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濺了滿地的肉泥也說不準呢……”齊朗低聲咕哝,提起自己死後殘缺不全的軀體,竟半分也不在意。
他比蘇末早來這裏一年多,或許隻有一種解釋,他們穿越到了不同的年份裏。齊朗睜開眼在重生在九羅大祭司身上時,是九羅女皇登基第七年年冬,按照蒼月的曆年來算,就是明帝十九年冬天。而蘇末到達這裏上時間卻是明帝二十一年二月。
“感覺太科幻了……我想不通這其中奧妙……”清冷淡漠溫和聖潔的大祭司,完全不顧長久以來在世人面前維持的形象,蹙着劍眉喃喃自語。
“既是科幻,便無需你去研究。”蘇末冰涼的視線瞅在他身上,叫神聖的大祭司閣下覺得渾身發冷,“我隻是想知道,你是腦子壞了,還是被鬼附身了?從三十七樓直接跳下去,你的命就那麽不值錢?”
白齊朗小聲道:“其實死亡也沒那麽可怕……”
“哦?”蘇末眉頭一挑,“看來,我之前給你立下的規矩,竟是半分作用也不起了。”
心下一驚,俊朗的大祭司擡起頭,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蘇末,小小聲地委屈道:“我本來就是孤兒,又沒有親人,說好了要跟在你身邊一輩子的……沒了老大,我一個人待在那裏又有什麽意義……”
蘇末淡淡道:“這些年我不是安排你暗中培養勢力和威信,待時機成熟就可接手歐洲那邊的主管之職嗎?”
“那也是屬于蘇家勢力範圍,”齊朗理所當然地小聲辯駁,“待在蘇家,卻沒有老大,握那麽大權勢在手裏又有何用?”
隻有待在她身邊,他才安心。所以,看她墜樓的一瞬間,他連絲毫猶豫都沒有,直接縱身一躍。
哪成想,居然還有重生一次機會,不過,真的是感覺太科幻了。
“當家的見老大墜了樓,似乎很傷心。”
傷心?蘇末無法想象,那人還有心可傷麽?短短兩個多月,卻感覺以往那些事情似乎已經離去久遠,現在回想起以前的生活,竟然隐約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既然已經回不去,蘇末也不想再去理會以前的事情,甚至連她的父親爲什麽突然對母親起了殺意都沒有了追究的欲望,況且這個家夥進随着自己墜了樓,必然也不會知道得更多。
拍拍身邊,示意他坐下來,蘇末淡淡道:“你與九羅女皇之間是這麽回事?”
“誰知道?”提到九羅身份最尊貴的那個女子,白齊朗神色有些複雜,“她一年前就有了與我成婚的打算,隻是我一直沒同意,這件事隻有她跟我知道。姑且不說兩人之間沒有感情,就算愛得死去活來,我也不可能委身她的後宮,與一幹男人共享一妻。”
“那現在呢?”蘇末道,“之前不是聽說你們要成親了,怎麽又臨時取消了?”
“這……事情有點複雜。”白齊朗微微思索了一下,決定直言坦白,當然三言兩語,能簡單就簡單,覺得不必要說的就一筆帶過,“女皇想與我成婚的念頭一直沒斷過,我又不是真正的大祭司,哪能傻愣愣地坐以待斃?三公主司徒婉柔野心昭昭,與大王爺夜靜海沆瀣一氣,數月之前,他們不知從何處得知,女皇愈行逼婚,花言巧語鼓吹我對付女皇,我尋思着閑着也是閑着,就陪他們玩玩,暗中幫着他們訓練了一些死士,研究一些毒藥……當然,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造反篡位,因爲沒有名正言順可以推翻女皇的理由。”
蘇末道:“這次女皇與你成親,不是正好給了他們理由麽?”
“嗯,本來這也是計劃中的一環。”再一次沒骨頭似的靠在蘇末身上,想起她之前問的爲何臨時取消婚禮,白齊朗沉吟了一下,道:“女皇與大祭司成親的行爲,在九羅比謀朝篡位的逆臣更嚴重,所有臣民都會對女皇失産生質疑甚至怨恨。我答應她的要求,是因爲司徒婉柔欲借此機會讓女皇徹底失去民心,再利用夜靜海手裏的龍騎衛徹底推翻昏庸無道的女皇。”
一道靈光自腦中一閃而過,蘇末緩緩道:“本來婚禮應該是在皇宮裏舉行的,結果是你臨時起意改到祭司殿裏的?”
