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蕭走過來,溫潤一笑:“長亭,别逗他,蕭性格太過軟弱,十四則是還太小,欺負我們倆沒成就感。”
欺負他們倆沒成就感?這話說的……蘇末一陣無語,其他衆人更是把怪異的目光紛紛投在他身上,說不出是好氣還是好笑。
謝長亭居然沒有反駁,直接點頭表示同意。
“看着溫潤,原來也是一個扮豬吃老虎的家夥。”蘇末輕輕歎了一聲。
蒼昊看着下面幾人波濤暗湧,也沒說什麽,顯然對這類“幼稚”的小孩子鬥氣的舉動不欲參言。
殿門口兩個人影出現,蘇末漫不經心轉頭看過去,星眸微眯,“這深宮大殿什麽時候任人随意進出了?連通報一聲都沒有?”
月蕭笑道:“末主子息怒,是南風放他們進來的。”
禦膳總管和掌事皆是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從二十多歲進入禦膳房做禦廚到如今執掌禦膳房已有二十多年,說起來也是個二品官從沒有哪一刻伺候帝王如今日這般戰戰兢兢。
走進正門,一眼看到殿上風格各異的幾個男子,雖神态稍顯悠閑,眉眼之間卻始終難掩恭謹之色。唯一一個慵慵懶懶坐在主座上的男子,一襲白衣勝雪,渾然天成的帝王之風隐在如畫的眉目之間,絕世的姿容卻是教人不敢細看便無端生出一股敬畏之心,即使一個清冷出塵的女子正懶散地依在那人懷裏,善于察言觀色的二人仍是立刻識辨出了這殿上真正的主子。
三個朱漆盒子被輕輕放到桌上,每個盒子有六層,先是六個冷菜,再來是六個熱菜,最後四個甜品,依次擺放好所有食物,兩個管事戰戰兢兢、顫顫巍巍地對着主座跪下,“老臣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話說,這兩個老人家今天不到六十歲,可幾乎大半生時間都在皇室伺候,本也是個老練成精的家夥。然而,突然面對宮裏巨變,權勢正如日中天的慕容家竟一朝覆滅,寶座之上不聲不響地就換了主人,二人本就心下惶惶然,豈料第一次正式伺候新主子就被挑出了足以殺頭的錯處,而方才聽一行太監的回報,足以讓他知道,新帝陛下絕不是好惹的主,今日若能保住兩條老命,定是祖上燒高香積了德。否則,隻怕老命休矣。
蘇末稍稍支起身子,黛眉微颦,慵懶而清冷的嗓音如最上等的絲綢劃過肌膚,帶起舒适的涼意,然話裏的内容,卻教人生生驚出滿身冷汗,“萬萬歲?你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精,如何能活到萬萬歲?蒼昊,若你當真能活到萬萬歲,那本姑娘又該如何自處?難不成真學那神話劇本裏編寫的那樣,用我三世輪回,換你一世情緣……可是,這依然不夠啊,萬萬歲就是萬萬年,這得曆經多少個三世輪回……”
餘音未落,殿上已是一片死寂,靜得落針可聞,跪在地上的兩人被這大逆不道的一番話吓得面無血色,身子不斷發顫,低垂的腦袋幾乎已完全與冰涼的地磚零距離接觸。
“你們兩個先退下吧,殿外候着。”月蕭淡淡開口,不想讓無關緊要的兩人影響主子食欲,該處理的事,該處理的人,稍候多的是時間。
聞此言,兩人頓時如蒙大赦,慌忙叩首,恭恭敬敬弓着身子退到了殿外。
蘇末打量了滿桌菜色,色澤不錯,淡淡誘人的清香通過散發的熱氣漂浮在鼻尖,讓人食指大動,葷素各占一半,卻沒幾個是自己能叫得出名字的,見多識廣的她都沒見過的,應該可以說是比較罕見的。不過,十一年間走遍天下九國的人,定然不會也如她這般孤陋寡聞。
“月蕭,先報上菜名讓本姑娘聽聽。”
月蕭十六歲之前在宮裏長大,雖不得聖寵,皇家禦膳卻還是知道一點的,十九歲之後掌管霁月山莊,旗下酒樓客棧無數,更是幾乎嘗遍了天下美食,這區區禦膳房的幾道菜品,還當真難不住他。
不過,月蕭展顔一笑,“若主人和末主子都不急着用膳,難得大家都聚在了一起,不如來玩個遊戲如何?”
蘇末挑眉:“打什麽歪主意呢?”
