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他變小了,捧着幾乎要抱不住的鮮花和禮物,還有不認識的大人帶着酒氣親吻他、觸摸他。
夢很清晰。禮物是年幼的孩子喜歡的軌道模型,十七個從小到大的環狀軌道空間制造器圍繞着新都星球模型旋轉,通過其中能進入空間相差點。
……如果能逃進相差空間裏好了,那裏是沒有任何光線、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氣味的地方。
小孩子學會說謊,是因爲說出真話會受傷。
開始試圖打破規則,是因爲遵從規則隻會更加痛苦。
學會沉默,是因爲意識到有些事情即使說出口也毫無用途。
即使大聲呼救也不會有人聽見。即使放聲哭泣也不會得到擁抱。
所以不要說話、不要回頭,擦幹眼淚,不要露出猶豫和軟弱——快跑吧、快跑吧。
沖破一層夢會進入另一個夢,夢之外的夢無限地擴大延伸,層疊的夢好像永遠到達不了現實。奔跑着打破一層層的牆壁,沖向深淵懸崖。
——在墜落的邊緣被誰拉住了手。
“……你是,哥哥嗎?”
啊,小孩子。
相鹿知道他,從偏遠的星域回來的父親真正的孩子。帶着柔軟明澈的笑容,牽着他的手。
“您在說笑嗎?——我不過是仆人的孩子,小少爺。”
是的,是這樣。帶着笑容說出能夠刺痛他的話,讓他哭泣出來吧。
他的眼眸果然潮濕起來,抿起了嘴唇,過了一會兒低聲說,“對不起。”
但是與他預想不同的是,這個孩子并沒有離開,反而是上前了兩步——
抱住了他。
“媽媽說,哥哥會保護弟弟的。……其實我……有點難過,才想要找哥哥的。”
說起來,懷孕了之後回到故鄉居住的夫人好像是最近病逝了的,這位小少爺才會回來。
“……但是,你看起來也很難過的樣子。對不起,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兩個人一起難過的話,應該會好一點的吧?”
……
蓮——
相鹿睜開眼睛,稍微适應了一下從夢中醒來的感覺。
沒錯,人類都是永無休止的散發着惡臭的惡心造物。
但是隻有他……絕對不能受到傷害。
傷已經差不多好了。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打開治療艙進去再開始了一個短時間的修複程序。掃描燈開始檢測他的身體狀況,很快治療藥物注入了身體裏,然後艙内的空氣和溫度被調整變化。相鹿放松身體,讓自己接受治療。
困擾的事情太多了。
他用于學習如何保護自己上所耗費的精力太多,一旦開始學習如何保護他人,那實在是一件漫長而困難的需要小心謹慎進行的程序。更何況是——更何況是他一無所知的與戀慕。
他的弟弟是個看似堅強卻再固執笨拙不過的孩子,但是……陸離。蓮現在大概還在苦惱很難見到她、還有新聞上她的各種事迹之類的事情吧。
這樣的溫柔與沉默不語的傾慕應當不是那個人會珍惜的東西。
她甚至說對他感興趣。相鹿能夠分辨出來那是真話,但她毫無躊躇地說出這樣的話,根本不在意什麽性别的限制,也不在意她自己的惡迹會不會有什麽影響,抑或是會不會被處于敵對立場的相鹿把這件事說出去……
但同時,與她的對話往來是一場看不見的緩慢的劍戟厮殺,掌握主導權和話題走向的困難超乎想象,而大部分人甚至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被她帶着思考。
看上去什麽都不在意,卻有着出乎意料的不可動搖的掌控欲。難以分辨清楚她究竟想要什麽、真正是什麽樣子的一個人,而當人試圖去看清楚她的真實面貌,卻會在看清撲朔迷離的謎底之前首先被她本身的那樣一種奇特卻不可忽視的魅力所吸引。
這樣想着,相鹿對她感到一種摻雜着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嫉妒感的微妙的情緒。
即使是從他的視角來看也很能夠明白,因爲如果是她、是這樣的一個人的話,會獲得他人的傾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你是如何看待她的?
相鹿詢問自己。
他不明白如何阻止一場單方面的戀慕,也預見了必将到來的傷痛。要怎麽才能保護心不受傷害呢?
