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女主角穿着肅穆的喪服,站在墓園裏,對着戰争中逝去的前夫的墓碑,哀切地歌唱着自己過去的輕浮與美貌,燈光顯得氣氛陰郁又悲涼;陸離他們的小房間裏卻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氛圍——艾麗亞着凄凄切切的弦樂音都能夠瞅着樂正白笑得十分熱鬧。
大幕落下,這場演劇才算是完了,艾麗亞率先熱烈鼓掌,不過用心卻絕不是誇贊演劇的内容質量,搞得赫狄安娜忍不住又要彈她。
謝幕結束,衆人紛紛散去。陸離四人走出劇院時,時間已經是将近夜晚十點。新都的商業繁華區是常有夜夜笙歌燈火通明的景色的,再次融入熱鬧的人群裏給人帶來一種莫名的安心感。
“我們得先跟切斯特頓學長彙合。”艾麗亞困擾地盯着終端畫面,“——嗯,感覺他很難做朋友的樣子。”
赫狄安娜哈哈大笑:“你竟然也會有察言觀色的能力?切斯特頓不好相處,陸離小朋友不是嗎?”
陸離配合地擺出冷臉,面無表情地盯着艾麗亞看。
樂正白對此忍不住稍微笑了一下,然後把下半邊臉埋進圍巾裏。
——他的反應讓艾麗亞困擾地咳嗽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嗯——不一樣的吧?因爲學長看起來緊繃繃的,感覺很講規矩——而且很……很禁欲?我敢打賭他肯定還沒有過經驗!但陸離完全……呃,不在意很多事情?——喂,你别用這種表情盯着我看啦,說實話,還是有點吓人的。”
然後她看到陸離的手從衣兜裏掏出來,向她晃了一下終端的畫面——正是仿佛跟陸離同樣氣質、卻的确有細微差别的切斯特頓。
她懶洋洋地勾唇笑,“怎麽樣,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終端畫面裏的切斯特頓背景是一大群來來往往的人流。他很不适應将鏡頭對準自己一般,微微皺着眉,稍微正了一下領帶;他今天連穿的衣服都和陸離一樣,都是黑色主色調的一套,既冷又硬,隻是他穿的是修身的長風衣,在腰間束出精幹的輪廓。
這個畫面不隻是讓艾麗亞突然變得腦袋一片空白,連赫狄安娜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赫狄安娜,艾麗亞,樂正白。”
切斯特頓一個一個叫過去名字,銀灰色的眼眸好像冷得要結起冰碴來。他用很平靜的口吻說道:“看來你們相處得很好。”
畫面晃動起來,然後忽然變得一片黑暗。
對面的赫狄安娜和艾麗亞的表情越來越僵硬,腳步聲和屬于切斯特頓的信息素的刺激傳達過來,接着響起的是他的聲音,來自于陸離背後。
他說:“我很好奇你對我的看法,艾麗亞同學。”
艾麗亞幾乎滿臉寫着膽戰心驚,很謹慎又很沮喪地說:“我……我都是亂說的。我今天得意忘形!——呃,我我跟他告白成功了,所以腦子都是混亂的!都是胡說!學長對不起學長我錯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樂正白;樂正白則很不好意思地沉默着低垂視線。
她在提到指代樂正白的代詞的時候,甚至都要露出那種帶着點奇妙的傻氣與可的笑意。
陸離這麽想着,移開了視線,若有若無含着三兩分笑意,打斷了對話的流程說:“說起來——前輩,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除了并不與她對視,切斯特頓看起來仍然是很平靜的樣子,隻是說:“好了,既然大家都已經彙合了,那麽按照原定計劃往酒館去吧。預定酒館的是你嗎,艾麗亞同學?”
