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闵珪接到内閣的條子以後,都有些發愣了,甚至,覺得有些頭疼,這幾天發生的這些個事情,哪一件,都不讓他省心的。
尤其是這次的事情,内閣下條子誅九族,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誅九族,這是皇帝才能下的聖旨。
可是,如今,卻是恰恰有這麽一個漏洞可以鑽,皇帝出巡,不在京城,而且,楊笑的案子,等于是之前公認的,最起碼,是要誅三族的。
可是,這案子,卻是沒定下來的,若是從重處罰,也的确可以誅九族的,因爲,凡事,都耐不住推敲牽扯的。
且,如今的内閣首輔劉健又是奉旨監國,這個時候,隻要京城沒有太大的阻擋力量,那,内閣的條子,也就成了。
至于日後,是否因此而追究劉健,那都是日後的事情了。
不過,在闵珪來看,日後追究劉健的可能性不大,畢竟,當今聖上也不是那麽洗好管理朝政的。
而且,這事情,最多,說是内閣太過殘酷從重處置了而已。
“來人。”
闵珪靠在椅子上,滿臉的無奈之色,這事情,不管如何,他都不想牽扯進去,畢竟,這并非是皇帝的旨意,可是,他卻沒不照做。
其一,這是内閣的條子,如今六部哪個都要在内閣跟前低頭的。
其二,闵珪自然也看的出來,内閣這個時候這麽做,肯定是在爲了幫曾毅,這是在表明态度,而且,還是用這麽血腥的手段來證明内閣的态度,這,可是很罕見的。
可,同時,這也是内閣的一種決心。
闵珪既然之前選擇了站在曾毅這邊,那,如今也是斷然不可能改隊的,而内閣的這個法子,闵珪雖然頭疼,可,卻也隻能是執行下去的。
“希望多少能有些作用吧。”
吩咐下面的人去抓人以後,闵珪仍舊靠在椅子上,滿臉的苦笑,内閣的這招表明态度的确夠狠,也足以證明内閣的決心。
但是,事到如今,那些守舊派的勢力不可能服軟的,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這個時候,他們就算是怕了,也不能後退的。
因爲,他們一旦後退,那,等待他們的,将會是無盡的深淵。
在這條路上,他們是沒有退路的,他們和曾毅之間,必須要決出勝負出來的,因爲,這事情,鬧的實在是太大了。
但是,内閣的态度,多少,也會給守舊派一些壓力的。
而這些壓力,極有可能讓守舊派因此而露出馬腳,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突發的意外,極大的壓力讓他們慌亂之下,露出馬腳。
又停了大約一刻鍾,闵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去了天牢。
天牢當中,曾毅的牢房和楊笑的牢房是挨着的,隻不過,兩個人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别。
“喲,闵大人又來串門了啊。”
楊笑耳朵微微動了一下,擡頭看了站在牢門外的闵珪一眼,嘴角帶着一絲的諷刺,他自然知道,闵珪來天牢,肯定是見曾毅的。
甚至,楊笑還能隐約猜出,闵珪已經選擇了站隊,而且,是曾毅的這邊。
曾毅原本是盤腿坐在牢房内的,手中拿着一本書籍,此時,也擡頭看向了闵珪,不過,卻是沒有吭聲。
因爲曾毅眼尖,他瞧見了闵珪站着的地方,雖然是他和楊笑兩人的牢房之間,可是,卻有些偏向楊笑的那邊。
“内閣已經下了條子。”
闵珪臉上帶着一絲的憐憫之色:“明日,将要對你行刑。”
闵珪這話落地,楊笑的臉色就有些變了,這世上,沒有不怕死的人,隻有不在意生死的人。
或者說,在一些人看來,有比生死更重要的東西。
而楊笑雖然在天牢當中,可,卻也知道,這次,若是他在劫難逃,可是要誅三族的,原本,在他看到曾毅也進了天牢以後,是有些欣喜的。
雖然沒人告訴他曾毅到底是爲何被關進了天牢,可是,進了天牢,這是事實。
曾毅進了天牢,那證明,外面有人在敵對曾毅,而且,還有成效了。
如此一來,一旦曾毅真的不成了,那,他楊笑可就有了活命的機會,他楊笑的案子,可就容易推到重來了。
是以,自從曾毅來了天牢以後,楊笑的心情就格外的好,甚至,曾毅住的比他好,吃的比他好,這些,楊笑都不在意。
大家都是在這天牢内的,日後,能否走出天牢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走不出去,那,吃的好又能怎麽樣?
