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的時間,如同指間流光,很快過去。
這天晴朗清爽,木寒夏站在街邊一棵大樹下,拿着水瓶喝水。不遠處,一番熱鬧景象。那是風臣今天新開業的第二家門店,此時賓客盈門,門口花籃堆積,滿地彩色碎紙。
她手機響了。看着屏幕上那個名字,她吐吐舌頭,接起:“喂,Jason。”
“在哪裏?”
“店門口呢。”
“在幹什麽?”
“……休息一會兒。”
果不其然,那頭的林莫臣低聲笑了:“我在這裏操勞,木經理在休息?上來!”
“哦……”木寒夏挂掉電話,走進店裏。
二樓有幾間小辦公室,迎面幾個店員跟她打招呼:“木經理。”“木經理。”
木寒夏微笑點頭。不會再像兩個月前,臉紅拘謹了。
林莫臣坐在一間辦公室裏,手裏拿着疊數據報表,正在跟身旁的店長說話。他今天穿了身純黑的西裝,白襯衣,搭配暗紅色領帶。腕表皮鞋,無一處不金貴。姿态随意地坐在那裏,仿佛就有令人感到壓迫的氣場。
木寒夏走過去。
店長彙報完畢,沖木寒夏笑笑走了。林莫臣擡頭看着她:“木老闆,去哪裏快活了?”
“老大,我隻是出去透透氣而已……”
林莫臣唇角微勾,倒也不寒碜她了。木寒夏在他身旁坐下,拿起另外幾份數據表,又拖過筆記本電腦,開始陪他工作。
“W3-11号貨?”
“賣了33件。M碼、L碼最多。”
“毛利率?”
“33%。”
“1店同日數據?”
“43件,45%,M碼、L碼。”
“庫存占比?”
“40%,充足。其中有五款需要調貨。”
……
兩人一問一答,速度很快。門口有職員經過,也不敢大聲,怕影響到他們。兩人的眉眼同樣專注,顯然對這樣的配合,已默契十足。
其實一開始,木寒夏是跟不上林莫臣思維和查閱速度的。第一次她給他打下手,一個數據在電腦裏找了10分鍾也沒找到。當時林莫臣就冷笑道:“啧……我是請了塊木頭回來?”
當時她還不服争辯:“那麽大的電腦系統,一整桌的數據報表,你要找其中一個數據,哪是那麽容易的?”
林莫臣卻盯着她說:“我所見過的,每一個優秀的市場經理,哪一個不是把所有市場數據爛熟于心?否則你以爲,他們爲什麽能保持對市場的超出常人的敏銳性?木寒夏,你倒是上進努力得很。”
一番話,倒把木寒夏說愣住了。
林莫臣就不再搭理她了。
過了一會兒,她湊到他身旁,小聲說:“Jason,我錯了,我太狹隘了,謝謝你教我。”
他看她一眼。
她一臉老實服軟的小模樣。
兩人對視片刻,他的手掌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拍:“還磨蹭什麽?做事。”
……
工作得久了,她有些口幹,看一眼旁邊的茶杯,空了。剛想伸手拿了去添水,旁邊卻伸過來一隻手,先拿了起來。
林莫臣站起來,手裏拿着他們兩個的水杯,走向了旁邊的飲水機。
木寒夏看着他彎腰接水的背影,心情霎時就像這窗外的夜色,柔和而模糊。
林莫臣轉身,兩人恰好對視着。
他的眼眸幽沉如水。
就在這時,店長和其他幾位經理走上來,笑道:“Jason,今天開業這麽成功,要不要開個慶功宴啊?”
