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寒夏打量着孫志。男人或許真的是不顯老的,他看起來跟幾年前沒什麽兩樣。也就是五官輪廓更厚重了些,嘴角那爽朗的笑意依舊。
木寒夏忍不住也笑了:“好久不見啊,孫總。”
孫志“哎呦”一聲,說:“寒夏,你這不是寒碜我麽,叫什麽總啊。咱們那撥老人,也是跟着林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運氣好罷了。”
木寒夏笑而不語。
孫志問:“這些年,在國外怎麽樣啊?”
這個問題,要怎麽回答呢?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說:“挺好的。”
“那就好。”孫志像個老大哥似的,欣慰地點點頭。然後又責備地看着她:“這些年,你也不跟大家打個招呼,有個聯系。我們幾個老人,也是會挂念你的啊。”
木寒夏舉杯:“以咖啡代酒,抱歉了。下次我請大家吃飯。”
孫志哈哈笑了,點頭:“你還是這麽爽快這麽真的一個人,好,挺好。”
木寒夏不知道他爲什麽要連聲感歎“這樣好”,但她也沒有去深想。兩人又聊了聊她在國外時的生活,然後孫志話鋒一轉:“你現在在的方宜,是不是想在商業地産這塊有大動作了?”
木寒夏慢慢啜着咖啡,擡眸看着他,笑着沒說話。
孫志:“你别防着我,放心吧,打不起來的。”
木寒夏:“爲什麽?”
孫志笑笑:“林董說了,你回國後的第一戰,他和風臣都不做任何抵抗。”
木寒夏一愣。
孫志卻像剛剛談及的隻是最普通的話題,沒做任何停留,轉而又開始聊風臣這幾年在全國的發展布局。
木寒夏的手指一直握在杯子上,過了一會兒,才笑着插嘴問道:“所以你現在全家都搬到北京來了?”
“是啊。”孫志笑答,“北京再怎麽說是首都嘛,現在确實也不操心錢了,就讓孩子在北京念書,你嫂子就在家養養花,帶帶孩子。也算是讓他們舒舒服服過日子。”
木寒夏說:“真好。”
孫志點頭,又有些感歎地說:“其實剛開始的時候,還是蠻辛苦的。就是你走的哪一年,你也知道,那時候風臣并不好。雖然也得到了伯特的投資。但畢竟手裏還是一盤爛棋。每一分錢,還是要花在刀刃上。弄不好,萬一再遇到個什麽大的坎兒,說不定又得賠進去。可林總當時也不知道怎麽想的,你走後沒幾天,他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通知中斷與程薇薇那邊永正的一切合作。全部合作啊,永正在全國也有一百多家店,風臣的商品在同一天單方面違約,全部撤櫃,一件不留。永正那邊怎麽鬧怎麽說,林總連談都不跟他們談。風臣不僅從此少了一大筆穩定收入,還賠了好多錢。我們當時都吓壞了,怕風臣再次元氣大傷。”
周圍很靜,咖啡的香氣輕輕彌漫。隻有孫志不緊不慢的聲音,一直在說着。木寒夏端起咖啡又想喝,這才發現杯子不知何時已經幹了。她沒有看孫志,擡手叫來服務員,再上一杯。孫志看着她的臉色,心中微微喟歎。
“不過沒關系,你知道咱們風臣從來不會白白吃虧。賠給永正的錢,後來也成倍賺了回來。”孫志目光悠遠地說,“你不知道,咱們林總也挺逗的,這事兒知道的人也不多,跟你說也沒關系。當時明明是我們賠錢,他還給永正放話,說今後在商場上最好老死不相見,相見了風臣絕不放過。”
木寒夏咽下一口咖啡,盯着他問:“然後呢?”
“然後?”孫志笑了笑,“就相見了啊。過了兩年風臣開始進商業地産領域,商業地産嘛,都會附帶建連鎖超市。林總選的第一個開店地址就是江城。程薇薇當時已經是永正的掌門人了,結果自然被打得落花流水,你看看現在全國排名前二十的超市連鎖集團,哪裏還有永正的名字?”
“哦。”不知怎的,木寒夏也有點想笑。那種無奈又有些暢意的笑。
“後來程薇薇看股市好,想暗中轉型進金融投資領域。那不是自己撞槍口嗎?”孫志說,“風臣已經是這個領域的大佬之一了,分分鍾就把他們收拾了,永正賠得那叫一個慘啊。現在程薇薇應該也就在二線城市,開開農村小超市吧。”
木寒夏靜默片刻,輕聲說:“他一向是個有仇必報的人。”
“是啊。”孫志歎息,“大夥兒都說,程薇薇到底跟咱們老闆結了多大的仇啊?”
木寒夏低頭抿了口咖啡,不語。
往事不要再提,一提就清晰入骨。那個男人心比天高,一身傲骨。他亦心狠手辣,不容任何人欺侮。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居然還做了這些事。那些事,程薇薇,其實她早已不在意。
可是林莫臣不是在替自己報仇。
他是在替她報仇。
——
夜色深了,木寒夏把孫志送上車。
孫志說:“有空到我們家吃飯,見見你嫂子她們。”
木寒夏說好。
回家後,她躺在床上,一擡頭,又望見對面的風臣大廈。漆黑的夜空下,那座樓裏隻有高層的某個窗戶裏,還亮着一盞燈。不知是什麽人還在加班。
孫志的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但她知道,肯定不是林莫臣的授意。他那樣傲的性子,大概是不願意對她提及的。
可她的感覺,就像是原本埋藏得很深,甚至愈合好的傷口,又被人翻開了。她不舒服,很不舒服。心裏就像瞬間缺了一塊,一直在漏風,呼呼地往裏漏。她非常警覺的,甚至是非常娴熟地,克制自己不去想林莫臣那幾年可能的模樣。但她即使什麽也不想,因爲孫志的話,那時他的樣子,仿佛也已特别清晰地存在于她的腦海裏。負氣的他,決絕的他,心狠手辣的他,那個爲了她的他……
木寒夏扯過枕頭,蓋在自己的臉上,慢慢地、慢慢地吐出幾口氣。她感覺自己平靜下來,閉上眼,讓自己睡覺。
都過去了。她對自己說,都已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重洋之隔,六年冬暑,既已放手,即已痊愈,林莫臣,你能不能不要再挖開我的心了,又想要拿走它了?它現在已經不是你的了。它早就不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