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次,蒼昊甚至沒有疾言厲色,表情看起來也完全沒有生氣的征兆,隻一句簡單的“帝師”二字,卻教他頓時從骨子裏感覺到一股寒意,冷得打顫。
帝師——
十四不敢猜測九哥說出這兩個字是有什麽樣的涵義在裏面,他隻知道,這兩個字,足以要了他的命。
伴君如伴虎,說的一點兒也沒錯,雖然事實上,九哥比老虎還可怕不知幾倍。
自己果然是太過放肆了,以往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的感覺,此時此刻是真真實實感受到了,刻骨銘心。
他也終于能夠明白,墨離、子聿、頤修還有月蕭幾人,每次因蒼昊輕飄飄一句話就懼到骨子裏是什麽感覺了。
莫說是他,即便是找遍這偌大的天下,茫茫千萬裏江山,又有誰堪有資格做九哥的帝師?
暖閣裏半晌無聲,十四靜靜跪在地上,低垂着頭,心弦一陣陣繃緊,雙手在身體兩側愈握愈緊,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他的母妃和外公。
他想,若外公知道他言語不敬,觸怒了九哥,會不會直接抄起拐杖狠揍他一頓?若是母妃,大概自己的屁股又會遭殃了……
“十四。”蒼昊嗓音清雅沉靜,在寂靜無聲的暖閣裏淡淡響起。
十四怔了一下,握了握拳,忙垂首低聲道:“臣在。”
蒼昊站起身,端起桌上已經冷掉的茶緩緩啜了一口,放下杯子,從容負手,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淡淡道:“隻此一次。”
隻此一次——
隻此一次——
隻此一次……?
十四覺得自己身上已經沁出了滿滿一聲冷汗,此時卻莫名松了口氣。
九哥說:“隻此一次。”
隻此一次,下不爲例。
那麽意思就是說,這一次……就算了?
顯然也聽懂了話中之意的南宮玄裳,心裏着實替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捏了一把冷汗。
說完了這四個字,蒼昊轉身就走出了西暖閣,“沒什麽其他事的話,随本王一起去用膳。”
這節奏太快了,十四愣了半晌,有些跟不上思路,剛才還吓得半死生怕就此一命嗚呼了,這會兒,九哥卻邀了他一起去用膳?
轉頭看看南宮玄裳,也是同樣一副沒反應過來的表情,兩人臉色俱是發白,面面相觑了須臾,南宮玄裳終于輕輕舒了口氣,淡聲道:“主人吓你的。”
此際蒼昊已經出了暖閣,十四聞言眼角一抽,面無表情地擡起了手臂,掀開自己寶藍色長衫的織金紋雲袖口,露出古銅色偏白的健壯肌膚,手臂的毛孔之上,一層細密的晶瑩在柔和的琉璃宮燈照耀下閃閃發亮,絲毫也掩飾不住。
顯然,他剛才是真的怕到幾乎窒息了。
南宮玄裳看了一眼,淡定地轉過視線,從容站起身,擡腳之際,不鹹不淡地丢下一句:“雖說主人是逗你的,但下次還是記住教訓比較好,畢竟即便隻是吓,也能把人給吓死的。”
十四擡頭,無語地瞪着他的背影——這家夥,是在幸災樂禍,還是取笑他膽子小?有這樣落井下石的麽?
“主人。”南風見蒼昊走了出來,躬身道:“楚大夫入宮了。”
蒼昊腳步頓了一下,偏首看了他一眼,身後的玄裳也顯然訝異極了——這麽快?!
“在哪兒?”蒼昊負手淡問。
“正在殿外候着。”南風道,“楚公子看起來很疲憊,大概好些天沒有休息好了。”
南宮玄裳默默站在一旁,十四默默站在另外一旁,兩人聞言皆是默默無語。好些天沒有好好休息……這個完全可以理解,得知主子身體出了問題,想必是恨不得插翅飛過來的,快馬加鞭也不知道跑死了幾匹馬,不疲憊才怪了。
蒼昊淡淡瞥了二人一眼,随即旋身走出了大殿,邊走邊朝南風道:“膳食都備好了?”
“是。”南風應了一聲,心裏也是松了口氣,天知道主人與二人商讨了一整夜,沒休息不打緊,這都過午時了,至今一口飯還沒吃呢,“南雲在安排着,主人打算在哪兒用膳?”
蒼昊回頭看了一眼十四,淡淡一笑,“十四,你覺得呢?”
啊?
十四表情一愣,九哥要用膳,卻是問他的意見?
十四垂眼,默默想了一下,心裏升起一個小小的想法,小小聲道:“不如……去雲台殿?那裏有現成的宮女可以伺候。”
最重要的是,那裏還有墨離和子聿二人,已經反省一整個晝夜了,不知道繼續下去還能不能吃得消。
宮女,南風怪異地淡然一瞥,主人用膳,什麽時候需要宮女伺候了?這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也太拙劣了,顯然是還沒修煉到家。隻是心裏究竟打着什麽目的,卻是不言而喻了。
蒼昊表情似笑非笑地,也沒說什麽,隻淡淡道:“照他的意思吧,設在偏殿。”
“是。”南風照樣應聲,主人的話他自然不會有意見。
“主子。”南宮玄裳躬身道,“那屬下先告退了。”
“做什麽急着走?”十四瞪着他,“剛好楚寒來了,你通知楚非過來聚一聚,其他人想來也一起來吧,就當是給九哥跟我踐行了。”
南宮玄裳無奈地歎了口氣,“踐什麽行?您還有半個月才走呢。”
再說,主人要親自前往納伊之事,一說出來個個心裏沉重,說不準楚寒來了事情就有轉機了,還談什麽踐行?
“九哥。”十四看向蒼昊,眼含懇求。
他就是想要人多熱鬧,要不然得多悶哪。
南宮玄裳别過臉,真難想象這個像小孩子撒嬌的少年就是須臾之前才剛剛因主子一句話兒吓得渾身冒冷汗的那個人。
“他叫你留下就留下吧。”蒼昊無所謂地應了一句,一轉眼,便看到站在了殿外滿臉風塵仆仆的楚寒。
楚寒此時顯然也看到了走出宮殿的蒼昊,幾步走上前,俯身跪倒:“楚寒給主子請安,主子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