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家常,本就是爲打發時間,蘇末在二十一世紀性子冷漠,很少與人有純聊天的機會,她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浪費在口舌上,甚至于,她根本沒有女性朋友。
李淑妃性子和她口味,兩人聊得起勁,雖說蘇末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聽,不過,并不影響愉快的氣氛。
時間不知不覺已過了大半,李淑妃聊到多年前的往事,語氣中顯然還能聽出慶幸的意味。
“那些沒有母妃的皇子,在皇後刻意縱容下莫不養成纨绔野蠻不知進取的個性,整日浪蕩成性,唯有我兒十四,在這滿庭渾濁之中,還能保持開朗純真的性子,并且活得無憂無慮,”說到這裏,李淑妃輕輕歎了口氣,“說起來,這都得歸功于他有一個英明的外公和偉大的母妃。”
十四一路聽自家母妃自吹自擂,聽得眼角頻抽,最後實在忍不住“撲哧”一笑,“母妃,謙虛是美德,您能留一點給别人來誇麽?”
李淑妃與蘇末分别坐在左右上首的位置,中間茶幾上擺放着一壺香茗,幾盤精緻的點心。
被自己兒子調侃,李淑妃也不生氣,撚起一塊糕點塞進兒子嘴巴裏,笑罵道:“死小子,這叫真性情,真是不懂欣賞。”
十四滿嘴糕點,口齒不清地道:“九嫂嫂還在呢……母妃您注意一下形象。”
蘇末靜靜喝茶,神情帶着些習慣性的漫不經心,眉宇間卻能見到幾分難得的愉悅之色,擡起頭,她看着十四臉色淺淺的窘色,勾了勾唇,戲谑地道:“雲王殿下長大了,居然也知道維持形象和威嚴的重要性了,難得。”
十四俊臉一紅,懊惱地看着蘇末,“九嫂嫂!”
李淑妃笑了一下,忽然歎了口氣:“想當初,我也是存過讓十四争奪皇位的心思的。”
十四心裏一涼,驚疑不定地看着她:“母妃?”
蘇末面上卻并無異樣神情,緩緩啜了口茶,靜待李淑妃餘下之言。
“皇後專權,背後有慕容世家,韓貴妃想讓安王繼位,背後同樣有滄州韓家撐腰,雖是商人,對皇位争奪起不到太大作用,然而龐大的财力卻能牽制住慕容家與鳳王的軍隊。”述說曾經的朝堂局勢,李淑妃笑容裏多了些複雜的東西,縱使性格如何開朗大度不拘一格,一旦身處權力漩渦,也總要比一般人看得深遠幾分,“父親作爲三朝元老,根基不可謂不深,即便是慕容家風頭最盛之時,皇後與慕容霆也不敢随便動他。但是,父親已經老了,我總要爲日後打算,就算不爲自己,也必須得保住我唯一的兒子。”
這是人之常情,蘇末想,如果李淑妃當真隻是想在後宮安然度過此生,不争不鬥,未免太過愚蠢。李悠然确是年紀已大,總有抵不住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屆時孤兒寡母,在這吃人不吐骨肉的深宮,哪裏還會有容身之所?
“父親掌管六部之中的戶部與吏部,其下門生無數,在朝堂之上勢力亦是不容小觑,若我真有心思争上一争,也不是沒有勝算。”說到這裏,李淑妃頓了一下,繼而淺淺一笑,如釋重負,“我暗中與父親商讨此事,本以爲他會考慮再三,豈料,聽了我的話,他一句毫不猶豫的‘斷然不可’,如一盆冷水,霎時澆了我一個透心涼。”
十四偷偷觑了眼蘇末,見她神色如常,并沒有因爲這曾經的“心懷不軌、勃勃野心”而變臉,隻是心裏依舊在打鼓,忐忑不安。
他當真沒有想到,與世無争、大大咧咧的母妃,曾經還有這麽心思細膩的一出。
“我當時很生氣,直接問他爲何不可?若鳳王繼位,慕容清尊爲皇太後,以她狠辣的手段與狹窄的心胸,豈還有我們母子二人的活路?”
漫漫長夜,一番徹夜暢談,時間不知不覺流逝,一壺茶已空,幾上甜品也已去了一大半。
“那個晚上,我從父親那裏得知一件事,于皇族來說,或許更應該說是個秘密。”輕輕舒了口氣,李淑妃拿起茶壺欲給自己倒杯茶解解渴,卻發現茶壺已空,不由朝十四道:“去添壺茶上來。”
十四捧着藍色紋龍底銀制茶壺,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怎麽了?”李淑妃瞪了他一眼。
“母妃讓兒子去添茶?”十四看看自己娘親,再看看手裏名貴的茶壺,臉色怪異。
李淑妃沒好氣地斥道:“婢女們都睡下了,此處隻有你我和末兒三人,你不去,難不成讓我去?”
