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機入睡,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的葡萄園裏,葡萄已經成熟了,一串串墜在藤上,紫黑善良,在陽光籠罩的葡萄架下,媽媽正微笑地看着她,說她疲憊的時候,隻要看到女兒的笑臉,就立刻精神了,所以小滿要一直這樣開心地笑下去。
夢中醒來,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小滿坐起,看了一眼手機,左岸有一條回複。
“笑着醒來——”
是的,她應該嘗試笑着醒來,嘴角微微上挑,久違的微笑再次回到了小滿的臉上。
“來電話了,來電話了。”媽媽買給她的手機大叫了起來,小滿慌忙跳起,接通了電話,是中心醫院打來的,讓她早上十點去見院長,中心醫院願意接納她這個“特殊”的實習生。
大六大七,爲實習期,偶爾要回學校報到,整理畢業論文,顧小滿有半年的空白期,這對她将來畢業的成績有很大影響,中心醫院在這個時候願意接納她,确實讓人感到意外。
洗漱完畢,換了衣服走出卧室時,爸爸已經出門了,桌子上放着一碗粥和一段火腿。
簡單吃了一口,匆匆出門,等顧小滿到了公交車站時,站台上已經排了一條大長隊,她看了一下時間,隻能伸手打車。
九點三十六分時,出租車在中心醫院二十層的建築前停了下來,顧小滿付錢下車,擡頭看着鮮紅如血的紅色十字,深吸口氣,大步走了進去。
接待顧小滿的是中心醫院的院長,也是左岸的爸爸,曾經的印象隻是遠遠的一個身影,如今卻是如此近的距離,她在打量他,他也在觀察着這個讓左岸差點脫缰的女孩兒。
“坐。”左院長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讓小滿坐下。
“對于最近發生的事,我很難過,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謝謝左院長關心,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
左院長坐下來,翻開了一個本子繼續說“一早,你爸爸來過。”
顧小滿愣了一下,左院長将本子轉過,推給了顧小滿。
“中心醫院今年的實習名額已經滿了,崗位也安排完了,你遲了大半年的時間,确實不好安排,可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還有左岸的關系——”
“我不知道爸爸一早來跟您說了什麽,但那絕不代表我的意思。”顧小滿向左院長解釋,左院長卻打斷了她。
“我叫人給你打電話,不是因爲你爸爸來懇求過我,而是我想給你這個機會,作爲你讓左岸出國留學的答謝。”
答謝?顧小滿愣住了。
左院長點點頭。
“雖然左岸沒明說,可作爲父親,我很了解他,他決定的事情,沒人可以改變,除了你——所以——這個實習的機會,算我還給你的一個人情。”
還她的人情?左院長的話說得十分明确,這個人情還了,左家就不再欠她了,除了工作上的關系之外,她和左家再無牽挂,從某種角度來分析,這話一語雙關,左家從骨子裏就不願接受顧小滿。
“我看了一下你的成績,三年多,年年都拿一等獎學金,很不錯。隻是我有一點擔心,怕你隻是成績好,實踐能力沒那麽強,萬一我給你開了這個綠燈——”
“左院長的好意,我心領了。”
顧小滿拿起了皮包,站了起來,看到小滿轉身要走,左院長生氣地站了起來。
“顧小滿,不要太倔強了,中心醫院如果不要你,其他醫院也不會要,沒有實習經驗,别說一流醫院不會要你,三流的也不會,你要知道,現在的醫院,能坐在主任醫師的位置,至少要醫學博士畢業才有機會,我可以留下你,但你必須聽我的。”
左院長說的是事實,那些沒有競争實力的小醫院,醫生都要求至少研究生畢業了,何況這是本市最有實力的中心醫院,她從這個門走出去,想走回來,就難了。
一個經過左岸搶救的病人,死于腎衰竭,讓左岸背負了巨大的心靈創傷,至今,小滿還不能忘記死者家屬無助的眼神。
過去的半年裏,媽媽也承受了腎癌的折磨,離開了她。
顧小滿度過了無數個悲傷孤單的夜晚,她暗暗發誓,要成爲一名優秀的泌尿科醫生。
現在,假如她負氣走出這道門,醫生的職業生涯很可能結束了。
