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燈綴在頭頂,光潔如鏡的原木長桌旁,坐的人并不多。但都是風臣的核心高層,還有投資部門的頂尖分析團隊。
這兩個月,股市依舊一路上揚。風臣已賺得滿缽滿倉。因此在這樣的會議上,投資經理們總是面帶一層紅光的。
地産、服裝兩塊業務保持穩定。受電商沖擊略有下滑,但依然是行業佼佼者。
形勢一片大好之時,但周知溯、孫志等人,堅持多次開這樣的戰略分析會。林莫臣列席。
一排西裝革履的男人中,林莫臣坐在首位,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低頭沉思。
“林董,周總,我們認爲,這一輪股市,還有充分的上升空間。”積極派投資經理堅持道,“宏觀經濟數據利好,國家政策也在扶持,股民投資信心很足。即使存在根基不穩之處,但這些宏觀面,至少能支撐大盤再往上走2000點。我們應該繼續采取積極投資策略,到那個時候,再考慮調整。”
“我不這麽認爲。”保守派反唇相譏,“實體經濟的頹勢,已不是一天兩天。這樣瘋狂的一輪上漲行情,股民的信心和市場資金實力,并不足以支撐。我們來看技術面的數據……”
保守派打開幻燈片,作出各種曲線圖分析。然而積極派不甘示弱,同樣也擺出技術分析數據。
……
周知溯轉頭看向林莫臣:“林董,你怎麽看?”
衆人頓時安靜下來。
林莫臣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有點冷地笑了:“上升空間,還有。但股市資金流量、一些大盤股的大數據,都有異樣。這一輪行情的确撲朔迷離,你們好好追蹤這些數據,我要精确到每小時的報告。這樣,或許能拼湊出一個隐藏的輪廓。投資策略建議調整爲謹慎,适當收縮。”
……
讨論完投資業務,便輪到實業。
林莫臣看向孫志:“上次你們彙報的項目方案,籌備得如何?”
孫志答:“線上部分已經初具雛形。下個星期可以看新網站的架子了。線下部分的資源,還在加緊整合。跟合作方都簽了保密協議。”
周知溯笑着說:“還不是因爲董事長你給他們提了更高的要求?原本打算嘗試今年先做5個億的盤子,現在要他們做30億。”
林莫臣笑了笑,答:“電商,不做則已,做必做大做新,才有蛋糕可分。我現在支持你們做電商,也并非看到這塊蛋糕越來越大,想要進去分一杯羹。我們手上的蛋糕,難道還不夠多麽?但是風臣的業務模式,必須更加符合現在互聯網+的時代特點。況且居安思危,風臣也應該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了。
網絡,隻不過是提供了一條更短的途徑,讓我們将客戶的需求和我們的優勢能力,更好的結合。但越是網絡化,風臣越要提供更準确貼合客戶需求的高品質商品,并且商業模式必須創新。而不是模仿先行者,現在還去做簡單的買賣平台,靠拼價格去圈地。商場上,第二個模仿者或許還有活路,第三個模仿者,就是蠢貨了。
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在日益泛濫的電商市場裏,殺出一條血路。并且是旁人無法複制的血路。”
風臣發展至今日,林莫臣至現如今在商界的地位,已不會再去指揮一場具體的商戰。他起到的,是更高價值的作用,譬如憑他的洞察力和經驗,一句話點明風臣的發展方向和戰略。看似隻在大局上謀劃決策,實則凝結了他許多深刻的觀察和洞見。
