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卿平身。”
正德從龍椅上站了起來,朗聲道:“此事,容朕三思。”
“退朝吧,今個正午,朕給諸位愛卿一個答複。”
這話,若是不知道的,絕對不會認爲是從一個皇帝口中說出來的,這話,明顯不符合一個皇帝的口吻。
可是,這話從正德的口中說出來,群臣卻是并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當今聖上的脾氣,群臣,都是領教過的。
在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從當今聖上嘴裏說出來,更何況是一句不怎麽符合身份的話。
原本,百官以爲,這事,曾毅是要留下的。
畢竟,曾毅和皇帝的關系誰都清楚。
可是,正德卻是沒開口留曾毅,而曾毅,卻也神情如常,從容無比,同一衆文武大臣,一起出了大殿,朝着宮外走去。
“若是錦衣衛诏獄得撤,曾大人當爲首功啊。”
李東陽就是内閣的老好人,而且,脾氣極好,是以,湊了過來,和曾毅并肩走着,原本,還想湊過來和曾毅套近乎的,卻是沒一個再敢湊過來了。
就算李東陽在和善,那也是内閣大學士,而且,現如今,他和曾毅走在一起,明顯是有話要說的,誰還敢不識趣的往上湊?
隻不過,不少官員,心裏卻是忍不住連連悔意,原本,曾毅回京,就想着前去拜訪的,結果,一拖再拖,想看形勢在動的,結果,到現在,卻是晚了。
尤其是原本有官員已經準備前去曾毅府上示好了,結果,前幾天早朝,曾毅成了都察院的左佥都禦史。
這個職位,讓不少官員退縮,今日,卻是覺得,當時,真不該退縮。
看今日早朝的局面,錦衣衛的诏獄裁撤,已經是定居了。
隻要聖旨下達,曾毅的聲望,立時将會如日中天,整個大明朝,提起曾毅,在沒哪個不知道的。
而且,定然都要豎着拇指稱贊曾毅是賢臣。
這個時候,他們在投靠曾毅,已經是不如之前了。
“下官也隻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曾毅笑着,雖說心裏,不是這麽想的,可是,面子上,卻是絕對不能驕縱的,必須要十分的謙虛。
尤其是這個時候,越是謙虛,越是能體現出他的胸懷來,越是能讓世人稱贊,這才是曾毅的最主要目的。
“錦衣衛可以說自開國起,就已經存在了。”
李東陽卻是笑了笑,臉上帶着一絲的不知是惆怅還是如何的複雜表情:“雖太祖皇帝晚年裁撤了錦衣衛,然,成祖皇帝,卻是又重開了錦衣衛。”
“時至今日,錦衣衛一直淩駕于大明律之上,甚至,可以肆意刑殺百官。”
“甚至,錦衣衛是天子親軍,直屬天子,百官無人能管,以至于,構陷官員,也成了常事。”
“此實爲我大明朝一大毒瘤。”
“曆代官員雖有意裁撤錦衣衛,然,帝皇不願,此事,直至今日。”
“雖說錦衣衛尚未裁撤,然,沒了诏獄,錦衣衛,也就是一監察百官的衙門了,與都察院相似,卻屬隐秘罷了。”
“此,卻是百官能夠接受的,此乃天大的功德。”
“曾大人今日所行,定爲後世稱爲賢臣之舉。”
李東陽這話,聽起來,是在給曾毅戴高帽子,可其實,卻并不盡然。
曾毅裁撤錦衣衛的提議,在内閣看來,是好的,是極好的。
同時,也能證明,曾毅的确心系朝廷,并非是那種戀權的權臣,若不然,曾毅就不會提議裁撤錦衣衛诏獄了,而是想辦法,如同劉瑾重開東廠那樣,把錦衣衛抓在手裏了。
隻是,在内閣的諸位大學士看來,曾毅終究太過年輕了,雖有先帝賜下的金牌,身份尊貴,且,一心爲了朝廷。
可是,難保,日後不會被奸臣所蠱惑。
是以,内閣,就必須肩負起引領曾毅的道路。
李東陽的這話,看似是在誇曾毅,可是,同時,卻也是把曾毅給擺在了一個新的高度,賢臣。
賢臣二字,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夠得到的。
古之賢臣,那可不是随意就被稱爲賢臣的。
無論是哪個賢臣,都是在用一生去奉行準則的。
現如今,李東陽把曾毅拜訪在這麽一個高度,其實,無非是在告訴曾毅,或者說,是在暗示曾毅。
自今日起,你曾毅,也是賢臣了,是忠臣,把這個心理暗示給曾毅。
一次或許沒什麽,但是,時間長了,不知不覺中,曾毅就會自己給自己打上一個忠君愛國的标簽,到時候,這種潛意識一旦種植下去。
時間長了,随着曾毅慢慢的長大,這種潛意識,也會越來越深,越來越凝重。
直至最終,曾毅真真正正的成爲一個忠君愛國之臣,真真正正的成爲朝廷社稷棟梁之臣。
内閣的這份心思,也算是煞費苦心了,畢竟,當今聖上是真的算不上是賢君明主,而曾毅,既然是皇帝寵信的臣子,且又有先帝賜予的金牌在身。
内閣,也隻能努力的來把希望放在曾毅身上了。
最起碼,皇帝若是胡鬧了,曾毅,還能勸一勸,甚至,曾毅還能用手中的金牌,去阻止一些朝廷奸佞。
隻是,内閣的這番心思,雖然隐秘,可是,卻是瞞不過曾毅的。
二世爲人,尤其是前一世,處于那種信息大爆炸的年代,各種朝廷争鬥的電視劇更是連續不多,哪怕是不看,僅僅耳聞,曾毅的在這方面的智商也是不低的。
誰說什麽樣的話,什麽心思,曾毅一眼就能看出的。
李東陽今日這态度,爲的是什麽,曾毅也是一眼就看出了。
“能否裁撤诏獄,陛下還未下诏,結果如何,尚未可知啊!”