可是,誰能想到,這才幾天?竟然等來了他楊笑要被問斬的消息了。
“内閣憑什麽斬殺本官?”
楊笑猛的竄了起來,雙手死死的握着木欄,雙眼更是發紅,透漏着一股殺意:“内閣憑什麽斬我?”
“不僅是你。”
闵珪有些不忍的看着楊笑,畢竟,楊笑雖然是守舊派的勢力,可是,這下場,真的是太慘了。
“誅九族。”
闵珪這話出口,聲音有些輕,可是,在這天牢内,楊笑卻是聽的清清楚楚,就是一旁大牢内的曾毅,也聽的很清楚。
放下手中的書籍,曾毅也從地鋪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欄杆旁邊,雙方背在身後,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曾毅也不傻,楊笑的案子,原本是他在問的,隻不過,之前,一直給耽誤或者說,是他給擱置了下來。
如今,他進了天牢,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楊笑的案子肯定是要被推倒重來的,可是,這個時候,卻傳來了楊笑要被問斬的消息,而且,比之前定的誅三族還要狠,誅九族。
這,明顯是内閣在幫他曾毅的。
而且,這次内閣的立場很堅定,也很明确,沒有任何的遮掩。
一時間,曾毅的心裏,卻是有那麽一股暖流的,内閣的幾位大學士,不愧是曆史上的名臣賢臣,雖然之前雙方有所誤會,可是,如今,卻是能夠做到如此,當真是難得了。
“憑什麽?”
楊笑有些失神,可是,嘴裏還是在不停的念叨着:“憑什麽?憑什麽?”
隻是,雖然這麽念叨着,可是,楊笑卻是已經沒了力氣嘶吼了,甚至,身上已經沒有多少的力氣了,身子已經癱軟在了地上。
誅九族,這意味着,斷子絕孫,而且,還是沒有任何一個有血緣關系的親戚了。
這意味着,楊家至此,徹底斷絕了,在無後人了。
爲官,原本是爲了光宗耀祖,福蔭子孫,且,楊笑之前的那些個行爲,保住他自己的利益,這些,爲的是什麽?
可是,如今一切都成了空。
“你。”
原本癱坐在地上的楊笑突然竄了起來,他和曾毅的牢房不過是一排木頭柱子隔着呢,中間是有不窄的縫隙的,足夠他把胳膊伸過去了。
就從這縫隙當中,楊笑把胳膊伸了出來,不停的亂抓:“都是你,都是你,你害了我九族之人啊。”
楊笑有些瘋癫了,也難怪他會如此,任誰碰到這種事情,怕都是要瘋癫的,這是何等的刺激?
“來人呐,給楊大人換間牢房。”
闵珪喊了一聲,原本跟在旁邊的獄卒趕緊找出了牢門的鑰匙,打開,沖進去了幾個人,拉着已經瘋癫了似得楊笑拖了出去。
“内閣如此,怕是要承受不小的壓力。”
沒了楊笑在一旁瘋癫,曾毅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就能聽的清清楚楚。
“内閣也算是明理。”
闵珪點了點頭,道:“曾大人您畢竟是爲了朝廷才會被他們聯手針對的,更何況,您這是被栽贓陷害,若是内閣連着都不敢管,日後,還如何服人?”