就像曾經有個發生在國外的、我們很多人聽過的故事,一家工廠的重要、昂貴機器壞了,沒人能修好,也不能随便拆,會損害機器。最後請了專家來。專家觀察了數個小時,最後在機器上畫了一條線,讓工人們打開,做很小的修理就可以了。最後收了昂貴的修理費用。有人就質疑,說,你隻畫了一條線,怎麽收這麽貴。專家說,畫一條線,1美元,知道在哪裏畫線,999美元。
林莫臣的作用,亦是如此。曾經有一年,投資市場波動特别大,股市也特别糟糕。當時風臣手裏持着某品種債券80億,并且前期已經獲得豐厚的收益。後來到了一個關鍵時間點,投資經理們都拿不定主意,這筆債券是應該繼續持有,還是出售。而在波折變幻的市場環境下,專業的投資分析已不能起到作用。那次,就是林莫臣與周知溯閉門讨論了一個晚上,最後他拍闆:賣。
市場上很快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接受了這80億。
到年底,風臣在這筆債券上,累計賺了接近大幾億。接盤的人,虧了10億。
後來有人問林莫臣,當時爲什麽能做出如此精準的判斷。他隻回答兩個字:直覺。
事實上,在商場,許多真正卓越的領導者,做關鍵決策時,靠的都是直覺,而不是系統的、條理性的分析。但這樣的直覺抉擇背後,其實是以其紮實的專業知識、經驗和魄力爲基礎的。
現在也是如此。林莫臣不再會去指導一場具體的商業戰役怎麽打,指導他們的電商如何按步驟進一個領域。他給予風臣的指導隻有兩條:
一、投資市場異常,此刻不需要高談闊論,反而要更深入細緻地去分析數據,從技術出發,把握股市走向。
二、電商不可以再做簡單的交易平台,而是要依仗風臣已有優勢,創造出新模式。
而此刻,大家并不知道,正是這兩條洞見,令風臣在這一年即将到來的股災裏,幸免于難,成爲罕見的赢家,逆市保持高速增長。然而也是如此準确的判斷,後來令林莫臣自己,與具有相似戰略思維的木寒夏,在商場狹路相逢……
——
江城。
時間還不算太晚,樓下路邊,還有廣場舞的音樂聲傳上來。外面的各種燈光,透過模糊的玻璃,映在房間裏。
何靜喝得有點多,歪在沙發上就睡着了。木寒夏給她蓋上毛毯。她今天也喝多了,頭很沉,心裏一直難受着,腦子也不太清醒。
但她始終記得自己要做的一件事。
她走進裏屋,帶上門,不讓何靜聽見。然後撥了陸樟的電話。
此時此刻,北京的郊區水庫旁,雖有冷風陣陣,但勝在星光燦爛,篝火溫暖。陸樟和幾個狐朋狗友,正靠在火堆旁的帳篷上,幾個帶來的女孩子,正歡聲笑語在燒烤食物。
有幾個人在打牌,但是陸樟今天沒去。他雙臂枕在腦後,望着星空,在發呆。
一個女孩子,拿着幾串吃的,走過來,推他一把:“喂,小陸,你怎麽不去吃啊?”
“沒餓。”他淡道。
女孩笑着在他身旁蹲下:“你上次說不是要教我釣魚嗎?我們去夜釣怎麽樣?我還有點害怕呢。”
陸樟看她一眼:“我今天不想去,你找别人教呗。”
女孩愣了一下,起身走了。
旁邊的一個兄弟瞧見了這一幕,狹促低笑:“哎呦,小陸,你上回不是說這姑娘挺可愛的嘛?今天咱們專程把她也帶來了,你給人家什麽冷臉啊?”
陸樟嗤笑一聲說:“跟蚊子似的跟着,沒勁。”
兄弟哈哈大笑:“那還不是因爲你是塊香肉!”
就在這時,陸樟口袋裏手機響了。他摸出來一看,笑了,懶洋洋地接起:“喂?想我啦?”
木寒夏坐在幽暗的房間裏,揉了揉眉心,說:“沒想。想你幹什麽?自虐嗎?陸樟,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陸樟覺得,她今天講話的語氣,有點不一樣。比平日更爽利,但又帶着幾分嬌嗔似的。他也沒深想原因,就覺得心裏挺受用,笑眯眯地答:“什麽事兒?說吧。”
木寒夏:“我想安排個人,做我的助理。是我以前的朋友,現在境況不太好,我想幫她一把。可以嗎?”
