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直到此時,整個都察院内的高級官員,就隻剩下了左都禦史戴珊和左佥都禦史曾毅兩人了。
可以說,都察院的高層官員,此時,處于極度空缺的狀态。
而沒有皇帝的點頭,内閣也不好擅自往都察院内加人的。
“曾大人此番傳話下官前來?”
都察院内,吳洪這個将近六十高壽的老頭子沖着曾毅拱手,奈何,其年紀雖大,可此時,仍舊不過是南京刑部主事。
隻是,别看南京刑部主事這個官職不大,可是,吳洪卻是曆任廣東副使、福建按察使,其更是于正德年間,任南京刑部尚書的。
隻不過,由于曾毅的出現,把這個世道的曆史給攪亂亂了,是以,吳洪仍舊是南京刑部主事。
而吳洪,自然爲官坦蕩,是以,面對曾毅這個都察院的左佥都禦史,倒是沒什麽畏懼的。
“本官來南京以半載有餘,卻是常聞吳主事的官聲。”
曾毅沖着吳洪拱手,滿臉的敬意:“吳主事爲官清正,矯矯有風節,讓本官敬佩。”
“奈何,早些本官初任南京應天府尹,公務繁忙,是以,直到今日,才得空,請吳主事前來一見。”
曾毅的話說的好聽,可,吳洪卻不是三歲孩童,而且,吳洪這一輩子,雖然沒有位列朝堂重臣,可其也是任過按察使的,正三品的大員。
隻不過,後來出了些事情,才會來南京刑部任一個主事的。
但,吳洪的威望,卻是不減的。
且,吳洪雖然已經将近六十高壽,可其仍舊是頭腦清晰,甚至,曆史記載,吳洪至卒,仍舊是頭腦清晰的很。
是以,吳洪根本就不會相信曾毅說的這話。
隻是,奈何,吳洪雖然剛正,可,卻也懂得人情世故,是以,沖着曾毅拱手,道:“是曾大人擡愛了。”
“老夫以年逾花甲,卻是混混沌沌這麽多年,倒是曾大人年輕才俊,乃是朝廷之棟梁。”
吳洪對曾毅,其實并沒有多少的意見的,當然,是沒有多少的意見,可是,也沒有多少的欣賞,無他,吳洪對曾毅,并沒有多少的接觸。
就算是偶有耳聞,也是通過傳聞罷了。
當初,曾毅在南直隸欽差巡視的時候,吳洪,也是湊不到跟前的,自然,也就沒什麽仔細的接觸了。
“吳主事請坐。”
曾毅伸手,沖着旁邊的椅子指了一下,待到吳洪落座之後,曾毅方才道:“聽聞,吳主事曾任過福建按察使?”
吳洪微微詫異了一下,不明白曾毅怎麽會提起這茬,按理說,他現在是降職了,若非是和他有仇有芥蒂的,誰願意提這個,憑白的得罪人不是?
“是任過。”
吳洪微微點了點頭,年紀大了,也就沒那麽大的沖勁了,若是以前,怕是吳洪直接甩袖就走了。
“隻可惜,吳某能力有限,不足以勝任此位。”
吳洪歎了口氣,不管曾毅提起這茬是幹嘛的,可吳洪自嘲一下,總是沒什麽的吧?
“不。”
曾毅擺了擺手,盯着吳洪,道:“吳大人的能力,下官也是有所了解的,足以勝任按察使一職,隻可惜,有奸人從中作祟。”
“吳大人剛正,卻是着了小人的道罷了。”
曾毅說這話的時候,認真的看着吳洪,沒有半分戲虐之意。
吳洪聞言,楞了一愣,盯着曾毅,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曾毅剛才問他可曾任過按察使的時候,吳洪還想發火,可是現在,卻是有些意識了,難不成,曾毅,是想提拔他?
