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大人還想開口說什麽,府上的管家卻是小跑着進來,神情慌張,附耳在趙老大人的耳邊說了幾句什麽。
“遭了。”
趙老大人的神色立時大變。
“快,備馬。”
趙老大人吩咐管家的同時已經拉住了馮歸的兒子馮唔了:“快走,東廠已經去抄家了。”
“現在出城,速去河南尋曾大人。”
馮唔臉色大變。
抄家,這是最爲糟糕的事情了,就算是他們能逃,怕也是要一路被通緝的。
“快,來不及了。”
“走後門。”
趙老大人拉着馮唔就往客廳外走:“若是遲了,東廠找不到你,怕是要把守城門的。”
趙老大人說的沒錯,現在是唯一的機會,趁東廠番子去抄家的時候,還沒發現這個馮府的大公子不在府上,還能逃出城去,若是在晚,被東廠反應過來,是絕對逃不出去的了。
“父親。”
馮歸的孫女也就是馮唔的女兒馮清嫣已經是臉色慘白了,一介女兒家,原本是怕父親操勞過度,跟在身邊看護的,可誰想到,竟然驚聞如此噩耗,可想其内心的震驚和畏懼。
“馮家小子,今個,伯父就做次惡人了。”
趙老大人卻是一咬牙,跺了跺腳:“你畢竟是馮家大公子,一旦東廠覺察,這路上,定然不安穩的。”
“今個,伯父就做次惡人,你和清嫣分開走,全都出城,讓清嫣也換身打扮,你們父女二人各走不同的路,隻要一人能見到曾大人,此事,就有希望。”
趙老大人此舉,也是無奈,有些事情,外人就算是去求曾毅,也是沒多大用處的,相反,若是苦主親自求上門去,或許作用更大。
曾毅的性格,滿朝文武現在看清楚的也不在少數,雖說不至于是嫉惡如仇,但是,若發生在他眼前的一些冤屈,他還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清嫣。”
馮歸皺了皺眉頭,他這個女兒可是從未離過京城的。
“父親,家裏有難,清嫣雖一介女兒身,可也不能置之度外。”
清嫣雖說心裏極度不安,可卻也知道,覆巢之下無完卵這個道理,更何況,入獄的,是她爺爺。
“好。”
馮歸點頭:“萬事小心。”
說完變在已經讓人安排好馬匹跑回來的管家的帶領下快速離開了,這個時候,不是什麽父慈子孝的時候,若是在耽擱,怕是真的出不去城門了。
而且,他不能和清嫣一起走,若不然,怕是全都要被抓。
“快,帶清嫣小姐下去換身衣服。”
趙老大人呵斥旁邊的丫鬟,自然是要給清嫣換一身男裝了,若不然,一介女流,走在路上,多有不便,且,他這個清嫣侄孫女的容貌,怕是要惹來不少人的窺觊的。
“唉。”
目送丫鬟帶着清嫣下去,趙老大人臉上不由的閃過一絲頹廢之色,堂堂的朝廷大員,頃刻間,竟然是落的如此結局。
這,着實是讓人尤其是他們這些同僚心裏生出一股的悲廖之情。
要知道,抄家,這種事情,極少發生在朝廷大員身上的。
能畏懼朝廷大員,尤其是京中的朝廷大員,其實,已經有了一個保障,隻要不是天大的過錯,皇帝都會默許其告老還鄉的。
而同時,哪怕是朝廷上的政敵,在對方告老還鄉以後,也會罷手的,這,是一種規則,同時也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的。
畢竟,哪怕是位居内閣首輔,也不能保證不會有被迫告老還鄉的一天,是以,告老還鄉,幾乎就是一種規矩了。
戰敗的告老還鄉不過問朝事,而勝利者位居朝堂,也不會在追究下去,除非,是生死大仇的那種。
而今個,一個朝廷大員,就這麽被抄家了,而且,還是趙老大人的好友,且,還是被東廠的番子抄家的,何其的悲哀。
“老爺。”
許久,再次離開的管家才算是回到了仍舊站在院子内發呆的趙老大人的身邊。
“都出城了?”
