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鳳栖力持鎮定,卻止不住心底一陣陣急切翻湧的顫意,此刻,他真心佩服自己的定力,居然還能保持着正常的表情,而沒有因爲這突來的打擊而失态。
十一年前,父皇駕崩,毫無疑問,兇手隻有一人……
“聖上口谕,命鳳王殿下六日之前趕回帝都,入宮面聖,若抗命不遵,即刻削去王爵,貶爲庶人。”
久久的靜默,蒼鳳栖背負着雙手,雙眸微斂,不發一語。
平靜而完整地傳達了聖谕,林耀看着臉色冷沉的蒼鳳栖,微微垂下眸子,恭聲道:“子統領讓屬下帶句話給鳳王,皇上是正統的帝王血脈,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坐這皇朝之主,這點毋庸置疑。鳳王此番回帝都,亦不會有生命危險,請殿下安心。”
夕陽漸漸西沉,微微拂過的晚風中還飄散着不可忽視的血腥味,那是從戰場上傳來的味道。而蒼鳳栖,卻從沒有一刻覺得心境竟是與那一片狼藉淩亂不堪的戰場如出一轍。
寥寥數語,已透露出太多信息,蒼鳳栖雖面上冷沉,心裏卻一陣陣發涼,看着眼前謹守着禮儀的林耀,半晌,才控制住了情緒,保持着冷靜的嗓音道:“是月王?”
知他問的是什麽,林耀道:“不是。”
毫不猶豫的回答,讓蒼鳳栖一怔,顯然有些意外,随即又苦笑,母後和舅父費勁心思,到頭來,卻搞錯了敵人是誰?
很多問題盤旋在舌尖,卻突然間不知道應該先問哪一個,料想小小的一個禁軍指揮史也不會知道太多内幕,最終隻是道:“慕容家,被問罪了?”
不然,他不會刻意讓他摒退左右,哪裏有左右?僅慕容塵一人而已。
林耀點頭,倒也不隐瞞,“誅滅九族,定于後日午時,午門問斬。”
後天?
蒼鳳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居然有這般手段,教堂堂大将軍慕容霆也反抗不得?
“子聿還說什麽了?”
林耀實話實說:“子統領說,殿下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請善待十萬将士,二皇子将以通敵叛國之罪論處,并且會诏告天下,滄州韓家不但不會再提供糧草與鳳王,甚至會與鳳王爲敵,邊關将士保家衛國,不該成爲棄子,無辜送命。”
蒼鳳栖冷笑了一下:“拿十萬将士的性命迫我就範麽?子聿倒真是好樣的。”
林耀靜默了片刻,道:“統領是爲了殿下。”
蒼鳳栖知道,子聿雖沉默寡言,卻從來不是爲了權勢而低頭叛主的人,如今看來,是否可以猜測,子聿打從一開始,所效忠的,就不是他蒼鳳栖?
“皇後娘娘如今怎麽樣了?”
雖然近些年漸漸有了隔閡,但畢竟是至親的母後,蒼鳳栖還沒有無情道漠不關心的地步。
林耀臉色微變,顯然遲疑了一下。
蒼鳳栖見他神色,心裏突地一跳,臉色逐漸冰冷,鳳眸迸射出冽冽寒光,咬牙冷冷道:“說!”
“皇後,被處了極刑。”
子統領說,若鳳王殿下當真問起,不妨告知。
蒼鳳栖隻覺眼前一黑,慌忙扶住了案頭才克制住沒有栽倒,瞬間雙目沖血,咬緊了牙關。
林耀擡頭望了望天色,又看看眼前顯然已承受不了更多打擊的剛強男子,忍了忍,終是開口道:“殿下若想好了,還是早些收拾一下上路吧,再遲,隻怕來不及了。”
六日,來時三日,回時三日,沒有太多可耽擱的時光。
蒼鳳栖冷冷一笑:“來不及?慕容家定于後日斬首,不就是想讓本王來不及救麽?迫不及待地把本王母後處死,就不怕本王懷恨報複?”
在他回帝都之前就鏟除了他身邊大半勢力,并且都是他最親的人,教他如何能相信,他奉旨回宮,性命無憂?
林耀在羽林軍中雖職權不高,但爲人穩重,子聿能選派他來,自然是對他極爲看重,此時聞鳳王之言,倒也沒露什麽特别情緒,隻是淡淡道:“鳳王尚未得見陛下,若見了,便會知道,若陛下想殺誰,别說一個鳳王,就是一百個,也救不出。至于皇後娘娘,咎由自取而已,十一年前造下的罪孽,終歸是要還的,若殿下真要報仇,也沒人會阻攔。”
沒有人會阻攔,卻不代表他能成功,鳳王殿下文武雙全,人品出衆,朝中無人不知,況且有母儀天下的皇後當娘,有權傾朝野的舅父鼎力扶持,若無意外,定是下一任帝王的繼位者,朝中無人會反對。然而,在那個如谪仙一般完美的年輕天子面前,鳳王蒼鳳栖,卻什麽都不是。
甚至,連本該有的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都不屑。
蒼鳳栖神色冰冷,沒有表情道:“父皇既已在十一年前就駕崩,那麽,這些年待在九華殿的那個人是誰?宮中衆皇子,除了懷遠觊觎皇位,月王十一年前離開帝都,其他兄弟皆不成氣候,想來也無人有此手段,林耀,你能告訴本王,子聿口中這位擁有正統的帝王血脈的人,究竟是什麽身份?”
“這……屬下不知。”林耀擡起頭,正色道:“鳳王殿下若想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唯有回帝都一條路,卑職奉統領之命攜聖谕而來,隻轉達聖上之命,和子統領所交待之言,其他的,卑職身份低微,還不夠資格知道。”
“如此看來,本王隻有遵旨而行這一條路可選了?”蒼鳳栖譏嘲冷笑,冰冷的氣息在空氣中流竄,“削本王王爵,貶爲庶人,以爲這就能吓到本王麽?”
一朝親人盡逝,尊榮盡失,皇位江山拱手他人,事已至此,他連死都不怕,又豈會在乎那區區皇室身份?
何況,頂着皇室親王身份,在一個謀奪了原本該屬于他的江山的男人面前屈膝爲臣?他絕辦不到!
林耀雖并未與鳳王接觸過多,卻深知他不但文武雙全,也心高氣傲,皇室之人,但凡有點本事,又養尊處優慣了,哪一個沒點傲氣?此時,聽他嘲諷之語,也隻是靜靜的保持沉默。
“來人,備馬!”蒼鳳栖突然揚聲一喊,神色冷厲,看着眼前神色淡淡大男子,“子聿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錯,在本王面前能做到如此沉着,小小的指揮史委屈你了。本王會回去,卻不是遵他的旨,本王回去,隻爲讨一個心裏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