月蕭笑道:“當着主子的面,歪主意蕭可不敢有,不過調和一下氣氛而已。”
蒼昊神色淡淡,低頭看向懶懶靠在他身上的蘇末,這姑娘,最近是愈發頻繁地在他面前展露小女人嬌态了,并且,毫不掩飾濃濃情意。
蒼昊不說話,蘇末簡潔明了地替他給出了答案,“準了。”
“或許怕新皇上挑剔而獲罪,這六道熱菜六道冷菜皆是菜種極品,可謂煞費苦心,今日大家不妨都猜一猜,這些菜的名字,猜對了有賞,猜錯了或者猜不上就任由蕭差遣一天如何?”
“爲什麽猜不上就要任由你差遣?”蘇末冷冷一哼。
月蕭笑得溫潤無害:“因爲這些菜名,大概隻有蕭一人可全部說對。”
十四頗爲期待地道:“猜對了有什麽獎賞?”
“這個麽,”月蕭神秘一笑,“秘密。”
十四皺了皺鼻子,“好吧,我先來。”
走到桌前,看着最中間一道散出騰騰熱氣和香氣的青瓷紋龍深碗,伸手揭開瓷蓋,頓時眼睛一亮:“果然所料不錯,龍氏清湯燕窩。”
揭開的第一道熱菜,原來不是菜,是湯。
“龍氏清湯是龍氏家族延承千百年來獨一份的珍馐,湯裏除了整隻覓地雞,還要加入提香的火腿,提鮮的瑤柱,以及幹貝、整鴨等多種名貴食材,慢火細吊至少五個時辰,待所有入湯食材的營養與美味全部融入湯中後,才會過細籮,出醇湯。吊制出的湯分爲濃湯和清湯兩種,在清湯燕窩這道菜中用以煨燕窩的就是‘湯清如水,色如淡茶’的清湯。”
衆人見十四輕易說出菜名,甚至還說得頭頭是道,稍稍驚訝了一下也就了然,自小在宮裏長大,知道禦膳之名并不奇怪。
月蕭卻微微一笑:“雖說是托了霁月山莊的福,倒也确實沒錯。”
原來事情竟是如此之巧,龍氏七兄弟裏最具天賦的一個,龍七,此時正是霁月山莊管事之一,目前身在月城,今年過年時十四曾有幸喝過一次他親手熬制的清湯燕窩,至今念念不忘。
十四得意地揚揚眉:“我的獎賞呢?”
月蕭神情柔和,嘴角笑意淺淺:“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舒河的那件戰袍麽,恰好此時我手上就有一件,不過顔色不一樣,是藍色的。”
十四兩眼放光,驚喜地看着他:“真的?你不騙我?!”
月蕭點頭。
“哇哈哈!”十四興奮地跳上前一把抱住他,“太好了!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對舒河身上的那件戰袍,他可是肖想很久了。
月蕭稍稍靜了一下,須臾,再度揚起嘴角,聲音分外柔和:“是啊,我是你哥哥呢。”
即便曾經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沒敢相認的哥哥。
之前頤修和子聿不知月王是誰,直到蒼昊再度頒下聖旨,才明了霁月山莊主人與月王居然是同一個人,與十四雖不是同母,倒也确實是親兄弟。墨離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很快又轉開視線。
待十四一陣激動平複赧然松開他之後,月蕭才把視線轉向與子聿站在一起的頤修,盈盈笑道:“十一年的皇帝應該沒白做,第二道菜,頤修,你來猜如何?”
頤修撇撇嘴:“朕可不像慕容清那老妖婦,臭架子快端到天上去了,禦膳房專職伺候的不是朕,是慕容兄妹。”
話音一落,同時接收到了來自東南西北各個方向的異樣目光,頤修皺眉不解,繼而一驚,才想起自己又犯了糊塗,往左邊一瞥,子聿冷冷看着他,往右邊一瞥,謝長亭平和的目光中帶着淡淡的寒涼,不冷冽,卻仿佛一點一滴侵入骨頭和肌髓,從裏到外都透着沁心的涼意。
想起方才在殿外看的一幕,頤修忍不住暗暗一顫。
偷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倒是沒什麽異樣表情,正垂眼與靠在他身上的蘇末交換滿含情意的眼波。
籲了口氣,頤修走上前,揭開第二道菜品,在入眼的一瞬間,頤修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禦膳中的極品,灌湯黃魚。”
月蕭頗覺意外地挑眉:“詳細解釋一下。”
頤修道:“說它是極品,是因爲它之前并沒在禦膳中出現過,即便是慕容兄妹,也沒有榮幸品嘗過。今年二月,在宮外一家勾欄院遇見慕容皇後的姘夫,本公子瞞着皇後耳目偷偷跟着這個家夥一整夜,他身邊有一個随身伺候的廚子,不但燒得一手好菜,甚至爲了滿足他家主子的口腹之欲,嚣張得直接霸占了那座妓院的大廚房,惹得衆人敢怒不敢言,本公子也才順利查到他與皇後秘密私會的地點。這道菜,應該算是九羅的名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