趙老大人的聲音有些傷感。
“都出城了,馮小姐走的晚一步,不過,卻也在東廠番子把守城門之前出城的,現如今,東廠番子已經把守所有城門了。”
管家回話。
“好,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趙老大人明顯出了口氣,其實,他讓這父女兩個離京,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若是能找到曾毅,申訴冤屈,那,自然是最好的,可,若是不能,隻要能保住馮家的一絲血脈不絕,也算是他能爲老友做的最後的一件事情了。
“你說,他們能見到曾毅嗎?”
趙老大人不知怎麽的,突然詢問起了自個的管家。
趙老大人家的管家,和别的官宦人家的管家還是不同的,雖說跟在他身邊多年了,可,卻是從來不摻合進任何事情當中的,是真的隻是一個普通的管家而以。
“怕是不會那麽順利。”
管家也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讓自家大人安心,可,卻也更清楚,自家大人,那是糊弄不住的,你就是說的好聽,又能如何?還不如實話實說的好。
“亂了,都亂了啊。”
“大廈将傾矣。”
趙老大人歎息,這話,管家卻是不敢接腔了,大廈将傾,以自家大人的身份,說出這話,那是什麽意思?
管家自然是清楚的了。
這是在說朝廷啊,是以,這話,管家不敢接腔,也隻能當做是沒有聽到過。
宮中。
劉瑾接到手下的彙報,不由得楞了一下。
“沒抓到?”
劉瑾的眉頭挑了一挑,原本正在擺弄花草的右手猛的摘下了一片葉子,拿在手中,來回搓動。
“是。”
傳話的小太監也是有些提心吊膽的,心裏,卻也是怨恨的很,這倒黴差事怎麽讓他趕上了。
劉總管若是真發怒起來,那可不管你是不是個傳話的,一個小太監罷了,在劉瑾的眼中,根本不算什麽的。
“跑了?”
劉瑾詢問,明顯是不相信東廠的番子竟然還能失手,尤其是在京師當中,這可以說是東廠番子的大本營了,竟然還抓不到人,這不是打臉嗎?
“大檔頭說是去的時候,恰巧人不在,是馮歸的長子和長孫女。”
小太監小心的說着,心已經提了起來。
要是跑的是旁人,那還沒什麽,唯獨長子,卻是不成啊,任何一個家族,都是長幼有序的,長子的身份,可是不一般的啊。
果然,劉瑾原本還不算是太過惱怒的臉色這一下子就變了。
“他人呢?”
劉瑾手中的葉子已經被他仍在了地上,雙手負在身後。
“大檔頭已經讓人封鎖城門了,說是等抓着了人立刻來見廠督。”
這小太監,也是東廠的人,是以,以廠督稱呼劉瑾。
“這個滑頭,是怕雜家罰他吧。”
劉瑾冷笑,下面這幫人的心思,他若是不清楚,才算是怪了,尤其是東廠的這幾個檔頭,對于他們幾個的脾氣,劉瑾更是掐的準。
之前,可是在自己跟前拍着胸脯保證的,現如今,出了差錯,豈會敢來見自己,就算是最終沒抓到人,也要等幾天,自己的火氣消了,在來見自己的。
“這蠢材,壞了雜家的大事啊。”
劉瑾歎了口氣,顯然,對于他手下的這幫檔頭甚至是大檔頭都不怎麽看好的,隻是,他手底下也沒更可用的人才。
至于那些投靠他的文臣,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哪怕這些大臣在怎麽忠心,劉瑾也不會讓他們在東廠内任職的。
這些個文臣,可是心眼多的很,東廠是他劉瑾的大本營,是他的根基,絕對不能讓文臣插手的。
也正因爲此,東廠的檔頭們全都是些武夫。
沒什麽才智。
按照劉瑾的想法,最好是找個聰明的,但是,卻沒念過書的武夫來任東廠的大檔頭,這最合适了,隻可惜,現如今,一直沒遇到真正中意的人選,是以,這大檔頭和下面幾個檔頭的人選也是一換再換。
原本,對于現如今的這個大檔頭,劉瑾還是有些滿意的,可是,這件事,卻是讓劉瑾徹底失望了。
抄家那也要挑個時候,不會找晚上的時候抄家嗎?