要知道,這也不是沒可能的,曾毅才剛把一個兵部的王守仁拉到了南京兵部尚書這個二品的朝廷大員的位置上。
而且,曾毅現在,最缺的,就是屬于自己的勢力。
這點,全天下的官員,怕是都知道的。
吳洪心裏雖然是這麽想着的,可是,嘴上,卻是沒吭聲,想要看看曾毅到底是怎麽想的。
“吳主事在南京刑部,任一個主事,卻是有些委屈了。”
“依着本官來看,吳大人最起碼也擔的起都察院的一個左都副禦史了。”
曾毅說到最後,話裏,卻是改口,不在稱呼吳洪爲主事了,而是稱呼爲吳大人。
曾毅的這話說出來,吳洪,也就明白曾毅的意思了。
若是他願投靠曾毅,那,這個左都副禦史的位置,怕是跑不了的。
對此,并非是曾毅胃口大,都察院的位置有些特殊,若是年輕的,就算是曾毅,也不敢冒險把他安在都察院的左都副禦史的位置上。
而吳洪卻是不同,其以前也算是朝廷大員了,隻不過,現在是被貶了。
可是,其卻是有資曆的。
是以,隻要吳洪願意投靠曾毅,那,都察院左都副禦史這個位置,吳洪,是絕對能做的的了,
吳洪的呼吸,随着曾毅的話,也逐漸加劇了起來。
左都副禦史,和當初的按察使一樣,都是三品的。
可是,這個的權利的,可是比按察使的權力要大的多,重的多。
隻是,吳洪也知道,他一旦答應了,那,以後,他就是曾毅這邊的人了。
和都察院牛景德手下的四位禦史不一樣,他們四個和牛景德,隻是上下級關系,而牛景德對他們是許了好處的。
吳洪這一答應,那就是站隊問題了。
這就是官場,品級低的官員,那是要和上官搞好關系就成了,不會牽扯到朝廷大佬們的戰鬥當中,除非是特殊情況。
而京城的衙門,及按察使布政使等朝廷重臣,重要官位,就牽扯到了站隊問題。
而站隊和下面的官員,則是不一樣了。
下面的官員,如一個縣令,隻需要巴結好上官就行了,換個上官,他繼續巴結就行了。
可,這些朝廷重臣的位置,卻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不是自己一個勢力的,絕對不會平白送出去的。
一旦站隊,日後,那就是跟着爲首之人前行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甚至,有些時候,還要根據需要,做些犧牲。
而一旦他們領頭之人,也可以說是這個勢力的掌門人倒了,那,他們也要跟着倒黴的。
而一旦選擇站隊,在反出,那将會是被排斥,看不起的。
吳洪,也就是因爲當初站錯了隊,才會從按察使貶爲現在的南京刑部主事的。
“承蒙曾大人擡愛。”
吳洪拱了拱手,隻是,這話,說出來,卻是有些古怪,曾毅的官職是不小,可是,其年紀,太過年輕了。
“吳大人不忙着開口。”
曾毅卻是擺了擺手,道:“今個,咱們不談此事,此事,吳大人不妨回去仔細琢磨琢磨,等三日後,在給本官答複,可好?”
吳洪松了口氣,點了點頭,道:“如此,多謝曾大人了。”
若是這倉促間做決定,吳洪也是有些爲難的。
雖然這是升官的好事,可是,卻牽扯到了站隊問題,而曾毅這個曾系内,現如今,滿打滿算,也就是一個司徒威,一個王守仁,這姑且可以稱爲兩員大将。
至于屠庸,雖然是曾毅的原因,讓其擔任了錦衣衛的右監察官,可是,其卻隻是欠了曾毅的一個人情,而不可能和曾毅站隊一起的。
因爲屠庸本身,其實早就有自己的站隊了,而且,其原本,是都察院的左都禦史,這樣的人物,豈會沒有站隊?
隻不過,有些官員的站隊,朝臣們并不知道其背後是誰,這屠庸,就是其中之一。
是以,曾毅這個派系,看似前程不錯,可,畢竟現在勢力還是有些弱的,至于曾毅沒了聖寵,在牛景德被抓以後,這個傳言,也就在沒人提起了。
可是,正因爲曾毅這個派系沒有成長起來,吳洪才會猶豫。
曆史上多少少年天才隕落,派系也是如此,隻要沒有真正的羽翼豐滿,那就有極大的風險。
當然,這世上,沒有幾個長盛不衰的派系,可是,總該,風險性要小的多。
是以,吳洪也要考慮考慮的,他都一大把年紀了,若是風險太大,那,這個左都副禦史還是不做的好。
這些,可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想好的。
曾毅也至多這些,是以,也不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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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好了,都察院那邊,可是都空下了。”
内閣,幾位閣老今個,算是難得的有了一會的空閑,提起的,自然是都察院的事情了。
都察院,原本就是重要位置,現如今,都察院内官員卻是空了一堆,隻一個左都禦史和一個左佥都禦史了。
而且,左佥都禦史還在南京城呆着,若是長此下去,都察院的運轉,怕是要出問題的。
“陛下的意思,還是把都察院要交給曾毅的。”
李東陽平靜的道:“咱們也試探過幾次了,每次,陛下無外乎都是這個意思,尤其是這次牛景德被抓了以後。”
“陛下,就更信不過旁人了,隻信曾毅。”
李東陽提起這個,也隻能是苦笑了,在正德的眼裏,曾毅掌控都察院,才不會出現随意敢欺瞞皇帝的事情。
皇帝看重曾毅,在幾個内閣大學士看來,是好事,畢竟,他們也看重曾毅。
可是,過分的看重,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現在,盯着都察院的人,可是不少。”
劉健笑着,現如今,内閣的地位雖然确定了,可是,這隻是内閣的地位,而非是他們幾個内閣大學士的地位。
内閣是一個統稱,也姑且稱之爲衙門吧。
這個衙門的權力确定了,可是,衙門内的人,卻是可以換的。
隻不過,現在,内閣還缺那麽一位大學士的位置,是以,現如今的幾位内閣大學士,倒是沒受到什麽威脅,現在,搶的,是剩下的那個大學士的空位。
既然有空位可搶,誰會沒事找事的招惹幾個内閣大學士?
