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寒夏站在方宜集團電商項目組的辦公室裏,身旁是上百名項目組成員。并不是所有的進攻都是澎湃熱鬧的,在木寒夏數月來的領導和掌控下,他們正安靜、緊張、耐心地等待那一刻的來臨。
陸棟沒有來。但是他就在樓上,關注着事态的進展。陸樟也沒有來,木寒夏已無暇顧及他了。
窗外天邊,浮雲湧動,金光驟現。木寒夏想,是個大晴天。
6點50分。
木寒夏特别平靜地在座位上喝着咖啡,而每位職員的電腦上,顯示的都是即将推出的網站頁面:可穿戴電子設備的介紹、超大力度的優惠政策、動态演示方案……那是凝聚着所有人心血,也凝聚着她心頭之血的東西。她知道張梓今天一早,一定會上網看産品上線的盛況。她會讓他看到。
7:05。
産品正式上線。
e-show網站,即使在夜裏和清晨,也有相當高的流量。是以當産品的動态介紹以最大版面,出現在屏幕上時,工作人員們立刻在後台看到了不錯的點擊量。
100、1000、5000、20000……點擊量在以指數頻率攀升,每個工作人員都凝神以待,而木寒夏亦放下咖啡杯。偌大的開放式辦公室裏,竟沒有什麽人說話的聲音。
“成交了第一筆!”
“成交了十筆!”
“成交了一百筆!”
……
銷量統計員,用略顯興奮的聲音,報出實時銷售數字。周遭的氣氛仿佛也随之湧動。木寒夏的手裏玩着支圓珠筆,微微一笑。她要的,她劍指的,豈止是區區數百數千數萬筆訂單而已?
“怎麽回事?後台數據不動了!”有人驚訝出聲。
“我這裏也不動了!”
“我這裏也是!”
木寒夏擡起頭,看到技術部的經理已經站了起來,沖到那幾台電腦前。然後更多的人站了起來,神色震動而驚惶。
“怎麽回事?”有人拼命敲着鍵盤,但屏幕上始終無法打開e-show網站。
“查服務器!”技術經理低吼道。
木寒夏站了起來,看到所有人的電腦上,都是報錯的頁面。而銷量統計員都慌了:“木總,剛才的那些訂單數據,也都丢了!全沒了!”
整間辦公室已亂成一團,有人在奔走,有人在張望,有人在焦急地商量。木寒夏站了起來,她感覺到太陽穴突突地跳。急切的情緒忽然從她心中湧出,非常不詳的預感瞬間沒過心頭。她一把抓住技術經理:“怎麽回事?”
技術經理沉肅答:“木總,我們的系統崩潰了。按理說不該這樣,這非常不正常。我們正在修複!盡全力搶修!”
木寒夏松開了他,鎮定下來。她等,沒關系的。哪有一帆風順的事,隻要盡快修複好就沒事。
她的手機很快響了。她看一眼,陸棟打來的。她接起,低聲解釋了幾句,挂斷。
又過了沒多久,陸樟打來了,她沒接。
修複一直在進行。
10點的時候,網站依然沒能正常打開。技術經理黑着臉跟木寒夏彙報,他們是被人黑了。這次的數據丢失非常嚴重,很可能短期内網站都無法上線了。而方宜的官方網站上,已有不少顧客在吵吵鬧鬧,要求網站退還訂貨款。
10點15分時,木寒夏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她當時正站在窗前,聽完技術經理的彙報。她盯着手機,足足等它響了十幾聲,才接起:“喂?”
是相熟的護士,略帶哽咽的聲音傳來:“木小姐,張梓先生剛剛搶救無效,過世了。”
木寒夏放下手機。此時此刻,身邊的一切,透明的玻璃窗、忙碌的辦公室,外外邊的流雲和日光,還有身後那無數焦頭爛額的人們——突然都令她覺得不太真實。她好像并不能太真切地感受到,功虧一篑的挫敗,和好友逝世的悲痛。這一切,好像都不是那麽真實的。
她轉過身,再次叫來技術經理,嗓音格外平靜地問:“中午之前,能修複嗎?”
技術經理沉默。
她點點頭,說:“不要緊,讓大家繼續努力,辛苦了。好東西一定會得到市場認可的,隻是時間早晚問題。那我先出去一趟,你替我盯着,有事給我打電話。”
技術經理欲言又止:“木總你……”
木寒夏朝他溫和地一笑,轉身離去。
夏天是真的到了。天這樣藍,雲這樣白。道路看起來,也顯得格外潔淨寬敞。木寒夏開着車,她開車從來都慢,今天卻已瀕臨超速的速度,穿過這個城市。當風拂過臉頰時,她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想起跟林莫臣初識的那個夏天。那時候天就是這樣的藍,荔枝正是成熟時,他在晴朗的藍天下,走進樂雅超市,走到她的面前。他在寬廣的夏夜裏,蹲在她的面前,戲谑地朝她微笑。
木寒夏突然就哭了出來。她用手擦掉眼淚,可是眼淚一直掉一直掉。一個聲音特别用力地在她心中說,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可能。可若是真的呢?若真的與他有關呢?她還要怎麽周全?她周全不了了!
