾上,任由他動作了。
在蒼昊沒回帝都之前,一直由楚寒照料着身體,身體基本沒出過什麽問題,但定時請脈卻絲毫沒有疏忽。當然,把脈最要緊的是确保主子身體健康,楚寒是壓根沒有赫連戰那種惶恐不敢冒犯的心态的。
看着楚寒直接以兩指搭上九哥手腕,十四不期然地想起上次赫連把脈時自袖口掏出事先備好的絲帕,還是純白色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一個大大的弧度。
感受着手下明顯寒涼的肌骨,楚寒蹙了蹙眉,一時之間卻并沒有說什麽,隻是安靜地把脈。
子聿、墨離二人在運功療傷,南風、南雲和南宮玄裳卻是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楚寒身上,視線一直鎖住他的表情,生怕錯過一分一毫。
自從上次在東暖閣聽蒼昊強調自己身體無礙,南風南雲其實已經打心底相信了,此時緊張,也隻是一種下意識反應而已。
良久,楚寒抽回手站起身,舒了口氣,“暫時看來,主子的脈象沒什麽異常之處。”
衆人聞言,皆同時松了口氣,蒼昊似笑非笑,“暫時,是什麽意思?”
“主子恕罪。”楚寒笑了笑,“意思就是,屬下此趟來帝都,暫時就不打算離開了。”
蒼昊眉梢微揚。
“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主子。”楚寒微笑,在蒼昊慵懶的目光之下,頓時倍感壓力,卻仍是極力保持完美的微笑,“舒河也聽聞了主子身體不适的消息,如果所料不差,大概再過四五日,主子就能與他見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