林莫臣也笑了:“行。你們挑地方。”
一片歡呼聲。
一行人去了附近最貴的一家海鮮酒樓。氣氛很好,大家也吃得很開心。連林莫臣都喝了不少酒,坐在主位,眼眸清亮,神色略懶。
吃完飯,大家還不滿足,嚷着要去唱歌。林莫臣欣然應允。衆人去了家KTV,開了間豪華包間,又點了一堆酒水和食物。
幾個活潑的女孩,率先去點歌。有人說:“老闆,你也給大家唱一個吧?”大家一片起哄聲。林莫臣卻隻是靠在沙發裏,答:“你們自己玩。”
自然沒人再勉強。
木寒夏揀起顆爆米花,往嘴裏丢。其實她是很喜歡唱歌的,但是,同事們對她都挺好,她不想摧殘……算了。
“你不去唱?”身旁的林莫臣問,嗓音裏帶着幾分微醺的暗啞。
木寒夏搖搖頭。
“難聽?”
木寒夏瞪他一眼。
他笑了。
木寒夏:“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緩緩地說,“以爲在這種場合,你會是非常活潑的一個。”
木寒夏看着他光華暗斂的眼睛,忽然察覺,他是不是有一點醉了?不知怎的,她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輕輕“哼”了一聲,端起果汁,在他身旁安靜地喝着。他也沒說話,微微阖上眼,跟她一起聽别人唱歌。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在嘈雜的音樂聲中若隐若現。
他接起:“嗯……你到北京了?我和公司的人在外面。行吧,我把地址發給你。”
放下電話,過了一陣,他點了個員工:“小王,去門口接個人。”
“老闆,接誰啊?”
“程薇薇。她聽說我們在慶功,也想過來。”
大家恍然。
說起程薇薇,大家都知道的。因爲她家的永正超市,是風臣的大客戶。每個月風臣有相當部分的産量,進入永正的多家門店銷售。這兩個月,程薇薇也往北京飛過幾次,每次都會來他們公司。
也有人猜測過林莫臣跟她的關系。但看除了公事外,兩人似乎并沒有其他交往。而且林莫臣從來不往江城飛,所以也就沒什麽人議論了。
程薇薇來公司時,還遇到過木寒夏。當時她的表情還挺驚訝的。不過兩人并沒有太多接觸。
過了沒多久,小王就領着個人,推門進來。如水傾瀉的彩色燈光下,程薇薇長發披肩,素妝輕盈,穿着件暗紅色的織花鬥篷,下面是修長的腿和高跟鞋,令人眼前一亮。
“程總。”“程總。”大家都跟她打招呼,有跟她熟的直接感歎:“哇!薇薇姐今天好漂亮!”
林莫臣也對她點點頭。
程薇薇笑着環顧一周,目光在林莫臣身邊的木寒夏身上一停,旋即又落在林莫臣身上:“Jason,今天第二家店大獲全勝,恭喜啊。”
林莫臣笑道:“過來坐。”
有人起身,有人往後靠,把路讓開。木寒夏下意識往旁邊挪,把林莫臣身邊的位置讓給她。程薇薇坐了下來,也沒看木寒夏,轉頭就開始跟林莫臣說話。
大家繼續歡鬧。
木寒夏和身旁的同事說話,隐約間卻聞到程薇薇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與林莫臣交談的聲音,也清晰傳來。
“師哥,恭喜啊。”
“謝謝。”兩人的紅酒杯輕輕一碰。
“我也帶來了好消息,風臣在永正系統的銷量,這個月又漲了15%。師哥,怎麽感謝我?”
“你要怎麽感謝?要不我把風臣這一季的新産品,都送一套給你?”
“就這樣?師哥你還真會打如意算盤,又省錢,我還給你們做活廣告了是不是?”
“呵……”
……
木寒夏起身出去上廁所。
——
屋外,星光燦爛。
木寒夏倚在外面的走廊上,正吹着冷風,有人走了過來。
她回過頭,是設計部的一位男同事。二十五六歲年紀,高高瘦瘦斯斯文文,喝得臉有點紅。那雙眼更是閃亮亮地看着她。
木寒夏沖他微微一笑。
“寒夏,你在這兒啊,怎麽不進去?”