就這事兒?
陸樟滿不在乎地答:“行啊,随便你。多大點事兒。”
木寒夏卻是心頭一松,笑道:“陸樟,謝謝你。”
陸樟無聲笑了,剛想再說幾句,結果“嘟嘟——”聲傳來,她已挂了電話。
陸樟看了看手機,丢到一旁。想了想她最後含笑的語氣,自個兒又笑了。
旁邊那兄弟看見了,問:“誰的電話啊?”
陸樟答:“還有誰,我爸給我找那個師父呗。三天兩頭她就得給我打電話請示,嘿……”
“就是你之前提起的那個老女人?”
“嗯。”
兄弟卻伸手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小陸啊,我怎麽覺得,你最近被那老女人,迷得五道六道的呢?悠着點啊。”
陸樟一開始還在笑,後來沉默下來。
——
沙發上的何靜呻吟一聲:“水……”
木寒夏自己都暈暈乎乎的,但還是倒了杯水,喂給她。兩個女人倒在沙發上。何靜并未完全醉倒,喝了酒後,又清醒了一些,睜開眼,目光發散地望着天花闆。
“阿靜,跟我去北京吧。”木寒夏說。
何靜一怔。
木寒夏将她的手一握,笑了:“我剛才跟公司的小老闆說了,你去跟着我幹。那家公司不錯,老闆不錯,待遇也不錯。他們給我安排的是兩居室,你過去了跟我住在一起。”
何靜:“不,可是……”
“不什麽不?”木寒夏捶她一下,“你不是說,也想過要走不一樣的路嗎?曾經有人,改變了我的人生,把我從營業員的生活,帶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他的世界裏。更好的世界裏。現在我有能力了,我改變不了更多的人的際遇,但是我可以帶你去。重新開始,阿靜,明天開始,就當你的人生翻盤重新開始。相信我,相信我們兩個人可以的,好嗎?”
何靜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可她的内心,更加震動無聲。她忽的抱住木寒夏,說:“對不起,阿夏。”
木寒夏失笑:“你有什麽對不起的?”
“不是……我給你添麻煩了。我知道這樣很拖累……”
“什麽話,你才多重個?根本連我一根手指都拖不動好麽?”
何靜又哭又笑。
兩人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不喝酒了,慢慢喝水,發呆。木寒夏說:“我今天見到孟剛了。”
“孟剛?”何靜說,“我從樂雅辭職後,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那個混蛋,他怎麽樣?”
木寒夏注視着一室迷離的光,答:“不好不壞吧。他這幾年是不是遭受過什麽挫折了?”
何靜擡手捂住還在發疼的額頭說:“嗯……我聽還在樂雅的朋友說過,他前幾年好像被人整過。好像是得罪過北京來的大開發商,不過都是傳言而已。後來他就沒做店總了。”
木寒夏感覺自己的太陽穴輕輕跳了一下。曾經孟剛對她的那些暧昧和強迫,還有那一晚,溫暖的男式西裝,安靜的轎車,蜿蜒的通往貧民窟的路,仿佛浮光掠影般閃過腦海裏。可是跟林莫臣在一起後,他從來沒提過孟剛,也沒提過介懷這件事。
是了,他若記恨什麽人,從來都不會說的。直至報複得手。這男人,就是這麽狠。
“北京來的開發商?”她問。
何靜“唔”了一聲說:“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好像聽說後來孟剛給人下了跪,還是當着很多人的面。所以才傳得那麽開。活該!”
木寒夏擡起頭,看着窗玻璃上模糊的光,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何靜:“時間不早了,去床上睡嗎?”