“可是,”十四小聲嘟囔着,“我又不知道去哪裏添茶……”
李淑妃一噎,秀眉微蹙,眼角微微抽動,“在宮裏長這麽大,你居然不知道自己每日喝的茶是從哪裏取來的,走出這宮裏,千萬别說你是我兒子,真丢盡了本宮的臉。”
十四嘴角一癟,皺着劍眉,拿着茶壺轉身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宮裏值夜的侍衛多的是,他随便問一下不就知道了。
“家門不幸,教末兒看笑話了。”李淑妃歎氣。
蘇末忍着笑,淡淡搖頭:“不會,十四的性子很可愛。”
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如今已是成年男子了,甚至還被封了王,被說成可愛……李淑妃嘴角不由又抽了抽。
蘇末道:“閣老所說的秘密,與蒼昊有關?”
“是啊。”淑妃輕輕一笑,“父親說,不必爲以後做無謂的擔憂,鳳王不可能繼承蒼氏的江山,慕容清也不可能有坐上太後尊位的那一天。初時,我不明白,直到驚鴻一瞥之間,見到那個如天人一般的少年,才驚覺父親所說的未來的天下之主,并不是憑空捏造。”
蘇末表情若有所思:“你見過少年時的蒼昊?”
淑妃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緣分注定,那一次我甚至懷疑過是不是幻覺,隻是聽到有一陣空靈的樂聲似是自遙遠的天際傳來,好奇之餘,不由下意識地順着樂聲尋去,然後看到了那半空中彈琴的白衣少年,清冷如玉,眉目如畫,當時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這是降落凡塵的谪仙。”
呵呵笑了一下,淑妃難得自嘲:“幸理智及時回歸,才沒使自己變成妖言惑衆之人。隻是從那以後,卻是真正打消了争權的念頭,我要的,從來就不是權力,隻是十四的安全無虞而已。”
蘇末淡淡笑道:“十四有那樣一個外公,有你這樣的母妃,的确是他畢生之幸。”
出生皇室,立于朝堂,能不被權勢名利誘惑,在渾濁淤泥之中能始終保持身心清澈,于大多人來說,委實太難。
話鋒一轉,淑妃瞅着蘇末,興味盎然地問道:“皇上打算什麽時候與你把親事辦了?”
蘇末眉梢淡挑,唇邊勾起恣意笑痕,語氣涼涼道:“他可還沒打斷娶我呢。”
呃……李淑妃愕然,“怎麽會?”
“而且,本姑娘暫時也還沒打算嫁他。”蘇末慢悠悠又追加了一句。
淑妃頓時無語。
半晌,她不死心地追問:“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嫁他?”那語氣,就像是自己要娶兒媳婦死的。
什麽時候?說實話,蘇末自己也不知道,她過段時間還要去一趟九羅,期間會發生何事耽誤多長時間還不甚明了,具體什麽時候能與蒼昊成親,還真說不準。
不過,想起上次蒼昊問她的那一句“你想什麽時候?”大約主導權現在是握在她上手裏,于是,蘇末斂眸思忖片刻,低垂的眸光掠過肩前栗色的秀發,眸底光芒一閃,似乎突然間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緩緩擡頭看着眼前淑妃嬌俏如二十歲女子的容顔,唇角微微勾起愉悅的笑痕,“我想,大約……待我長發及腰,可能就會嫁給他了。”
長發及腰?淑妃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蘇末及肩的秀發,不由又是一陣無語。
擡頭往外看去,東方已稍稍泛起了魚肚白,原來閑聊的時間竟是過得如此之快,蘇末舒了口氣,隻覺得從來沒有如此放松過,并且,很是享受這種溫暖愉快的氣氛。
站起身,蘇末道:“今晚聊得太久了,未盡興的,下次繼續吧,我去九華殿看一下蒼昊。”
覺得未盡興的,不止蘇末一人,淑妃同樣心滿意足,蘇末在人前雖性子冷了些,與淑妃卻很合得來,這一夜,于二人而言,顯然都過得很輕松,并且愉快。
十四端着茶壺進來,見蘇末已站起身欲走,不由下意識開口道:“九嫂嫂這就要走了?時間還早呢。”
蘇末似笑非笑:“是啊,還早,天才剛剛亮。”
呃……
“最近沒什麽事,選個天氣晴朗的日子,我們去騎馬吧。”
十四嘴角一揚,顯然非常樂于從命:“好啊,郊外皇家馬場,我們比試一場。”
比試一場……蘇末眼神怪異地瞅了他一眼,聰明地沒再說什麽,與淑妃告了辭,迳自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