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落到日升,黑幕散去,東方升起魚肚白,天空漸漸放亮,朝陽在頭頂緩緩移動,帶着些微炙熱的陽光照在身上,卻并沒有讓等了整整一夜的二人憂心焦躁的心底升起一絲半點的暖意,等待的時間愈久,隻是讓心裏愈發沉悶,也愈發冰涼陣陣。
焦躁不安的情緒徘徊在胸腔久久不散,二人已經快壓抑不住自己幾近失控的情緒,随着時間推移,一向沉穩淡定的面容終于慢慢地失去了血色。
兩人沒有說話,然而無助的對視之間,皆從彼此眼底看到了無法掩飾分毫的濃濃焦慮,和深沉的憂急之色,這種顯而易見的情緒外露,使得二人同時意識到來自彼此心底最深處的,輕易不爲外人所察覺的極度恐懼與不安。
毫無所覺地掐緊了手掌,指甲深深刺進掌心,南風南雲頭一次痛恨自己面對此情此景時的無能爲力,所有幾乎要壓抑不住的情緒,卻隻能通過極度強大的自制力,維持着最後僅存的一絲理智,死命地壓抑,忍耐——忍耐着謹守本分,不敢有絲毫沖動的逾矩。
服侍主子二十年有餘,南風南雲從未嘗試過違背主人的意思,不管是直面反駁,還是陰奉陽違,或者打着爲主子着想的借口試圖任意左右主子的思想——不管是何理由,違背蒼昊的命令,在南風南雲三十多年的生命裏——
從未有過一次。
所以這一次,即便内心如何擔憂焦躁,如何恐懼不安,甚至在心裏設想了無數種主子可能會面臨的險境,也未曾讓二人升起任何不被允許的念頭——
比如,擅自進入主子嚴禁任何人進入的昊天殿,擅自闖入由千年寒冰鑄造而成——一般練武之人根本無法承受其寒氣的冰室。
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南風南雲已經惶急到毫無理智地在心裏求助各方神靈保佑……
當一絲清涼的感覺随風從空氣中淺淺傳來,當蒼昊一襲白衣勝雪清貴如華的身影漸漸映入二人眼簾時,南風南雲慢慢擡眼之間,隻覺天地間恍惚一切皆已變得虛無,隻餘眼前這一抹集天地之靈氣鑄就而成的谪仙,滿身掩蓋不住的絕世風華,霎時教南風南雲這兩個堂堂昂藏之軀的男兒眼眶發熱,幾乎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主人……”二人同時低低喚了一聲,嗓音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緊繃了整整一夜的心神頓時松懈了下來,雙膝一軟,瞬間跪倒在地,竟再沒有了從容站立的力氣。
蒼昊神色淡然,一如走進昊天殿之前。滿身的雪衣風華在炙熱的陽光底下散發淺淺清涼,如畫的眉目勾勒出恍若千年不變的絕世風情。
看着眼前難得失态的兩人,蒼昊心知何因,卻隻是淡淡一笑,“本王無事。”
說罷,負手轉身,從容自二人身側擦身而過,一步步踏階而下。
主子不願多說,南風南雲自然不敢開口詢問,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了心裏失控的情緒,暗自運功,恢複了全身的力氣,才緩緩站起身,尾随在主子身後,一步一步離開這教他們一次比一次恐懼的地方。
回到九華殿,才知頤修已經在殿外候了近兩個時辰,蒼昊沒有理會,迳自去了九華殿後面的西華殿,那裏有一座花費了頤修兩年多時間命人精心建造的浴池,引用了天然的溫泉水,池水常年純淨怡人,溫暖舒适,是頤修爲帝期間秘密爲主子精心準備的。
沐了浴,南風捧着淡紫色天蠶絲織輕長袍,服侍着主人着衣,長袍之後,是象征天下帝王至高無上的紫玉腰帶,南雲斂眸,帶着萬般敬畏之心将腰帶系上主人勁瘦的腰間,最後一件同色淡紫鑲邊輕紗外袍輕輕罩在了主人肩上,滿身流露于外的尊貴風華和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儀,從蒼昊身上散發出來,帶着莫名的壓力,令已經服侍了主人二十餘年早已見慣了主人各種風華的南風南雲二人,依舊控制不住,幾乎瞬間屏住了呼吸。
泡了溫泉水,蒼昊身上的冰涼之感漸漸淡去了一些,隻是,服侍主人着衣時指尖下的涼意依舊教二人心驚。
“屬下已吩咐禦膳房準備了些清淡的膳食,主人一整夜沒吃沒睡,該是餓了。”
蒼昊負手走出西華殿,眉目清冷,神色淡然,對南風的請示之語,隻是幾不可察地點了個頭,算是應允。
“主人。”南雲遲疑了一下,跟随在主人身後走出大殿,明知主人或許已經疲乏,還是斟酌着開了口,“頤修公子在九華殿外候了有一陣子了。”
“本王知曉。”蒼昊隻淡淡一句。
一身紫衣踏出殿宇,炙熱的陽光照在身上,瞬間帶着些微冰火交融的不适感,蒼昊稍稍皺了下眉心,須臾,便又很快恢複了清冷如玉的表情,踏下僅幾層高的台階,沿着青石闆路直接往前面九華殿走去。
“十四回來了沒有?”
“……”南風南雲一怔,頭一次對主子的問話答不出來。
一整夜守着昊天殿,他們焦慮得幾可謂魂不守舍,自然沒有多餘的精心去關心外界事務。
沒有聽到答案,蒼昊也沒有再行追問,隻淡淡道:“南風,去問問,如果十四回來了,叫他過來見本王。”
“是。”
走進東暖閣,蒼昊在軟榻上半躺了下來,徐徐閉上眼,眉宇間竟淺淺透露出些許疲憊,對着留下來的南雲道:“傳玄裳入宮,本王有事找他。”
“是。”南雲恭應了一聲,卻并沒有即刻離去,低聲恭敬地道:“若主子找南宮公子不是很急,不若屬下先伺候主子用些膳食?”
蒼昊神色間散發出些許倦怠的氣息,聞南雲之言,一時之間竟沒有應聲,南雲接着低聲道:“用完早膳,主子可以稍稍養神片刻……江山社稷,天下大事,沒一樣比得上主子的身體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