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門上人來報,說有子西的信件,子西正在王夫人房裏說笑。聽說有信,娘兒倆相視一笑,都知道是嵇筱的信來了,王夫人連聲道:“快把信拿來。”
子西拆開信封,平常紙張,沒有裝飾,但一筆字煞是俊秀,雲:若公子真心迎娶,還請親手制作一信物,可令小女子随身攜帶,日後與公子一日有情,便佩戴一日。落款是——曾一路夫妻。
子西看完信,交給母親,嵇筱當年爲了掩護他回建康,确實與他假扮了一路夫妻,故這個落款十分妥當。王夫人看畢,頗爲擔心:“兒子,怎麽辦?”
子西也發愁,他原本想,嵇筱可能會和自己聯詩作賦,可怎麽也沒想到令自個去做一樣手工物事,家裏可以随身佩戴的東西很多,但都是丫鬟們作的,自個沒有這方面技巧,就算現學,也估摸要學好一陣子才能作出好看的。
王夫人沒什麽好法子,子西在屋裏來回踱步,苦思冥想,王蒙也一籌莫展,一日時節很快過去,回複嵇筱不可太慢,子西急了,跟父親母親商量,不如找幾根紅色宮縧,讓丫鬟教他編一個手腕上可以帶的手鏈,雖然簡單,也隻可如此,王蒙夫婦沒有更好的辦法,立即喚府裏最手巧的丫鬟教子西編手鏈。
隻不過是一個單色的手鏈,并不複雜,子西很快學會,會編容易編好難,子西花了近兩日時間編了一大堆紅色手鏈,也沒編出一個自己滿意的,尤其是手鏈結束之處,有的是編梅花式,有的是麥穗式,子西選了麥穗式,寓意是他和嵇筱的情誼,最終能結出麥穗那樣豐碩的果實,這個麥穗看起來好編,實際非常需要耐心,不然首尾不均勻,十分難看。
第二日晚間,子西挑了自己覺得最好看的一個,拿去給王夫人瞧瞧能不能行,王夫人托在手裏,看着兒子編的這個手鏈雖然細處不甚勻稱,但以他這樣從小被丫鬟服侍長大的公子來說,已屬難得,她笑着誇獎子西,“這樣就很好,趕快妥當包好,快馬送去給嵇筱吧。”
子西應喏,轉身到自己房間裏包好手鏈,讓丫鬟送到門外給溫修,令溫修派人快馬加鞭送至吳郡。
手鏈送出去後,溫修整日裏擔心:“這個到底行不行呢公子,會不會太簡單了?”
每當溫修這樣不放心的時候,子西從不答言一笑置之,他相信這個手鏈是最妥當的、可以随身佩戴的信物。數日後嵇筱書信又到,雲:前所相贈之信物,雖無繁複之工,然是用心親手所制,妾身已自行佩戴,君心如帶扣我心,自此不羨舉案情。此信落款,妾身踟蹰斟酌,終無中意者,望君不吝賜予,妾身日夜西望,以待鴻雁。
自編手鏈定會令嵇筱喜歡,這點在子西意料之中,可是嵇筱寫給自己的信,她自己卻不知道如何落款,要子西幫她想怎樣的落款合适,這真乃情思空靈,非尋常人可比。若是子西幫她想的落款令她滿意還好,若是不能到她心上,這婚事怕是又要多費許多工夫。
晚飯後子西在書房給王蒙請安後,到母親這裏來,王夫人笑吟吟的,“兒子,今日嵇筱信來,你差人來報,嵇筱對你所制手鏈頗爲傾心,她還說什麽了嗎?”
子西輕歎一聲:“孩兒身爲大家公子,自以爲見識甚廣,琴棋書畫皆粗有研學,而今嵇筱這姑娘之思想,每每在孩兒意料之外,頗令孩兒覺得慚愧。”
“這姑娘才情幽遠,此次必又出題與你,此皆在爲娘的意料之中,究竟又是何事?”
子西遂說了落款之難,王夫人略一思維,“她上次給你的落款不是‘曾一路夫妻’?你這次幫她定的落款就是:願一世夫妻。”
王夫人一語點醒夢中人,子西跳了起來,摟住王夫人脖子哈哈大笑,王夫人推他下來,說:“癡兒,那還不快去回複人家?”