白齊朗撇撇嘴,“其實我本來隻是想給女皇一個小小的教訓,但思及叛變之事不管在何朝何代都是極爲嚴重的大事,即便順利成功,也肯定死傷無數,況且女皇并沒有用強逼的手段迫我。”
“改在祭司殿是我的要求,女皇就順水推舟下令把所有皇親都召來了祭司殿,在神靈前做個見證。這樣一來,司徒婉柔欲在禦門前以死谏引發大亂的計劃就此泡湯,不得不改弦易轍。”
“其實成親儀式不管是在皇宮還是祭司殿舉行,意義都是一樣的,結果也都是女皇德行有虧,亵渎大祭司,對神靈不敬。文武百官平民百姓對這樣的女皇必定寒心,而因爲各國遠道而來的人實在太多,江湖草莽又大多言行粗魯,行事不顧後果,皇城裏秩序一片混亂,九門提督轄下的官兵分守各處城門街道,仍然力不從心。不得已,女皇隻得下令調出六萬禦林軍維持秩序,于是宮裏守衛就變得空虛。”
一番叙述,蘇末已大概明白了事情始末,也不由更加佩服謝長亭,事先沒得到一點消息,僅憑猜測判斷就能說出個八九不離十,謝長亭腦子和心思确實非一般人可比。
這個尚未謀面的女皇陛下,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所有皇親全部進了祭司殿,女皇沒有坐鎮宮裏,守衛兵力空虛,若有人神不知鬼不覺領兵攻入皇宮,頃刻間就可掌控宮廷全局。而此時,女皇若在神靈之前與大祭司順利成了親,則謀反之人與之行爲一比,孰輕孰重已不言而喻,失了民心的女皇再想平叛,就是難如登天。三公主理所當然即位,即便這帝位來得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但衆人隻記得女皇逆天之事,對篡位一事必定就沒那麽難以接受了。”
蘇末緩緩點頭:“确實打的好算盤。”
“當着祭司殿所有祭司和皇親貴胄的面,我毀諾取消了婚禮,一來是想讓女皇死心,二來也是不希望她真的爲此失去皇位,畢竟她也算是一個蠻不錯的君主了。”
對于古代君權神授的封建迷信思想而言,一個國家的睿智君主英明有否,關系着數百萬黎明百姓的安定富足,司徒婉柔野心蓬勃,心胸卻不及現任女皇的一半,若由她爲帝,夜晚清隻怕不會有好下場。
“司徒婉柔身邊有個侍女叫藍藍,還有一個少年也叫朗兒,你聽說過嗎?”
白齊朗靜了一下,“司徒婉柔身邊從來不會有男子伺候。”
蘇末眉目清冷,偏首看了一眼依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子,淡淡重複道:“朗兒,我問的是,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兩個人?”
聞言,齊朗稍稍挪了挪身子,擡起頭看着蘇末,有些遲疑地道:“少主……爲什麽這樣問我?”
蘇末沒有回答,隻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與司徒婉柔之前是不是去過琅州?”
齊朗看着蘇末,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琅州與梧桐鎮交界處的連雲山上,密林裏的神經毒素,還有那些被充當試驗品的動物,是不是你的傑作?”
齊朗臉色遂變,一寸寸蒼白。
“樓下滿屋子的冷兵器,質量皆是上乘,在這條件落後的古代,足以裝備一支十萬以上精兵的軍隊,也是你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的随手之筆?”
對他蒼白的神情隻當未見,蘇末神情微頓,斂下眸子繼續問道:“在琅州,那個叫藍藍的侍女曾經提到過司徒婉柔是奉了‘主上’之令要拿下琅州,這裏是不是可以理解爲,野心昭昭妄圖登上女皇寶座的三公主,其實也隻是一顆被控制的棋子?”
齊朗依舊沒有說話,微微低着頭,身軀有些僵硬。
“上個月在琅州聽到他們談話,我當時倒是不曾在意,後來得知九羅過體制之後,我突然想到了此事,然後就一直很好奇卻也想不通,九羅除了至高無上的女皇,還有誰有能力差遣一國公主的并且還能讓被差遣的人覺得無上榮幸?”
淡淡歎了口氣,蘇末道:“看來,朗兒與我,卻是生疏了。”
“少主!”白齊朗臉色大變,急急喚出聲,眸底閃過慌亂之色,“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要欺瞞于您……”
慢慢挪下身子,白齊朗再一次翻身跪在蘇末腳下,擡起眼,殷殷切切地瞅着蘇末道:“我知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