“是,是我!”艾麗亞忙不疊地舉手。
切斯特頓說:“那麽,請你帶路吧。”
“啊好的!”艾麗亞和同樣茫然的赫狄安娜對視了一眼,都沒從對方的表情裏找到爲什麽突然換了話題的答案。但切斯特頓自然地是這個小集團的領導者,所以艾麗亞依依不舍、可憐兮兮地瞅了樂正白一眼,得到一個安慰的笑容之後,又充滿活力地跑到最前面帶路去了。“嗯——是這邊,走不遠到了。”
陸離閑閑地挂在隊伍末尾,看到樂正白也走在後面,擡了擡眼:“你不去前面?”
他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然後好像卡了一下,小聲說道:“我在這裏也很好。”
他們最終抵達的酒館還在地下,其貌不揚,内部裝潢倒是很有風情。一進門,有一群人熱熱鬧鬧大笑着叫艾麗亞的名字,“艾麗!咱們好久沒一起出來玩兒啦!”他們看上去大概都是同齡人,看樣子艾麗亞叫來的朋友們近乎包圓了整個酒館。
艾麗亞也熱情地重進那十七八個人的小圈子裏打了一圈兒招呼,然後給他們介紹陸離幾個人,重點抱住了樂正白,腆笑:“——你們懂得啦?”
大家都意會地哄笑,然後又歡顔笑語地交談笑鬧起來,或是玩什麽紙牌、或是互相灌酒。這裏的溫度仿佛不需要任何過渡能瞬間将人融入氛圍裏一樣,赫狄安娜和艾麗亞,以及跟着艾麗亞的樂正白,都已經融入到了人群中。連切斯特頓都被他們一并對待,笑鬧着要灌他酒,吓得赫狄安娜憂心忡忡。
趁着她們還沒想起來叫自己,陸離偷偷撤開人群中心,溜到陰影下的吧台處。調酒師正擦着杯子,看見她過來,微微一笑,“來杯什麽?”
陸離也無聲地笑了,說道:“我不懂酒。”
“不懂酒,怎麽能受omega歡迎?”
調酒師一邊說着,一邊悠然地轉身擺好彩繪的切子玻璃杯,橙紅紫綠的古怪光芒微微折射過來一點。透過這點光,他看到吧台前坐着的人精緻鋒銳的容顔,又啞然失笑。
“——算了,看來你不用懂酒可以很受歡迎。”他說,“不過我懂行。并且我一看到你,知道該用什麽來配你。”
他調酒的動作娴熟,令人眼花缭亂。
這時,舞池邊的小台子邊兒上忽然起了一陣歡聲,一個很美豔的女人款款上了台,明眸紅唇,含笑開口,唱出的歌聲卻又低沉又傷情——
“已終結/不如此放棄/這樣下去沒有止境……已終結/因爲我已經到了/能夠笑說這是一場/年輕時的過錯的年齡……”
那聲音很熟悉,再仔細一看,演唱者竟然是之前那場演劇的女主角的演員。
陸離看了她一會兒,也沒有湊上前去的意思,又叫了續杯。
過了一會兒,這樣悠長而慢的歌終結,音樂風格驟然一變,喧鬧的快節奏敲擊起來——現在台上表演的變成了一個小樂隊。舞池裏又是狂歡的熱氣蒸騰,連燈光效果也變得炫目逼人。
陸離沒有回頭去看,感覺到身旁的位置上坐下來了一個人,用帶着疲憊和沙啞的、然而很好聽的聲音問她:“介意請我喝一杯嗎?”
陸離轉過頭,看到她鮮紅的絲綢質感的唇色、精緻的妝容——以及妝容也遮掩不住的眼角的細小的皺紋。那應當是她的往事,令她帶着一種恰到好處熟成的風情,濃烈裏剛好成韻味的滄桑。
她說:“我不懂酒。”
女人垂睫,很落寞地自嘲一般笑:“是因爲我的皺紋?”