相鹿放棄了對這個問題的思考。
唯有一點是确定的,他也對陸離抱有極大的興趣。
想要看清她——
并且勝過她。
換一種說法來更清晰地陳述他被奇妙的嫉妒感灼燒的内心或許會更好:他想要打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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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體賽正式比賽第一輪開始前三十分鍾。
各個選手換上了比賽統一的銀黑色的作戰服,在各自的投入艙内待機。布洛瓦這邊五個人到齊了,互相之間卻沒有交談,氣氛有點于沉默中了然的尴尬。
團體賽正式比賽的計分項包括個人綜合得分、團隊綜合得分和勝負分。其中個人得分基本與預選賽的時候相同,隻不過增加了一項“在團隊中的作用”這一評價叙述,最高一百五十分;團隊綜合得分則評價一個學校的五人團隊的計劃性、整體性和所制定計劃的試試效果可行與否等,最高一百五十分;勝負分則計算至比賽結束幸存的選手和出局的選手,每個團隊計算基礎分一百分,每出局一個人倒扣十分;另外有一百分是依照是否達成每場比賽随機的目标來給予的,依照各隊伍達成的順序從第一名的一百分開始遞降十分給予,未達成目标不計分也不扣分。
第一場比賽中有一半的參賽學校即将被淘汰。
投入艙的顯示屏開始變動,語音提示他們模拟情景的随機目标已經确立了:在确立好的模拟環境裏,用時5個小時之内到達指定目标地點。
四年級的學姐烏瑪·帕克開始跟隊友講解對隊友的分析,也有一點照顧陸離的感覺,并沒有遮遮掩掩的意思。畢竟既然已經成爲了一個團隊,那麽勝敗都是一起的事情了。
“首先是最有競争力的溫德米爾高等學校。他們的隊長相鹿,是之前預選賽總得分排行榜上第二位的那個。他是整個團隊的核心,跟我們之前看錄像分析的結果差不多的話,應該有控制系的異能——”
“繩索。”
她的話被陸離打斷了。
陸離抱着雙臂倚牆站着,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其他人驚訝的視線,隻是平淡地說道:“他的異能是物理攻擊不能松開的有彈性的繩索,還有防禦異能。防禦範圍應該可以自由決定,方式是對攻擊做出相應的負修正,所以隻要攻擊速度夠快,防禦可以不起效果。”
“……謝謝你,陸離同學。”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烏瑪·帕克,她笑了一笑,繼續講道:“他們的計劃性一向很清晰,這種簡單的目标模闆下會成爲我們最強的競争對手。不過第一場正式賽可以适當保存實力,隻要保證不被淘汰,即使不争第一位也是可以的。大家注意盡量少受傷。”
接着她又大概講了一通各個學校的狀況,最後特别提到了聖弗拉維奧,“……特别需要注意的對手是聖弗拉維奧高等學校。他們這次的隊伍裏沒有任何防守系異能的成員,也沒有指揮核心,整個團隊是一團散沙,預選賽的時候也是四散着各自爲政。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們的實力很弱,恰恰相反,正因爲他們無所顧忌,所以戰鬥起來才格外兇狠可怕。我們的重要目标是不要受到傷害,爲了後續奪冠保存實力,所以遇到他們要盡量避免正面沖擊。”
烏瑪·帕克講到這裏,看了一眼陸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那個白色頭發的約瑟夫·弗拉維奧似乎格外關注你,你們有什麽矛盾嗎?”
“誰知道惡犬會喜歡什麽氣味呢。”
陸離散漫地擡了擡眼,“他不會對我造成威脅的。”
時間已經進入兩分鍾倒計時了,她稍微活動了一下四肢,說道:“如果最初投入坐标是狹窄空間,需要一起行動的話,我來做先鋒前進,之後再看情況決定。”
烏瑪說:“我們尊重你的個人意願,陸離同學。希望你注意安全,……适當撤退,盡量不要出賽。”
“我看起來很像見人沖上去想打一架的戰鬥狂麽?”
陸離忍不住笑了一下。
拉塞爾這時候面無表情地插話說:“難道你還能不是嗎?”
陸離看了他一眼,收獲一張冰冷的側臉。她故意将視線掃過他的唇角,然後輕笑着說:“……那可還真是一個很有利的印象。”
“——希望大部分人都是這麽想的。”
畢竟從比賽的目标設置來看,這是一場回避中途戰鬥、僅僅依靠速度能決定勝負的比賽。
陸離迅速地決定好了計劃。(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