“諾”,子西單膝跪地辭别母親,滿臉笑意一溜煙回到自己屋裏,攤開嵇筱的信件,提筆揮毫,在落款位置認真寫下:願一世夫妻。待紙上墨稍幹,子西鄭重把信疊起來封好,喚丫鬟交于溫修,着他叫人連夜送往吳郡,不得遲誤。
丫鬟出去給溫修送信,子西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心裏的得意高興一點都掩飾不住,寫在了臉上,他的眼稍微眯着,眼裏歡樂的光隐藏不住,從眼角溜出來,閃閃爍爍。他一遍遍回憶嵇筱那明星般的雙眼,這雙眼睛太明亮了,亮得仿佛能照透人的内心,在這雙眼睛面前,自己必須全心待她,那麽,陸婉呢?子西問自己,這陣子心思被嵇筱占得滿滿的,确實很少想起大嫂,即便過那府裏逛還會去給她請安,但再面對陸婉透着寒氣的語言和表情,自己不再那麽寒心,難道是嵇筱已經溫暖了自己的内心嗎?或許是吧,嵇筱這麽一個聰明靈巧的女孩兒,還救過自己性命,一定要待她好,子西心裏暗暗思維。
三日後,嵇筱的信件沒到,隻來了一個嵇家的家丁,他說有話要對子西說,知道是嵇家的人,即便他沒有書帖,門上人還是趕緊帶他來見子西,這個家丁粗粗壯壯的,長了一臉黑森森的絡腮胡子,見到子西,跪下磕了個頭站起來,子西叫他在下首處的榻上坐了,還未開言問話,他就自己說了:“我們小姐叫我跟公子說:而今君心妾心是一心,若蒙青巾白袍,羽扇紅馬迎來,妾則黛眉山遠,紅裙插花以待。他日君若屬意他人,但使妾身仍在君中心,則妾身奉君如故,若是妾身已不在君中心,則妾身亦不懼天涯海角相思愁。”
聽到前半段話,子西心内狂喜,簡直都要坐不住了,可聽到後半段,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自己日後納妾後不再喜歡她,那麽她就要離開我了,妻子可以離開丈夫?難道是她到時候會讓我休了她?我怎麽可能不喜歡她,傷害她?子西愣了一愣,叫眼前這個家丁再說一遍,這個粗黑的漢子,又從頭背了一遍剛才的話。
子西心想,是不是這漢子文墨不通,給記錯了呢?他又問了幾遍有沒有記錯,這家丁非常肯定說沒有。他在幾案前來回踱步,對嵇筱的話不能釋然,不如去問問母親吧,母親一定有合理的解釋,他叫小厮帶這漢子去廂房吃些飯菜,自己一路小跑來王夫人房裏,可巧王夫人剛睡着,他雙手交握,愁眉緊鎖來回踱步等王夫人醒來,看起來王夫人睡得挺沉,丫鬟悄悄跟他說一時半會可能醒不來呢。子西一跺腳,跑到書房去找父親,他看着父親周圍的幾個幕僚搓手不說話,王蒙于是令幕僚們退下,子西這才把剛嵇筱家人的話給父親轉述了一遍,然後靜靜站在旁邊不說話,雖然王蒙對他也很慈愛,沒有尋常父親那麽嚴厲,但畢竟他和父親之間,不能像他和母親之間那麽恣意。
王蒙聽完倒沒怎麽詫異,“子西,嵇筱這意思是,你日後納妾了,可别不把她放在心上,如果你日後心裏沒她,她甯願你休了她,她要和你相忘于江湖了。”
子西急了,“父親,我隻會好好待她一個人,不納妾,更不會休她。”
“哈哈哈,你這樣說,爲父也放心。”王蒙招呼小厮擺飯,“今晚你陪我吃晚飯,吃完我們一起去你母親那邊,商議商議你的婚事,這事現在算是成了。”
飯後,王蒙扶着子西到王夫人裏屋來,王夫人也恰恰好吃完飯,子西說了嵇筱的話,王夫人與王蒙所想大略相同,“兒子,嵇筱她們家是不會送親來,須得你親去吳郡迎娶。”
子西應着:“是的,剛才那黑胡子家丁說得很明白,‘若蒙青巾白袍,羽扇紅馬迎來,妾則黛眉山遠,紅裙插花以待’”。
“你若去時,記得定要白袍,勿要紅袍,這嵇筱女娃,滿肚子都是和俗常人不同的思想,婚姻大事實以喜慶爲要,紅袍喜慶,也罷了,但望日後你們日子過得言和意順,此等小節,順着她便罷。”王蒙撚着胡須,似有些微不悅,但嵇筱是夫人選定,他也不多話。
這晚子西迎親之事大略定下來,王蒙着人擇日,王夫人趕着給子西做新衣裳,做一身簇新的‘青巾白袍’。
我自己而言,最喜手腕帶紅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