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兄弟,方才所言你已遇到得心之女子,不知是哪家閨秀,何不說與爲兄,如可計較玉成此事,爲兄也是高興的。”
“兄長厚愛,不勝感激,遺憾的是此事終無可能,好比玫蘅已落,還是方才說的,我能遇見已很欣慰,亦如見過玫蘅盛開之多姿,不再多求。”子西怅然,旋即回神。
兩人把酒言歡,直喝到日影偏西,子西酒力尚淺,有些支撐不住,便要回家,張琦立即着幾個得力家人,與溫修一起服侍子西回去,自己親自送到大門口,子西剛要扳鞍上馬,張琦摒開衆人,在他耳邊輕聲說:“如今聖上對貴府略有不滿,如石原此等人,難免不在外仗權生事,萬望小心再小心。”子西眼神一個激靈,重又躬身認真謝過張琦。
王夫人見兒子回來滿臉通紅,一定是喝了不少酒,立即吩咐下人作了一碗酸湯給子西喝了,然後躺在自己榻上,蓋了一層薄被,自己親身守着。子西一覺直睡到晚間,醒來看了看自己在母親房裏,父親恰好也在,想起臨别時張琦囑咐的話,讓父親屏退丫鬟們,小聲跟父親母親講了要提防、最好控制石原的話,王蒙點頭,“張琦果然思慮周全,他肯把這話囑咐與你,也說明他當你是一家兄弟,這事怎麽跟你大伯說呢?”
“父親,好主意還得母親才有。”子西素來知道母親足智多謀,慮事深遠,隻是尋常事不多言而已。聽兒子這麽問,王蒙也看着妻子,王夫人淡淡一笑:“現在還未有萬全之策,有了再說吧,此事也不十分緊急。”
夜深了,一家人歇下。晨起子西過來給父母請早安,嵇筱正過來辭行,說在建康踟躇時日已多,再不回去,怕老祖母記挂,王蒙琢磨着,苦留嵇筱住下的這幾日裏,全府上下盛情相待,隻爲報答子西救命之恩之萬一,而今再留下去确實吳郡老太太會十分牽挂,隻好安排重兵護送她回去。
子西卻想一會要去大伯家赴家宴,何不邀嵇筱一道呢?家宴之後再走,也未嘗不可,他悄悄到母親耳邊,如此這般告訴王夫人,王夫人點頭應允,而後勸嵇筱:“今日子西伯父,即當朝司徒舉辦家宴,爲子西壓驚,雖說家宴,但嵇小姐乃子西救命恩人,如嵇小姐能赴席,則我們王家蓬荜皆輝,耽誤嵇小姐遲一日回去之罪責,我定親書與嵇太婦人開言請罪。”
嵇筱聽王夫人言辭懇切,隻好答應,随後與子西一家人過王堅府中來。
酒席擺在王堅的花園裏,最上首是王堅與其夫人,王蒙攜王夫人先見過大哥大嫂,然後請過嵇筱,給王堅介紹說,這就是子西的救命恩人,掩護子西回建康的嵇康之後嵇筱,嵇筱對王堅他們款款施了一禮,儀态大方,一雙眼睛仿佛是天上的星星,明亮閃爍,解語知心。
早先就聽子西說過,搭救子西的是嵇康之後,今日又見嵇筱品貌如此,王堅大爲驚異,他離席親至嵇筱面前,作禮緻言,一爲表達對嵇康嵇紹之敬仰欽佩,二來感謝嵇家搭救子西,然後又親自将嵇筱請至自己旁邊的席位上落座。嵇筱推辭再三,奈何王堅執意如此,隻好告座坐下。
子西過來,從王堅開始一一行禮,坐到緊挨着王蒙的座位上,他發現子田哥哥和大嫂坐一席,緊挨着嵇筱,恰恰就在他對面,大嫂偶爾出席一下,迅即回來,她穿着藕荷色折裥裙,腰間一條淺綠帛帶束腰,閑坐如淺月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子西看着不禁呆了。不過陸婉從不往子西這邊看,有時遇到子西的眼神,很快轉臉閃開,子西心裏嘀咕:“難道是生我氣了,再也不想理我了嗎?可是明明那天我看見她眼角有淚水。”子西想了個主意,他端起酒壺,從王堅開始給每個人斟酒,輪到給大嫂斟酒,他就可以近處看看她的眼神裏,到底隐含着怎樣的意思。