面對這樣的事實,顧小滿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緩緩轉過身,面對了左院長。
“我可以做得很好。”
“拿出實力證明你吧。”
左院長把一個實習生的工作牌扔給了她。
機會是别人給的,但如何利用這個機會,達成自己的目的,憑借的卻是實力,顧小滿不會讓左院長小看了她,更會讓左岸以她爲榮。
所有的實習科室,顧小滿選擇了其他實習生不願來的泌尿科,開始了她畢生爲之奮鬥的看鳥的生涯。
“又一個憑關系進來的。”
顧小滿剛進入泌尿科的護士站,就聽到了這樣的一句話,輕蔑,鄙夷。幾個小護士都低着頭,雖然聽不清是誰說的,卻可以感覺出來,泌尿科并不歡迎她的到來。
“所有實習生都到會議室開會。”
一名男醫生下了通知之後轉身離開了,實習生都去了會議室,顧小滿走在最後面,進入會議室後,坐在了最後一排的座位上。
主持會議的是一名三十開外的男主任醫師,醫學博士畢業,叫冷濤,在國外工作兩年回國定居,在中心醫院擔任主任醫師三年,有豐富的臨床經驗,據說他不但對手下的醫生和實習生很嚴格,對自己也很苟可,每天工作到很晚,爲此他正和妻子處于冷戰之中,家庭關系的不和諧,讓他的性情更加冷酷,有點不近人情。
分配到泌尿科的實習生有十二名,十男,兩女,另一名女生叫陳瑛,有一定的背景關系,據說來這裏一半以上,是托關系進來的,顧小滿的情況最特殊,雖然左院長沒有發話,也沒什麽暗示,可大家猜測她能中途進入中心醫院,後門一定很硬,可事實上,那不過是左院長償還小滿的的一個“人情”而已,左院長根本沒想特殊照顧這個讓左家麻煩不斷的女孩子。
“你們今天能坐在這裏,參加本科室的實習工作,遵從的原則隻有一條,能力——想讓我滿意、贊同你們,也隻能用能力來說話。沒有能力,實習期一結束,就請你們從這個門走出去,在座的十二個人,隻能有兩個留下,當然,也可能一個都留不下,中心醫院要的是精英,不是窩囊廢。家世,後台都不是你們留下的本事。”
冷濤環視着會議室裏的人,氣氛一度弄得很緊張,他走到了顧小滿的身邊,目光略顯輕蔑。
“我們科室,從來沒人能中途進來實習,你是第一個,不做一下自我介紹嗎?”
在冷濤不友好的目光,顧小滿站了起來。
“我叫顧小滿,tx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專業——”
不等小滿介紹完自己,冷濤就打斷了她。
“聽說你得到了a市最好醫院的實習資格,爲什麽沒去?”
“我媽病了。”
“如果換做是我,我不會放棄那麽好的機會。”冷濤的聲音仍舊冰冷。
“可你不是我。”
顧小滿不客氣地回敬了冷主任,想象着這個男人該是一個多麽注重個人前途,冷酷無情的人,就算他是泌尿科再好的醫生,人格也是有所缺失的。
顧小滿的反駁,讓冷濤皺了一下眉頭,神情尴尬。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能力!”顧小滿果斷地回答着冷濤的問話,他剛才已經強調得很清楚了,在這裏沒有能力,就意味着什麽都不是,關于這點,她很贊同冷濤的話,醫者不僅僅有一顆敬業的心就足夠的,還需要紮實的專業知識和經驗。
冷濤的目光掃了小滿一眼,讓她坐下,然後開始分配工作,經過半年的時間,已經有一些人顯露出了他的缺點,要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陳瑛因爲表現一般,還犯了一個錯誤,由原來的崗位調換到手術室門外接送病患,誰都知道,那是手術室護士的工作。
陳瑛委屈地垂着頭,冷濤轉向了顧小滿。
顧小滿因爲來得晚,一些部門不缺人,她暫時負責送遺體到太平間,冷濤的話剛說完,有人竟然笑出了聲兒,無疑這是給顧小滿的一個下馬威,那算是什麽工作,送死人而已,非但沒有任何技術含量,還很恐怖。
冷濤承認,他的安排有點不近人情,顧小滿看起來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送遺體的活兒對她來說沒太殘酷,所以冷濤說完之後,沒有馬上拍闆,而是等着她激烈的反駁,可顧小滿的反應讓他倍感意外,她安靜地坐在那裏,沒抗議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