何靜搖搖頭,撐着牆站起來:“我在店裏忙了大半天,臭死了,去沖個澡再睡。你先去睡吧。”
木寒夏看她情況還好,盯着她進了洗手間,這才起身進房,脫衣服躺進了被子裏。
她的酒量本就不如何靜,此刻後勁上來,意識很快有些不清。可腦子裏某一塊地方,似乎又格外執拗地清醒着。她的腦海裏一直浮現林莫臣的樣子,許是酒精的作用,她想着何靜剛才的話,孟剛給那人下跪才被饒過。腦海中想象那個畫面,她就覺得特别震動。震動又難受。
她擦着眼淚。
她想,前幾天才對張梓說過,她感覺到的隻有痛,沒有甜。
可現在,心裏怎麽湧起了一絲被人護着的感覺呢?
她突然覺得心中有特别多的情緒,需要找一個出口。
她拿出手機,想翻到他的号碼。可是她醉了,總是找不到。正恍惚間,似乎聽到哪裏傳來手機鈴響的聲音。她習慣性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到耳邊。
“喂……”
“喂,是我。”低沉熟悉的嗓音傳來。
木寒夏的眼淚一下子冒了出來:“林莫臣……”
電話那頭的林莫臣沉默了一瞬間。
“哭了?”他問。
她笑了一下:“當然不是。”
林莫臣語氣更沉:“你喝酒了?”
她沒答,說:“林莫臣,我問你一件事。”
“你說。”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聲音似乎變得格外溫柔。
“孟剛的事……是你做的?”
林莫臣沉默了一下,笑笑:“他運氣不好,惹上的是我。”
他的語氣很平淡,木寒夏卻隻覺得心底那股酸酸脹脹的感覺又在往外冒,幾乎要讓她陷進去。
“你爲什麽要這麽做!”她低喝道。
爲什麽這麽做嗎?
林莫臣想起當年,孟剛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那是在江城最高檔的一家酒樓裏,燈火輝煌,也坐了不少人。都是在江城有頭有臉的人。
都不用林莫臣親自動手,下面的人,已經把孟剛整了個夠嗆。孟剛也不是傻的,最後終于尋到了他的跟前。
其實林莫臣在商場上,極少用這樣的手段,他雖行事詭谲狠辣,但大多光明正大。孟剛是他唯一用過灰色手段對付的。
當時孟剛跪了,衆目睽睽,誰也沒出聲。林莫臣也并不至于把他逼上絕路,點點頭:“行,我們之間的事,就這麽算了。”
孟剛面色青白地站起來,卻笑了,低聲說:“林董,我到了今天,隻想問一句:爲什麽?真的隻是爲了她?”
林莫臣笑着答:“以後别從你的嘴裏提她。今後如果還有機會見到她,繞路走。明白了嗎?”
……
整掉孟剛,一是報仇,二是多多少少有些洩憤的意思。可是林莫臣處理私事,孫志他們自然不多插嘴。想起來,木寒夏竟是多年來第一個質問他的人了。
“爲什麽?”他緩緩重複她的問句,“傷害過你的人,我爲什麽讓他好過?”
木寒夏大抵是真的醉了,在電話那頭嚅喏了兩句,然後說:“可是你呢……你也傷害過我。”
他靜了一會兒,輕聲答:“所以我不是一直在償還嗎?這輩子你讓我還到什麽時候,我就還到什麽時候。”
木寒夏低聲哭了,然後說:“好。”
林莫臣心頭一蕩,那柔情竟似翻覆的水,瞬間掩埋他的胸腔。可是那頭的她,卻似乎并不甚清醒的,喃喃地說:“那晚安,林莫臣,明天見,記得跑步。”
林莫臣立刻問:“那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江城……何靜家裏。”
“具體地址?”
……
天邊,月亮已經高高懸挂着。林莫臣放下手機,隻靜默了幾秒鍾,拿起外套,就走出房間。
下樓時,電梯裏遇到正準備回家的孫志。孫志看着他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問:“林董,你去哪兒啊?”
“江城。”
孫志低頭看了眼手表,吃驚:“這麽晚?肯定沒航班了。”
“開車過去。”
“出什麽事了?”孫志關切地問。
林莫臣靜默片刻,忽然笑了:“天大的事,過去跑步。”
她若對他生出了一絲一毫的眷戀,這世上哪裏還有比即刻去往她的身旁,更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