“大嫂,兄弟來給你斟一樽酒。”子西說着,給陸婉面前的酒樽裏倒酒,子西假裝看着酒樽,卻用眼睛的餘光瞥陸婉,可他發現陸婉的雙眼全神貫注盯着杯中酒,待酒滿,說一聲“有勞兄弟”,端起酒來,拿袖子掩住一飲而盡。子西略有失落,大嫂眼裏連往日的溫和都沒了,隻剩下冷冰冰的應付。
其他人都沒發現子西與陸婉之間的異樣,遠在别席下首坐着的溫修,看着這一切爲自家公子歎息。
正是春花爛漫的季節,席間興緻正濃,真是酒香花香女兒香,琴聲鳥聲軟語聲。席上酒菜換了一遍,十來個妙齡女子,正要獻舞一曲,王堅的一個親随,急急忙忙跑進來,稱有要事禀報,王堅令舞女及下人都退下,命他速速說來。
這親随喘口氣又作長揖,報:宮裏李公公來府,已到前堂,恐怕馬上就到園中。
所有人都驚了一下,其他人正要退去,李公公已經滿臉含笑進來,口稱都是自家人,不必回避,然後南面站定,細着嗓子宣王堅聽旨:聖上口谕,零陵郡有小股叛匪作亂,着令司徒派兵平叛,欽此。
王堅叩頭謝恩起來,請李老監喝杯茶,李老監推辭有事,不多耽擱,王堅又連忙奉上紋銀五十兩,李老監一笑收起,拂袖而去。
歌舞俱停,王堅與王蒙在一處商量誰是平叛的合适人選,王夫人此時想,零陵郡地處偏僻,不如令石原平叛,成功後在太守治下作一小吏,量他也再翻不出多大風浪,隻是此刻自己婦道人家,不便與王堅直說。正在着急,不想嵇筱站出來,對王堅一拜稱:“想必司徒大人正在斟酌合适的平叛人選,小女子有二三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王堅擡頭望着面前的女子,倒是很贊歎她的勇氣,“嵇小姐有金玉良言,當請告知老朽。”
“司徒大人之義子,石原将軍在吳郡之戰中,力擒張琦,又有膽識,此次若派他去往零陵,必成大功,功成後再留下協助郡守,則軍功政績兩全,也爲司徒大人光耀門庭。”嵇筱聲音圓潤,無女人家嬌柔之氣,字字清晰說出這些話,不僅令人心服,而且聽她說話,都讓人覺得是一番享受。
園中所有人都看着面前的女子,個個在心裏贊歎不已,王夫人更想納她爲兒媳了,隻是要趕快問問子西的意思,雖說子女婚姻是父母之命,媒約之言,可她就這麽一個兒子,不想逆了兒子心意。
王堅覺得嵇筱說的有理,但他心中也有一個疑問緩緩說出:“嵇小姐此番道理頗令老朽折服,隻是這事乃朝政,嵇小姐冒然進言,不怕外人議論嵇小姐女兒家妄議朝政嗎?老朽此問并無怪罪之意,僅是爲保護嵇小姐聲名之慮。”
“祖上嵇康,素來風流灑脫,視世間聲名爲負累,我亦如此,又,但使有益于民,女兒建言亦應采納,若是無益于民,男兒之言亦須摒棄。”
嵇筱慷慨坦蕩,在座每個人都暗暗納罕,唯有石原在最下首暗恨:“此去零陵郡那荒蠻之地,不知何時才可回來,都怪這半路冒出來的毛丫頭。”
王堅大喜:“此事便定如此,石原你去準備一下,臨行前我還有些事囑托與你。”
這天早晨還算晴朗,嵇筱帶着家丁們預備啓程,王堅特意派了一營軍隊護送他們,王蒙與子西親送離城十裏開外,眼望着嵇筱他們身影模糊才回府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