的确,闵珪這話說的不假,曾毅之前畢竟幫過内閣,而且,也正因爲是這個原因,才導緻劉瑾和守舊派的勢力聯合。
若非是兩者聯合,曾毅是絕對不至于落地如今這個下場的。
同樣的陰謀,不同的人用出來,效果也是不同的,就算還是這樣的栽贓陷害,可,若是人不同,效果自然不同,甚至,若非是劉瑾從中攙和,怕是這事,皇帝都未必會信的。
“隻是,這件事的作用怕是不大的。”
闵珪把他自己之前的擔心也都說了出來,畢竟,他是曾毅這邊的人,這些個擔心,肯定是要說給曾毅聽的。
“若是之前,在他們行動之前,大人您還未遭栽贓陷害,這最後一層薄紗還未曾捅破,内閣如此做,他們或許要顧忌一二。”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今,他們已經和劉瑾聯手了,且,已經走出了這不可後退的一步,這個時候,他們根本沒用任何的退路,内閣如此也至多是給他們造成壓力罷了,再者,就是讓那些沒有攪合進去的官員,不敢輕易涉足和他們聯合。”
“但是,對于眼下的局勢,可以說是沒有多大的幫助的。”
闵珪的這番話,雖然說的有些喪氣,可是,這卻是大實話,是很客觀的。
這個時候,甯可低估一些己方的實力,高估對方,也絕對不能高估己方低估對方,若不然,那将會是緻命的錯誤。
“陛下也快要回京了吧?”
曾毅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有些沉悶,畢竟,這天牢,誰進來了心情都不會好的。
“快了,估計再有兩三天就該回來了。”
闵珪點了點頭,皇帝的行程,肯定是目前他們最爲關注的了,或者說,皇帝的行程,任何時候,都是百官最爲關注的。
“若是要斬,必須在皇帝回來之前。”
曾毅雙眉皺在了一起:“夜長夢多啊。”
“大人是認爲,此法有效?”
闵珪挑眉,聽話聽音,曾毅這麽說,那,肯定是曾毅認爲,内閣的這個法子有用,而且,絕對不會是他想的那樣作用有限。
“肯定有效。”
曾毅微微點了點頭,道:“守舊派勢力,其實,并非是一個整體的派系,而是那些個不願意自己利益受到損傷的官員臨時組合起來的。”
“這些個官員當中,如今,應該是武官居多,畢竟,軍備各項,最先觸及到他們的利益。”
曾毅說這些話,卻是沒有什麽顧忌的,畢竟,如今,誰不知道他曾毅想要進行革新是,隻不過是沒有在朝堂之上正式說出來罷了。
“這些人雖然聚集在了一起,可是,他們之間,到底是因爲利益才聚集在一起的,所以,他們之間的平衡,其實很脆弱。”
“當然,這世上,沒有永恒的盟友隻有永恒的利益,爲了利益在一起,這也正常,可,問題是,他們之間的聯合還建立在一個點上,那就是誰都不願意有所損失,都想着損失發生在别人的身上。”
“如此一來,若是有足夠的恐懼,足夠讓他們這個守舊派的聯盟破裂的。”
曾毅嘴角帶着一絲似笑非笑:“楊笑若是被誅九族了,的确,對他們除了壓力之外,暫時造不成其他别的影響,但是,有一點,你卻說錯了,一旦楊笑被誅九族,那,對他們造成的壓力,是巨大的。”
“本官是進了刑部大牢,可是,這巨大的壓力,卻也會成爲他們守舊派最不穩定的因素。”
“若是日後,能尋到機會,在給他們淩厲一擊,到時候,如今的這個巨大壓力,就會成爲瓦解他們的源頭。”
曾毅的這番話,說的也是有理有據,甚至,其和闵珪的分析也是大相徑同的,唯獨最後的觀念,壓力方面,他們兩個的看法是有些不同的。
“希望能夠如此吧。”
闵珪歎了口氣,他并沒有完全就被曾毅的這番話給改變了他自己的觀點,到了他們的這個位置,他們自己的觀點,是不容易那邊被改變的。
不過,卻有一點,那就是,在沒有必要的争執上,是容許存在兩種或者是多種觀點的。
比如現在,他和曾毅的看法雖然不同,可是,這卻并不影響他們的行動,這就足夠了。
而且,到了闵珪這樣的身份,也沒必要去讨好誰,就刻意去改變自己的觀點,若是那樣,反而倒是會被别的官員或者是士林中人瞧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