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溫修就起來,在小院裏活動了幾下筋骨,找主人家打水洗臉,然後端水給子西洗了手,拿巾帕蘸了溫水,替他擦面,主仆兩個正忙活,一個須髯飄飄的中年人進來,身後跟着一個小童,手裏捧着一份早點,昨晚溫修給子西講過,是一個長了一副漂亮胡須的中年人救了他們,所以子西一眼就斷定這一定是恩公,腰傷未好,子西還是在床上拱手俯身,口稱“謝恩公搭救”。
中年人笑了一笑,伸手止住子西不必客氣,命小童放下早點退出,看着子西和溫修吃了點東西,才捋着胡須緩緩開口,問道:“我觀公子行至,謙恭得體,定非尋常人家子弟,請問公子高姓大名,又何以至此?”
子西略一思索報上家門,中年人一聽,臉上浮現敬佩之情,說:“朝廷南渡以來,若非王氏奮力,南北士族無以相安,百姓,也無法安居樂業,今日得見公子,實乃幸事。”溫修聽着他贊揚公子門楣,驕傲地仰着頭微笑,心想:“哼,那當然啦,我們公子這樣人品,門楣怎會太低?”
“不過公子門庭顯貴如此,又何以身受刀傷而流落至此?”中年人面色忽然凝重起來,捋胡須的動作也變得緩慢。
沒等子西答言,溫修便詳細給他講起張琦如何叛變,朝廷如何派兵,子西如何戰張琦,又如何落水,昨天傍晚又如何找到這裏,中年人聽着默不作聲,眉頭緊緊鎖成一個疙瘩。三個人誰都不說話,因爲他們最終的疑問落到了一個點上,那就是爲什麽石原的刀柄碰到子西腰間,但子西的腰傷卻是利刃刺傷的痕迹。
屋裏的氣氛有點凝重,子西覺得有些壓抑,他轉移話題,問中年人道:“恩公,打擾了一夜,還不知道您尊姓大名,日後也好報得大恩。”
中年人“哦”一聲回過神,說道:“說起來我也是北方人,我祖,乃嵇康,我父,嵇紹,我,乃嵇曠。我父死于王事之後,我祖母思及我祖沒于晉王,而我父又因忠于晉王朝,護主而亡,因想着,牽扯仕途,終無平安之日,所以命我不出仕,恰逢天下大亂,戰事頻仍,于是我奉祖母與母親南遷,在此結廬,隻祈願,做一安分小民,平安度日耳。”
“原來您就是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賢嵇康之後,小子敬佩敬佩。”子西聽完,臉上滿滿的都是掩飾不住的驚喜之情,他當即掀開被子,想下床行禮,隻是腰傷尚未痊愈,一有動作便疼痛難忍,嵇曠趕過來扶住他,笑着安慰他:“公子風儀,不止于禮節,切勿見外。”
“聽說尊祖父在行刑之前,曾撫一曲廣陵散,之後世人皆說,廣陵散之曲自此絕矣,可真是如此?”得知救命恩人乃名門之後,子西精神倍增,此前查閱書籍,都說嵇康之後,世間再無廣陵散,但是子西個人,始終不相信廣陵散真的失傳了,他相信嵇康一定傳給了後人。
嵇曠手撫着那副美髯,歎息了一聲說:“是啊,确實是真的失傳了,我祖父當初行刑前撫完廣陵散,也曾自己可惜地說‘世間從此再無廣陵散之音’,想來他老人家也是遺憾而無可奈何。”
得知廣陵散确已失傳,子西略有失落,不過他很快釋然,反而跟嵇曠說:“有便有,無便無,既已失傳,我心泰然,恕小子有話恐對令祖不尊,令祖乃一代清談灑脫人傑,撫畢廣陵散,弦止樂終,卻有此得失有無之憂,實在有負其盛名,爲何?昙花雖落,也曾絢爛,何憾之有?”
“哎呀王公子,看不出來小小年紀,悟道如此透徹,若是先祖在世,聞聽此言,不但不怒,反而定是狂喜難禁,與公子你不醉不散呐。”嵇曠站起來,走到子西床前,彎腰誇贊。
見這一幕,溫修心裏更得意了,他想:“那是,我家公子肯定了不起了。”
子西倒是沒有再跟嵇曠禮貌客套,反而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嵇曠自是對子西另眼相看,每日令仆人送來上好的肴馔給子西溫修,他自己有空就過來約子西談講,兩人一老一少,天南海北,古往今來,談到逸興遄飛時,寒室生溫。
這樣過了七八日,子西傷口結痂,風寒也已經疏散,嵇曠幫忙打探到朝廷軍隊已經獲勝回建康了,子西也準備回建康去,子田他們肯定已經到家,族中人,尤其父母不知道自己下落,一定要急瘋了,早點回去好讓二老放心。
嵇曠替他們打點好行李,送他們出門沒幾步,看到不遠處幾個人騎馬邊走邊四處張望,遇見路人,便盤問幾句,看見嵇曠一行三人,那隊騎馬之人打馬過來,正要開口問話,子西卻認得那爲首的一個,是石原的随身小厮,子西心裏一陣高興,想:他們一定是來找我,接我回去的。正要開口打招呼,沒想到石原的親随小厮也一眼認出來,這三個人中的兩個,正是子西和溫修,他二話不說,揮手惡狠狠說“上”,這群人瞬間似餓狼一般撲上來,手裏長刀沖他們三個人招呼過來。
子西一肚子不解,但他來不及思考爲什麽,當此緊要關頭,逃命要緊,硬碰硬他們三個肯定不是這隊人的對手,子西不想連累嵇曠,命溫修持自己的長戟一邊胡亂招架着,一邊向着與嵇曠家相反的方向逃奔,嵇曠明白子西的心意,他高喊一聲:“成飛,帶上兵器出來。”嵇曠話音落下的瞬間,從嵇曠簡單的院舍裏沖出五六個壯碩的漢子,他們均是一身布衣,簡單利落,爲首的手持狼牙棒,應該他就是成飛,其他人使長刀,他們看到嵇曠三個被圍攻,立即湧上來,下盤掃馬腿,上盤打人心,與那隊人馬戰作一團。
子西嵇曠溫修退出戰陣,子西疑惑地對嵇曠說:“這些人裏領頭的那個,就是石原的親随小厮,他們爲什麽要害我?”
嵇曠拉他到安全處,腦子一激靈,面色凝重地說:“恕我直言,公子你的腰傷,恐是中了石原的暗算,他這刀柄上有機關,按下可有刀刃冒出,之前在我家談起,我就有這樣的懷疑,隻是那時我不敢斷定,現在既然你說是石原的親随在追殺你,那老夫便可斷定是這樣了。”
“石原從小與我幾位哥哥一起玩耍長大,也與我頗有情分,他何故如此?”子西一陣傷心,腰傷疼得他臉有些扭曲了。
“公子,你還是單純率性之人,不明白人心險惡處,當時與張琦作戰,如果他能拿下張琦,乃不世奇功,可是有你在,他怎麽能獨享這份功勞?朝廷既然已經獲勝,他怕日後你分析出自己被他暗算,那麽他在你們王家還怎麽做人,他的前程也就毀于一旦,所以他派出心腹,勢必要将你斬草除根。”嵇曠解釋道。
“人心險惡,安得如此?”子西氣的臉色發白,扶住溫修,溫修聽完嵇曠之言,胸脯氣得劇烈起伏,雙眼望着那幾個騎馬的人,眼中的怒火,仿佛要把他們燒成灰燼。
寫到這一章的時候,我很希望我也能有子西這樣一個風流,雅緻的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