而若是能有一派的人坐上都察院的位置,那,可是就有很大的話語權了。
現如今的左都禦史戴珊,是個典型的中立派,也可以說,其根本就沒有什麽派系。
也就是所謂的黨羽。
當初,戴珊這個左都禦史,也是爲了平衡各方,才擔任的。
現如今,戴珊這個平衡作用的左都禦史,也是絕對不能缺失的,是以,争的,就是左都副禦史和右佥都禦使這個職位了。
原本,皇帝是有意讓曾毅任都察院的二号官的。
哪怕是現在,皇帝的意思也沒變,可問題是,曾毅去了南直隸,總是要有那麽幾個,自以爲如何的官員,出來蹦跶一番的。
且,就算是左都副禦史的位置沒戲,可,不是還有右佥都禦使麽?
“都盯着都察院這一畝三分地,卻是忘了,宮中,還有一條餓狼。”
次輔謝遷冷哼。
都這個時候了,百官還是不能夠真的暫時放下政見,矛盾拖後,齊心對外,這讓謝遷心寒。
其實,内閣雖然已經處于頂峰了。
可,其處于頂峰的時間,畢竟太短了,若是在靠後十幾年,那個時候的内閣,定然是除了皇帝外的一言九鼎。
内閣隻要開口,誰也不敢盯着都察院的一畝三分地,可是,現在,卻是不行的。
内閣的權力是到頂峰了,可是,其威嚴,還沒有深入人心,骨子裏,總是有官員想要蹦跶幾下,給自己争取些利益的。
“劉瑾那閹賊,怕是盯上都察院了。”
楊廷和歎了口氣,頗有些無奈的道:“咱們朝中官員,盯着都察院,其實也是沒用,皇帝既然已經下了決定,讓曾毅掌控都察院,而左都禦史戴珊,其實,也是不怎麽管事的老好人。”
“百官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動搖陛下的決心的。”
“而皇帝身邊的人,卻就未必沒這個能耐了,其中,以劉瑾爲最。”
“這權閹,現如今,已經敢賣官了,若是能掌控都察院,對其,自然是有好處的。”
楊廷和的一番話,讓内閣的幾位大學士沉默。
楊廷和的話,并非是沒有道理的,而是劉瑾的爪子,已經伸了出來,而且,沒有任何的掩飾。
現如今,怕是誰都看的出來,劉瑾已經不滿足現狀了,想要插手朝廷。
如今,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劉瑾何時才會真正的開始與百官徹底撕裂。
“曾毅那邊,不可能沒有考慮。”
首輔劉健微微皺了皺眉,不過,随即就舒展了開來,道:“曾毅那邊,豈會料不到右佥都禦使牛景德被抓?”
“原本,都察院少一個左都副禦史,已經是不和規矩了。”
“現如今,右一個右佥都禦使被革職了。”
“左都禦史戴珊坐鎮北京城,而曾毅這個左佥都禦使坐鎮南京都察院,若是真出了些許事情,兩人,連挪騰的空間都沒有。”
“這種情況,曾毅不可能沒有預計到。”
“一個衙門,可以空缺一個官職,可是,若是空缺的太多了,影響了運作,可就不行了。”
“這點,以曾毅的性格,定然是早有考慮的。”
“咱們現在,不妨等等,南京那邊,必然是會有反應的。”
首輔劉健的這番話,卻是讓幾個内閣大學士連連點頭。
若是回想下曾毅的性格脾氣,的确,此事,曾毅那邊,定然會有準備的。
而且,内閣的幾位大學士也看的出來,曾毅雖然沒怎麽劉瑾,可其實,卻是防着劉瑾,壓着劉瑾的。
隻要曾毅有意都察院,那,就是在借給劉瑾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和曾毅争的。
“希望如此吧。”
楊廷和歎了口氣,若是以前,曾毅在京城的時候,他自然不會擔心,可是,現如今,曾毅去了南京城。
有些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畢竟,隔得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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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人,留不得啊。”
一處官宅内,兩三個略顯年輕的官員滿臉哀求之色,說是年輕,其實,也都是中年了,隻不過,比坐在首位上的須發結白的老官員,要年輕的多。
“你們想如何?”
坐在首位的老者歎了口氣,語氣有些低沉,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着下面的兩個官員,沉聲道:“劫囚?還是如何?”
“人,是進了東廠的,不是都察院,也不是刑部、大理寺。”
“咱們連人都見不着。”
說完這些,坐在首位上的老者胸部急促起伏,急喘了幾口氣,緩了許久,方才道:“一旦露面,被東廠抓到了馬腳,他們,可是不會講情面的。”
“到時候,隻會牽連更多。”
位于左邊的中年官員臉色也是陰沉,卻是有些不贊同首位老人的話:“那,咱們總不能坐視如此,總是要想些法子的。”
“東廠,就是當年的錦衣衛。”
須發皆白的老者冷聲道:“你們誰見過,當年,有誰能在錦衣衛内用計的?”
“放心吧,他知道該如何做的。”
須發皆白的老者歎了口氣,道:“護好他的家人也就是了。”
說完這話,老者擺了擺手,疲憊的合上了雙眼,不在吭聲,示意兩位官員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