一直開到了醫院門口,連車鑰匙都忘了拔。她懵懵懂懂地走進去,見了護士,見了醫生,簽了很多字,最後到了個安靜而幽暗的房間裏。所有人都出去了,把空間留給了她。她看着床上被床單覆蓋着的屍體,忽然軟倒下來,趴在床邊,不動了。
護士的聲音模糊還在耳邊:“張梓先生看着電腦,等了三個多小時。後來發生急性心梗,去世了。”
“他走得很快,并不痛苦。”
“他沒能留下遺言。”
……
木寒夏拉開覆蓋在他臉上的布,看起來和睡着了并沒有兩樣。周圍是這樣寂靜無聲,可木寒夏感覺到的,卻是巨大的剜割般的鈍痛。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位摯友。還有信仰,還有承諾,還有恩義,還有一直以來對善與惡的無畏堅持。
她終于埋下頭,痛哭出聲。
——
木寒夏在中午過後回到方宜。她走進自己辦公室時,技術經理、陸樟、何靜等幾人,都已經等在那裏了。
木寒夏的臉色看起來特别沉靜。但是紅腫的雙眼,卻是掩不住的。何靜也得知了張梓去世的消息,眼裏含着淚水。陸樟的臉色顯得蒼白,沉默不語。
“查清楚了嗎?”木寒夏問,“是什麽原因?”
技術經理答:“對方的身份追查不出來。但是木總,我和幾位經理都商量過了,我們都覺得是風臣做的。他們的IT技術人員是全行業頂尖的,隻有他們有這個實力,并且是直接得益方。”
木寒夏靜默不語。
何靜瞬間睜大了眼睛,陸樟的臉色更加陰霾。
“是誰走漏了消息?”木寒夏問。
大家都是一怔。
技術經理率先答道:“木總,不可能是我這邊出問題。你知道的,我們的人,全都是你和董事長幾個月前挑好的,要麽是方宜最忠誠的員工,要麽是新招的幹淨背景員工。而且我們這段時間的工作都是全封閉的,員工連家都不回。要出問題早出問題了。不可能是我的人。”
木寒夏看了他一會兒,不置可否。目光掃過陸樟和何靜,然後就注意到,何靜的臉色極不自然。木寒夏的心一沉。
“你們先出去。何靜留下。”
何靜的臉色更難看。技術經理轉身走了,陸樟沒動。
木寒夏擡眸看他一眼:“出去。”
陸樟的臉色微微一變,終于還是掉頭走了。
屋内就剩下兩個女人。
木寒夏問:“怎麽回事?”
何靜擡起漲紅的臉,看着她。她忽然覺得眼前的木寒夏,有些陌生。太冷靜,也太冷酷。仿佛直到這一刻,何靜才真正意識到,她不僅僅是自己的好友,還是個冷毅果敢的商場中人。這讓何靜有些慌,也有些難受,她答道:“阿夏,我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那你有沒有跟任何人提過計劃?”
何靜愣了一下,眼神卻變了又變:“我跟……林莫臣提過。”
木寒夏深深地吸了口氣:“你爲什麽會跟他提起?”
何靜的眼淚一下子冒了出來:“他昨天晚上打電話過來,問你在幹什麽,爲什麽又去找張梓……我隻是跟他說,你明天會推出新的計劃,但都是爲了朋友。我是想要你們兩個好!可是我不知道今天爲什麽會出這樣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木寒夏定定地望着她,眼睛裏也有了濕意,但是她壓了下去。
“他打電話給你?”她緩緩地問,“你們經常電話聯系嗎?”
“不、不是的!”何靜大聲說,“阿夏你别誤會,隻是偶爾聯絡,而且他也從不問你工作上的事。”可是在木寒夏銳利的目光中,她越發感覺到無所遁形,然後伸手擋住了自己的臉:“對不起阿夏,你離開的那些年,我還接受過他給的……一些錢。我實在是……過得太難了。我知道他是因爲你才給我錢的,也知道不該拿,但是……後來那些錢都被我的前夫揮霍一空了……”
木寒夏隻感覺到眼眶陣陣發脹,刹時許多煩悶情緒,也沒過心頭。
“那麽他從你這裏得到了什麽?”她問。
“他……拿走了所有你寫過我的信,還有經常問你的消息,任何有關的消息。”
木寒夏沉默了許久,說:“昨天你告訴他計劃後,他是什麽反應?”
何靜怔忪,然後低聲答:“他什麽也沒說,直接挂了電話。”
——
木寒夏從辦公室裏走出來時,等候許久的陸樟直接攔住了她。他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說不出口。
木寒夏擡起濕紅而執拗的眼:“讓開。”
陸樟察覺到她臉色不對,問:“你要去哪裏?”
“風臣。”
陸樟心頭一震,抓住她的手:“你去哪裏,我都陪你去。”
木寒夏的嘴角卻浮現很淡的笑:“松手,陸樟。毛都沒長全,我去哪裏,都不需要你。”
陸樟哪見過她如此張狂冷傲的模樣,一時間又羞又怒,手也被她掙開。站在原地,悶聲不語。旁邊其他幾個經理,聞訊也趕過來,木寒夏的目光冰冷掃視過他們,然後獨自走向電梯。
“誰都不許跟!”她背對着他們說,“我一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