“不。”陸離說:“你很美,隻是我不知道你稱什麽酒。”
女人于是托着下巴,翹起一隻腿——分叉很高的裙子中露出她仍然光潔細膩的大腿的皮膚。她說:“給我按老樣子來。”語氣裏帶着點淡淡的不滿。
調酒師帶着笑:“怎麽,不是說大名鼎鼎的莫洛佐娃所向披靡的嗎?失敗了?少見少見,這次算我請你。”
她輕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晃着杯子裏的冰,用輕柔的調子歎道:“畢竟是真的老了,我呀——。”
“倒也不算是失敗。”陸離說。
女人帶着幾分驚訝幾分笑意轉頭看她。
陸離看了一眼她微微張啓的紅唇,輕聲喃喃:“如果沾上倒是有點麻煩,不過……算了。”
她傾身吻住了這個女人。
調酒師笑着搖頭離開了,給她們二人騰出了空間。
親吻變得纏綿粘稠,女人的手搭上了她的後背——
陸離不變親吻的姿勢,卻很迅捷地拉住女人的手腕。
一把薄如蠶翼的、有毒素注射導管的小刀被她反手拿到了手裏。
“玫瑰總是帶刺。這真是很危險的東西。”她含笑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不過,你的雇傭者有沒有說過,我的教師是世界上最好的行刺者?——你這樣的,還完全不夠格。”
女人似乎絲毫不見慌張:“我知道會暴露的,而且你會放我走。——我是成功了,對麽?”
“不要太自以爲是。”陸離說:“你的确很美。但我放你走,當然是因爲有交換條件的。”
“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林奇的人?”
女人露出很細微的厭惡的表情,還沒有回答,陸離已經得出了結論。
“——看來不是了。那麽,是教會的人?”
看到她終于有點驚訝的表情,陸離知道自己猜對了。
“不要動,不然會發生什麽可難說了。”
她口吻溫和而散漫地說着,托起女人的左手,褪下她的無名指上那顆紅寶石的戒指。
——戒指下的皮膚赫然刻着教會的标志,一個黑色的十字架。
陸離帶着了然笑了:“雖說隻是試一試,不過竟然碰巧撞上了。很明顯的位置,你爲自己的虔誠感到驕傲?嗯,那也是理所應當麽。——神聖的忠誠……或許還有情?”
“——把戒指給我!”
努力保持沉默的女人終于有點慌亂地拿回了戒指,但她要離開的動作被陸離止住了。
她用拇指輕輕地撫過那紅唇,說:“告訴他,刺殺不是對付我的手段。”說着,她又驟然湊得很近,笑吟吟地說:“雖然刺殺的确是很好的手段。隻要決定放棄殺人的工具,被殺的人死亡的确率要比毒殺高一點,更重要的是能夠引起轟動——更何況是我被刺殺。……不過你說,他決定将你做棄子……是什麽意思呢?”
在莫洛佐娃看來,眼前這人好像是詩歌裏爲情所困的美貌少年,哀愁地垂着眼睫,語氣輕柔地說:“唉,他可不夠你。他不夠我你的程度那麽深。”
莫洛佐娃有一瞬間恍惚,又匆忙隔開跟她的距離,收拾好倉皇的儀态,稍微一平息氣息,又是那個美豔的演員。她說:“你誤會了。那都……不過是年輕時的過錯,我的早已終結。”
這麽說着,她說道:“——那麽,再見。”
“再見。”
陸離目送她遠去,這才舉起杯子向剛剛走到這邊不久的切斯特頓示意。
她帶着兩三分醉意,很慢地眨了一眨眼睛,笑道:“總是叫前輩看見這種場面——又是來批評我的嗎,前輩?”
她的話音落了,隔上了一小陣子,切斯特頓才說:“并不是。樂正白喝醉了,艾麗亞決定先送他回去。我來看看你計劃在這裏再待上多長時間。”
“爲什麽要用急着離開的口吻說話?”陸離說,“請坐下來吧。有前輩在這裏,我可以放心地随便喝了。”
切斯特頓表示驚訝和不解時也有微微睜一下眼睛的動作——這跟他面無表情的冷硬氣質實在是很不相符,陸離忍不住輕聲笑,“沒有人告訴前輩?我酒量差得要命。”(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