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外看,看到塌方的地方越來越多。有的規模小,有的規模大。但是都已經被清理通車了。在一些崎岖的路段,還有武警立在路邊指揮着,或停靠着搶修車,一切都還是有序的。
最嚴重的一處,是一段公路。一面靠山,一面是懸崖。而靠近懸崖那半邊,居然全都塌下去,沒了!木寒夏他們都是城市人,幾時見過這樣的景象,當車慢慢駛過剩下的半邊公路時,隻覺得心都是顫巍巍懸着的。木寒夏甚至不能想象,如果道路塌方時,當時如果正好有車在上面行駛,簡直不堪設想。幸好現在望去,似乎并無車輛傷亡。
過了這一段,前方又是漫長的盤旋山路。約莫大部分私家車都已撤離,現在他們遠遠望去,前後方竟然都沒看到一輛車。濃濃的暮色加重了這種孤寂感。這時妻子突然問道:“雨是不是開始下大了?”
木寒夏心裏一驚,仔細去聽,果然漸漸有噼啪聲落在車窗上。
“開快點!”妻子催促道。
“能快嗎?”丈夫答,“地上還是濕滑的,這麽多泥和石頭,能快嗎?”
“還是開穩。”木寒夏說。
三人都不做聲了,但丈夫還是把車速慢慢提高了些,全神貫注地開着。
雨真的下大了。
天地之間,深山之中,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雨的聲音。雨刷“嘩嘩”地拼命搖動着,兩柱車燈直射雨中,除了車輪碾過泥石的聲音,他們似乎還聽到隐隐地不知何處傳來的轟鳴聲、流動聲。仿佛就在頭頂,就在身後。三人都聽得心驚膽戰。
就在這時,聽到“轟隆”一聲巨響,就在他們的正上方!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失去聲音,那妻子驚恐地發出一聲尖叫,木寒夏的腦海裏一片空白,下意識低頭,雙手護住自己。那丈夫緊咬牙關,憑直覺一個猛地急刹,堪堪停在了懸崖邊——
“隆咚咚——”滾動的巨響,就如同打雷一般,撞擊着他們的耳膜。木寒夏猛地回頭,才看到是一大片的碎石和泥流,從山上滾落下來,沖到路中間來了。好在距離他們還有一二十米,隻是因爲雨聲聽不清晰,令人以爲很近。
三人驚魂未定,卻又都松了口氣。妻子又哭又笑:“吓死我了,我還以爲……”
丈夫安慰她:“隔得還很遠呢。而且真要撞上了,我看也死不了人。沒事。”
但三人都吓怕了。車速變得更快了,他們已經開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再有一個半小時,就能出去了!
——
“雨下大了。”孫志說。
林莫臣擡起頭,看着鋪天蓋地的大雨。天已經擦黑了,除了道路前方有輛維修車在緩慢行駛,沒有别的車輛。
“不能退了,往前開。”林莫臣說。孫志點頭。
孫志是搞房地産起家的,對地質多少有點了解。此刻見曾經塌方過的公路上,不斷有大股雨水順着坡流下來,那勢頭有點觸目驚心。因爲發生二次塌方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加之他們剛才經過了一小段坍塌的公路,萬一再遇到同樣的事,就很糟糕了。
孫志開始加速,也超過了那輛維修車。他手穩,反應快,年輕時走南闖北慣了,所以這種路也開得順手。
“那是什麽?”孫志突然說道。
兩人擡頭望去,前方幾十米遠處是個岔路口。右側道路是通往苗寨的,左側大概是通往某個村莊的。左側路上堆滿了泥石,幾乎把整條路都堵了。山上還不斷有小股的泥石流在往下沖。一輛小轎車陷在泥堆裏。
雨聲裏,隐約傳來哭聲。當孫志的車駛近,車燈打過,才看到路旁站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滿身的泥,一直在哭,大喊“救命救命!”而一個年輕女人坐在駕駛位試圖發動車子,一個男的在車後拼命的推。看到有車過來,男的連忙起身,朝他們揮手。
孫志忽然說:“我不停了。後面的救援車還有五六分鍾就能到,雨這麽大,我看這段路也挺邪乎的,搞不好會二次滑坡,尤其這個路口,真的不能多停。”
林莫臣靜默未語。
車經過岔路口時,小女孩的哭聲更清晰了。孫志目不斜視看着道路前方,林莫臣擡起頭,就看到那男的站在雨中,一動不動看着他們,滿臉失望。而女的坐在副駕上,隔着雨簾,也望着他們的車。
——
天黑了。
後面半個小時的路,木寒夏這邊一直開得很平穩。一路三人都沒怎麽說話,直至前方,堵車了。
半天都沒動。
那丈夫下車去問前面的人:“怎麽回事?”
“說是前面出車禍了,有輛車掉下去了。”
“啊,那死人了沒?”
“不清楚。但如果是開着開着掉下去,你想啊……”
三人都聽得心驚。
木寒夏擡頭,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黑得像個蟄伏的怪獸。她拿出手機,依然沒有信号。試着撥打林莫臣,依然打不出去。
她忽然感覺到不安。莫名的不安,莫名的焦躁。她很想快點出去,快點離開這裏。也許是車禍的消息,讓她心有餘悸。
可是怎麽,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知道出事的是什麽車嗎?”她問。
“那哪裏知道。”同行人答。
她便沒做聲了。隻是一直望着外面,望着前方。莫名的,始終睜大眼睛望着。
等了半個多小時,車輛終于又開始慢慢移動。沿着一條盤旋山道,轉了個彎,遠遠的,就見前方是個岔路口。停了輛救援車,還站着數名武警。
“看樣子情況還挺嚴重。”同伴嘀咕道。
接近了,才發現這一段出山的路,跟他們前面看到的一樣,靠近山崖的半邊,全都塌陷下去了,隻剩下靠山的另一半。大概有三十餘米都是這樣的,直至岔路口。全程拉着警戒線。好在這裏山勢并不是很陡,有幾名武警,正打着手電,站在崖下七八米的山坡上,像是在實施救援尋找。那一片全是泥石和土塊,掩埋着一輛車。
“好像……還是輛卡宴。”同行的那位丈夫歎息道,“有錢人啊,太倒黴了。”
木寒夏的太陽穴突地一跳,“刷”地降下車窗。那裏是暗的,但果然,她一眼就辨出那是輛卡宴的殘軀。
不,不可能的。她想,林莫臣的車在北京,怎麽可能開到貴州來?他來也是坐飛機,虛驚一場。正這麽想着,突然就見有幾名武警的手電,恰好掠過車頭。雨幕那麽朦胧難辨,她卻依稀看到了車牌的輪廓:京A……27。
京CL8M27。
“停車……”木寒夏顫聲,然後變成了嘶吼:“停車!”
車猛的急刹住,她已推開車門,撲了出來。旁邊有武警眼明手快,立刻把她攔住:“你幹什麽?”
雨點砸在臉上,麻木的疼。四周黑沉如同深淵。木寒夏卻忽然覺得天地間一片空曠,空曠得什麽也沒有了。隻有她和那輛車的殘軀,存在着。武警見她不動,剛松開手,誰知她連滾帶爬,就翻下了懸崖。在場所有人都被驚到了,她瞬間已摔得滿臉滿身的血,骨頭像是已散了架,可她又爬起來,往那輛車的方向走。她在哭,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大哭着往車上爬。
“林莫臣……林莫臣!”她哭喊着,嗓音啞得吓人。旁邊一名武警反應過來,一把将她抱起,她亂踢亂打,武警連忙喊道:“人不在裏面!不在裏面!送去旁邊的醫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