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冬春之交,夜晚停靠的公交車上,寒意慢慢浸透。木寒夏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搭在他身上,然後抱緊自己的雙臂,輕輕地跺着腳取暖。過了一會兒,冷得熬不住了,就跑下車,在站台裏跑了兩圈,感覺身上有了熱意,又爬上車,坐在他邊上守着。周而複始,她耐心地等着,等他醒。
——
林莫臣前一天晚上,應酬到很晚。今天醒來時,已是中午了。
他打電話讓酒店送來一份午餐,在房間裏吃完,就坐在陽台上,看着窗外很大的雨。過了一會兒,他從行李箱的底部拿出包香煙和火機,抽出一根點燃,慢慢地吸了起來。
這還是他在國内第一次抽煙。中學時貪新鮮學會的,但他很快就對這傷身又無用的東西沒興趣了。幾乎不抽。上一次抽煙,還是在美國做水果時,最艱難的那段時間。
他隻穿着襯衫西褲,領帶也還沒系。長腿交疊坐在沙發裏,一口一口緩緩抽着,看着白色煙氣從指間升起。抽完一根後,他把煙頭戳滅在煙灰缸裏,沒有再取,而是把剩下的煙丢回行李箱裏。
然後他輕輕吐了口氣,閉眼将頭靠在沙發上。像是在回味尼古丁帶來的刺激。
手機鈴響,他接起:“喂。”
何清玲冰冷的嗓音傳來:“莫臣,你公司出事,我已經知道了。”
林莫臣睜開眼睛,眼眸沉冽:“你還打電話來幹什麽?”
何清玲滞了一下,語氣更冷:“你是我的兒子,這件事我也有責任,爲什麽不能打給你?”頓了頓說:“我是沒想到,老周竟然被他們收買,是他們的一步棋。我也成了他們的一步棋,呵……現在你打算怎麽做?”
林莫臣淡道:“這件事,你就不用關心了。”
“等等!”何清玲的聲音,終于也有了幾分動情,“莫臣,你是我的兒子,雖然這些年你不認我,但你我都清楚,割掉皮我們還帶着肉。所以這回,才中了别人的圈套。你别忘了,這筆貸款我是擔保人,有連帶責任。而且張亦放這回已經放了狠話,他要整死你,所以根本不是欠債還錢這麽簡單!我早說過了,你太年輕,太傲氣,仗着自己有才華誰也不放在眼裏。可是霖市的水太深,大陸跟你呆慣的美國不一樣!你那塊地本來就是打擦邊球手續不正規對不對?現在聽說他們正在往詐騙罪上給你套!莫臣,一定不能坐牢!哪怕是想手段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身上都行。我一把年紀了,本來這次就有連帶責任,即使在牢裏過完這輩子也無所謂!可是你不行!你給我聽着,不管你用什麽手段,見得見不得人的手段,不管你弄死誰犧牲誰,隻要你自己脫身!你不能被毀掉,不能坐牢,不能。”
……
挂了電話,林莫臣靜坐片刻,忽然露出譏諷的笑。
連帶責任。
她去坐牢。
不擇手段。
他抓起旁邊的煙灰缸,狠狠砸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他起身穿好西裝和大衣,整理了一下儀容,剛想出門,門鈴卻先響了。
打開門,門外站的是有一段時間沒見的一個人。
程薇薇。
她一身風塵仆仆,拖着箱子,身上還淋了雨,望着他。
林莫臣微怔。
自從得知木寒夏的身世,而程薇薇當日有意抹黑後,林莫臣就沒怎麽跟她聯系過了,事事都讓下面的人去聯絡。
“師兄……”她輕聲喊道。嗓音很低也很輕柔。
林莫臣靜了一瞬,轉身把她讓進來,又拿了塊毛巾丢給她:“你怎麽突然來了?”
程薇薇在屋内坐下,拿毛巾擦了擦頭發臉上的水,說:“知道你這邊有些棘手,我把永正的貨款,提前半年預支帶過來了,雖然錢不多,但總歸有用。順便看看你這邊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我在國内也有一些朋友,幫你一起想辦法。”
林莫臣笑了笑:“那就多謝了。過了這關,欠你的情,以後回報。”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下着。兩人都靜了一會兒,程薇薇的心裏複雜極了。她的手指無聲地絞着,但又被某種無聲的沖動煎熬着驅使着。她問:“師兄你要出去?”
“嗯,有個飯局。”
她靜默不語。其實今天趕過來,多少也是沖動使然。因爲他這段時間的避而不見,以及聽說他出事後的心急隐痛。
天陰,房間裏也有點暗。程薇薇看着他依舊清浚挺拔的容顔,心中就像有暗湧在無聲流淌。她垂下眸,卻看見地上散落的煙灰,和滾在牆角的煙灰缸。
林莫臣低頭看了看表,很淡地笑了:“時間差不多了,你先回自己的住處?”
“嗯。”
兩人站起來。
林莫臣往門口走,忽然程薇薇就撲了上來,從背後抱住他的腰:“師哥……你别這樣……有什麽困難,你對我說。我再去想辦法,我去幫你想辦法!我一直那麽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難道從來看不到?”
林莫臣身形一頓:“薇薇安,松開。”
程薇薇的眼淚掉下來,不肯松手,可也說不出什麽話。
林莫臣一把扯開她的手,然後往門外退了一步,看着她:“薇薇安,你不該說這些話。”
他的語氣如此冷漠,程薇薇心中哀疼,自嘲地笑了。
林莫臣轉身離去。
——
天空不斷下着雨,孫志開了公司的一輛車過來,接林莫臣去飯店。
一路無話。
看到林莫臣的臉色,孫志也沒有多言。
約定的是家豪華而雅緻的飯店,走到包間門口時,林莫臣臉上已帶上清淡柔和的笑。
推開門,除了幾張熟面孔,都是企業老總。還有一個人,坐在最角落裏。
薛檸。
她穿着顔色素雅的毛衣和黑色長裙,如墨長發柔軟披在肩頭,微笑望着他。
林莫臣面色不變。
她的目光平和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