而且,抄家之前,就不會讓人先看好城門嗎?
劉瑾也是清楚,朝中的大臣可都是和他對着幹的。
馮歸的長子孫女不在家,肯定是去哪家大臣家裏求助了,能被他求助的大臣,肯定都是些老狐狸了,在得到抄家消息的時候,怕已經安排其出城了。
東廠番子耽擱的這段時間,怕是人家已經出城了,現在還把守城門,已經沒什麽意義了,是讓别人看他劉瑾的笑話嗎?
原本,這次抄家,其一,是讓馮歸低頭,其二,也是讓朝廷的那些大臣們瞧一瞧,别以爲他劉瑾不會動手,真要是把他劉瑾給惹怒了,别說是抓了哪個朝廷大臣了,就是抄家,那也不成問題。
可誰曾想到,卻出了這個意外。
有人逃走,可是讓劉瑾的計劃打了個折扣的,若是全都抓了,那證明他劉瑾的勢力,對百官的震懾可想而知。
可,現如今,卻有逃走的,而且,還是長子,這不管是意外還是如何,在百官看來,他劉瑾,終究不能一手遮天。
“讓人撤了吧。”
“别這麽大張旗鼓的了,至多,派幾個人在城門前偷偷盯着,他們不要臉,雜家還要臉面呢。”
劉瑾冷哼,他嘴裏的他們,自然是大檔頭了。
這麽鬧下去,若是最後抓到人還罷了,可,若是抓不到人,他原本這番威懾的用意,怕就成了笑話了。
其實,在劉瑾看來,隻要不搜城,光是封鎖城門抓人,那是妄想,人躲城裏不出來,你守着城門有屁用。
相信,就算是馮歸的長子和孫女真躲哪家大臣家裏,也不會有人通風報信的,可,搜城,這個,鬧的動靜太大了,沒皇帝的聖旨,是不成的。
是以,這人啊,幾乎是不可能在京城抓住了。
是以,偷偷安排幾個東廠番子盯着也就成了,這麽做,無非就是瞎貓碰死耗子,碰碰運氣罷了。
“告訴他,暗中把守河南各個要道。”
劉瑾雙眼中精光閃爍:“切不可讓他們見到曾大人,若不然,他也不必回來了,直接自己個找個風水寶地葬了吧。”
“是。”
小太監點頭,跟在劉瑾身邊也不是一兩天了,能被劉瑾在背後還稱之爲大人的,且還是姓曾的,這全天下,也隻有一位,曾毅曾大人。
劉瑾也不傻,馮歸的案子,既然是他劉瑾定下來的,而且,已經到了東廠诏獄當中,滿朝文武,包括内閣大學士都是沒有辦法替他翻案的。
隻要他劉瑾一口咬死,馮歸就是個死。
至于告禦狀,他們能見到皇帝嗎?
