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芳瑤宮清靜幽雅自不必說,貴在四季都有景緻可看。
據說,這裏最先是前朝的前朝時候,那位皇帝的王賢妃的住處,那位皇妃一生生了七個孩子,個個都是健康的。也是一輩子受寵,幼子還做了下一任皇帝。
當然,曆史不可考究,這裏也一度住進一個又一個美人。結局有好的,有不好的。無一不是得寵過的女子。
後宮中,十個宮殿供嫔妃太後居住,其他的宮殿就是各有各的用處。小嫔妃們住的,隻能叫閣子,或者是齋子,而這芳瑤宮,便是十個宮殿之外的鳳藻宮也隻能打個平手的所在了。
至少鳳藻宮華麗也罷,尊貴也好,卻都透着一絲死闆,不像個受寵的女子該住的地方。所以,大胤朝的皇後從來就不得寵。
宋太後也一樣。隻是她命好,保住了自己的兒子。
夜涼如水,文貴妃打發走了所有奴婢,連伺候她最久的春河也不許呆着。
她抱着一壇子酒,拿着一個小碗,坐在亭子裏。
梨花開了。海棠也有了花苞,如今這夜裏還是冷的,可是也比不得她心冷。
她喝了一口酒,有點辣,皺皺眉,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當年她剛進宮就得封貴妃,一人之下罷了。她是多想好好的做一個賢妃,生下自己的孩子,然後叫他們幫襯着中宮之子,以後做賢王,做賢臣。
可是,她的孩子,卻是被那個一無是處的李皇後害了。
她棠梨月本就不是個無能的人,不過是想好好的與李後相處,可惜,天不遂人願。
她忘不了太後當年說的那句話:“沒了就沒了,又不是中宮之子,沒了再生就是。好好養身子吧。”
她恨。不是中宮之子就可有可無?隻因宋太後是皇後出身,就可以無視嫔妃的孩子?既然不是中宮之子就該死的話,那麽中宮之子先去死吧。
也就是那一日起,棠梨月徹底成了文貴妃。
她清楚記得第一次設計了皇後的長子,那孩子因爲一場風寒去世,那一天,皇後哭,太後哭,她……也在哭。她自然不是爲皇後傷心,而是爲那個孩子。爲她自己那成型的男胎,爲她自己的良心。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她再也不哭了,她已經沒了軟心腸。
宋太後不肯死心,一次次将皇帝安排進鳳藻宮。
李皇後的身子,也本不是現在這般孱弱。那會子她身體健康,即便失去三個孩子,也依舊沒有倒下。
很快她又懷孕了。
那時候,文貴妃已經掌管了後宮事。想要做手腳更是方便。
皇後小産,所有人查不出問題。太醫隻好說是因皇後年紀大了,坐胎不穩。
那時候,皇後不過二十六歲。
有了這回小産,皇後似乎更加急切的要個孩子了。她主動留陛下,一次又一次。
次年,她再度有孕。五個月的時候,又小産了,依舊是無緣無故。
周而複始,最後一次皇後小産,她已經有三十五歲了。
文貴妃的三皇子,已經長大,身體健康,學業上進。
皇後似乎終于放棄了。她守着自己的的身份,錦衣玉食的活着,再也不留陛下了。而她的身子,也徹底毀了。李家一年年敗落,在沒有起複的可能性了。
棠梨月一碗一碗的喝着,明明微笑的臉上,卻有淚痕。
她也累啊。如今想來,這深宮裏一步步卻不知道如何走出來的。
陛下懦弱,卻偏偏好色,對誰的寵愛也不長久。文貴妃眼看着繁花似錦,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陛下多少時候不留宿了。
可是,她有什麽不知足?失寵也好,得寵也罷。她早已握住了這萬象宮的一半。她還有兒子,正在争奪天下的兒子。
隻是,得知她的夫君與婆母竟然要她死,她還是很心痛。
“燕淩城,也是這亭子裏,你抱着我,對我說盡了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如今,你竟這般狠心絕情。當年皇後對你如何?你如何眼睜睜看着她一次次懷孕小産。傷身子傷心。賢妃對你如何?你也眼睜睜看着她死了孩子,不聞不問。淑妃對你如何?你一樣隻是看着她落水傷身不能再懷孕。孟妃,靈妃,凝妃,一個個的都對你一往情深,你一個都對不住!是,我棠梨月害了你的妻妾,子嗣!可我對你又如何?你何不明着賜我毒酒白绫?何苦與你那一肚子陰謀的母親算計我?”文貴妃小聲的說着,挂着淚痕的面頰,帶着諷刺的笑意。
“怨不得我。你怨不得我了。”她站起身,有些搖擺,努力站直身子。纖弱的身軀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
走下亭子,站在那兩顆梨樹下:“梨樹?海棠?月色?是你說,有月光的夜裏,坐在這梨樹下,最是美麗的。合了我的名字麽。”
月光下,一身紅衣的女子仰頭看着一樹梨花,眼淚一顆顆落下來滾進塵埃。
“殊不知,月兒是這世上最無情的。月月隻有那一回圓,趕上陰天下雨,便連一回都沒了。你卻以此表你的情思。你看,這不就是是我的處境麽?”棠梨月輕聲念叨。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說什麽了。半輩子,也愛過那個男人,也傷害過那個男人。說不得對錯,怨不得得失。隻是如今她隻在乎兒子女兒和自己了。
她棠梨月就是這般自私的一個女子,甯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了我!
燕淩城,你已經對我的生死都不介意了。那麽我又何須在乎你的生死呢?恩恩怨怨,都且等來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