“我透透氣。”
“哦。”這同事是典型的工科男,站到了她身邊,一起看着星空,欲言又止。
“寒夏,你現在有男朋友嗎?”他連耳根都紅了。
木寒夏心裏咯噔一下。她高中時,也被幾個人表白過。但這幾年,幾乎沒有過。莫名地,她也緊張起來:“啊?”
“我挺喜歡你的,你有沒有可能考慮……”工科男的聲音很低但也很認真。
木寒夏的臉都漲紅了。平心而論,這個男同事真的挺好的,名校畢業,能力又強,爲人踏實溫和。她之前其實從沒想過,這樣的人,會對自己表白。
她轉頭看着他,剛想開口,一眼卻瞥見兩人身後的那道玻璃門後,不知何時多了道人影。
林莫臣。
他的雙手插在褲兜裏,看着他們。不,準确地說是看着她。此處燈光淺淡,映得他的臉也多了幾分清冷。
木寒夏看着他的眼睛,腦海裏隻冒出個念頭:這裏離包廂很遠,他爲什麽也來了這一頭?
然而工科男還熱切地凝視着她。木寒夏移回目光,看着眼前人,十分歉意地說:“謝謝你,對不起。”
……
工科男失望透頂地走了。周圍恢複甯靜,
木寒夏的心無端端地怦怦直跳,竟像極了頭頂那一兩點零落星光,又亮又冷,無聲跳耀。她轉身,重新推開那扇門,卻發現林莫臣已經不見蹤影。
她以爲他是不是回包廂裏,剛往裏走了幾步,卻見左手邊一個小間的門虛掩着,燈光透出來,裏面傳來有人嘔吐的聲音。
她探頭一看,就望見了林莫臣的背影。他雙手撐在房間的洗手台上,低着頭,臉色蒼白。
這是個休息間,而不是KTV包房。木寒夏連忙推門進去,走到他身旁:“你怎麽這樣了?不能喝就少喝點啊?”
林莫臣即使不勝酒力,舉止也是優雅得體的。他從旁邊拿了塊毛巾,輕輕擦了一下嘴角,然後淡道:“我的确不擅長喝酒。但國内講究的就是酒文化,無論公私場合。對于自己的下屬,我如果還不真心相待,怎麽讓他們心甘情願跟着我賣命?”
這話說得是有理,但木寒夏看着他微紅又泛白的臉,心想他到底醉沒醉啊。
他看她一眼,把毛巾丢到一邊,轉身走到沙發坐下,阖上眼。
木寒夏問:“程薇薇還在包廂呢,你不回去啊?”
他淡道:“她在就在,我又不是陪酒的。”
木寒夏忍不住笑了,看他的臉色似乎真的不太好,就走到飲水機旁,想給他倒杯熱水。就在這時,聽到他開口:“爲什麽不接受他?”
木寒夏看着杯中不斷滿上來的水,水面蕩漾映着破碎而柔亮的燈光。而她的心竟在這一刻寂靜無比,寂靜得就像有什麽東西破繭而出。
她轉身走到他身邊,淡道:“我又不喜歡他。”
林莫臣睜開眼,沒有接她手裏的水,醉了的嗓音,微微泛啞:“那你喜歡誰?”
木寒夏靜默片刻,忽的笑了笑,沒說話。
林莫臣盯着她嘴角的那一抹淡笑,驟然間抓住她的手,就把她拉進了懷裏。木寒夏的心中一片怔然,隻感覺到他的手緊鎖在她的腰間,還有他懷裏溫軟的氣息,混雜着淡淡的酒氣。
她的世界,在這一刻靜止。
下一秒,他卻又已松開了她,躺在了沙發上。
木寒夏人還是懵的。就在這一刻,她确定他是真的醉了。因爲他平靜的笑了,笑得很冷淡,像極了他每次作出商業決策時,殺伐果斷的模樣。
他說:“木寒夏,不要愛上我,也不要再吸引我。因爲我們都不是彼此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