這全天下,現如今,也隻有曾毅能替他們翻案了,若是曾毅過問此案,他劉瑾隻能是放手的。
和曾毅對着幹,這個膽子,劉瑾可是沒的。
或許,偶爾,有時候,劉瑾會對曾毅不滿,可是,一旦其心中想起曾毅那神鬼莫測的謀算之後,内心剛剛升起的那一抹不滿也就立時化爲煙消雲散了。
甚至,劉瑾内心深處有時候就在想,他對曾毅升起的那絲不滿,是不是也在曾毅的預料當中。
可以說,劉瑾的内心深處已經對曾毅産生了深深的畏懼,那是一種已經深入到了骨子裏的忌憚。
哪怕是曾毅現如今什麽都不是,哪怕是現如今曾毅已經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哪怕曾毅已經年邁不堪。
甚至,哪怕曾毅出了意外,已經魂歸陰曹,可,隻要提前曾毅這個名字,想起曾毅的樣子,劉瑾的内心,都有無法阻擋的畏懼。
“去吧,雜家要休息了。”
劉瑾擺了擺手,這次的事情,可真是出乎了他的預料,原本,在他看來,這是萬無一失的計劃,誰曾想,最後竟然還是出錯了。
對此,劉瑾雖然憤怒,可卻也知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隻能希望馮歸的長子和孫女在見到曾毅之前,就被東廠的人給抓到,隻要如此,那,就在無後顧之憂了。
“可惜了。”
劉瑾忍不住歎了口氣,微微搖頭。
劉瑾不是那種仗着所謂的希望過活的人,在劉瑾看來,凡事,若是隻等着希望如此,那,肯定是不成的。
是以,他既要有對方還沒見到曾毅就被自己的人抓回來的準備,更要有萬一對方見到了曾毅,且,曾毅親自過問此事的準備。
“怎麽,雜家的這個消息,還算不錯吧?”
東廠诏獄當中,劉瑾已經抽空出宮到了诏獄當中。
“确實是個好消息。”
馮歸臉上帶着一絲笑意,心裏也算是松了口氣:“隻是,這消息,對劉瑾你而言,卻不是好消息吧,老夫卻是不信,你會如此好心,來告訴老夫這些。”
“果然是文人,不愧是朝廷大員,着實要比雜家的那些個屬下聰明啊。”
劉瑾歎了口氣,他屬下根本就沒一個一點就透的人,甚至,說一遍就能明白是什麽意思的人都是極少的。
至于什麽把話說的高深一點,讓下面的人自己理解去,這個,劉瑾還真不敢如此的,若不然,指不定下面的人第二天就鬧翻天了,能把他的意思給徹底颠倒了。
“雜家,其實是個很小心的人,若不然,也不會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劉瑾蹲在了地上:“原本,雜家抓了你的家人,隻要你點頭了,他們自然無恙,可,今個,卻不行了。”
“他們離京了,你猜,他們會去哪呢?”
劉瑾笑着,看着對面盤坐在床上的馮歸,也不等馮歸開口,就自個說了起來:“他們啊,肯定是去找曾大人了。”
“雜家已經讓人去各個要道攔截他們了。”
“隻是,萬一他們真的見到了曾大人,曾大人親自過問此事了,雜家放你還是不放?”
馮歸聞言,卻是哈哈大笑:“劉瑾啊劉瑾,這朝中,終究還是有你怕的人啊。”
“既然如此,你就該知道,曾大人謀略無雙,你如此鬧的朝廷烏煙瘴氣,曾大人終究會有和你算賬的一天。”
“這個,就不勞煩馮大人操心了。”
劉瑾臉色變了一下,不過,卻又嘿嘿笑着:“曾大人那邊,雜家可是孝敬的很,就算曾大人找雜家算賬,陛下那邊,也會護着咱家的,雜家的性命,最起碼,不成問題。”
“可,眼下,雜家不喜歡麻煩,馮大人若不然替雜家想一個徹底斷絕了麻煩的主意?”
劉瑾這話出口,馮歸的臉色卻是不變。
“你劉瑾剛告訴老夫那些話的時候,老夫就知道,逃不過此劫了。”
或許,是因爲自己沒有絕後的原因,馮歸此時面對生死,卻是沒有那麽的畏懼了。
且,馮歸也知道,若是劉瑾不想日後不必要的麻煩,那,讓他馮歸就此絕命,是最好的選擇,這樣,就算是日後曾毅過問此事,死無對證,曾毅想來也不會真的徹底追加下去的。
馮歸和内閣的幾位大學士也是有過接觸的,知道,曾毅是在謀一場大局,現如今,劉瑾是棋子,隻是,這話,馮歸卻不會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