曾毅歎了口氣,臉上,帶着一絲的憂愁,卻是看的李東陽原本很是不錯的心情立時跳動了一下。
“難不成,曾大人認爲,這其中,還能有什麽變故?”
李東陽把聲音壓的很低,神情,也有些凝重了。
“于國于民,诏獄不該存在。”
皺了皺眉,曾毅看着李東陽,一字一頓的道:“可問題是,裁撤诏獄,未必誰都會同意啊。”
“這诏獄,是禍害,是毒瘤,可是,卻也未必不會有人看中他。”
曾毅能說的,就這些了,而且,這話,是他早就想好了的。
“當然,這些,隻是下官的猜測罷了,剛才大殿上,群臣所向,陛下,也是有意裁撤诏獄的,想來,是不會出什麽差錯的。”
曾毅很聰明,尤其是這事上,是絕對不會流漏出任何的破綻的。
他這話,說了,等于沒說,不還是要等陛下下诏了。
可是,就因爲曾毅這話,卻是讓李東陽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
昨個,内閣就設想過此事了,若是有人想要留下诏獄,那,定然就是現如今的東廠提督劉瑾了。
或許,爲了诏獄,劉瑾就算是知道曾毅身份,也敢在皇帝跟前争一争的。
劉瑾這閹賊,會讨陛下歡心,且,整日伺候在陛下身邊,若是他開口,這诏獄,指不定,真的就不是裁撤,而是移交給東廠了。
而面對曾毅,劉瑾也是不懼的,反正錦衣衛是沒了诏獄,這事,也不算是打曾毅的臉,隻是,被他劉瑾給插了一腳罷了,曾毅也說不得什麽的。
而且,劉瑾整日伺候在皇帝身邊,就算此事曾毅不滿,卻也不能真的如何劉瑾了。
這個擔憂,原本,李東陽已經給忘了,可是,現如今,曾毅這麽一提起,李東陽卻是又想了起來。
诏獄對皇帝而言,那是個極好的地方。
若不然,曆代皇帝爲何不撤掉錦衣衛,撤掉诏獄?
撤掉了诏獄的錦衣衛,就是沒了爪子和牙齒的老虎,雖能探聽消息,監察百官,可是,卻無權抓捕審訊。
這對帝王來說,要做一些事情的話,卻是有些不方面了。
是以,曆代帝王,都沒提過要裁撤錦衣衛,裁撤诏獄的。
就算是當今聖上,雖然玩略,信任曾毅,可是,面對如此,若是沒有旁人在一旁胡言亂語,尚且無礙。
一旦有人奸人在旁邊挑撥,那,此事,可就有些難料了。
“曾大人以爲,會有何人作祟?”
李東陽神情凝重,雖然心裏已經有了十之八九的猜測,可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下官可就不知道了。”
曾毅笑着搖了搖頭,有些話,點到即可,就算誰都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是,還有那麽薄薄的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這意思,可就不同了。
是以,曾毅把分寸把握的非常微妙,既是點出了自己的意思,同事,這事情傳出去以後,也不會影響自己的聲望。
“曾大人這是要回都察院了?”
李東陽突然轉了話題,而且,這一個大轉換,就算是一向沉穩的曾毅,也是有些稍微發愣的。
“這下朝了,可不就是要去都察院嗎?”
曾毅笑着,道:“早朝之前,已經吃過東西了,這會也不餓,隻能是去都察院内呆着了。”
“雖說都察院不點卯,可下官也不能偷懶不是?”
說完這話,曾毅自己都開始呵呵笑了起來。
“都察院雖清淨,可卻是朝廷耳目。”
李東陽點了點頭,神色凝重的道:“曾大人能有此想,卻是甚好。”
“不過,今個,就算是都察院有什麽折子,這會,怕也是送不進宮去了,曾大人不妨前去内閣一叙。”
李東陽卻是拉住了曾毅的胳膊,不準備放人了。
内閣的所在,是在宮中的。
李東陽之所以拉住曾毅,則是想讓曾毅一起等候聖旨的。
既然早朝散朝的時候,陛下說了那番話,那就證明,這裁撤錦衣衛诏獄的聖旨,今個,是肯定能下來的。
隻要聖旨下來了,結果如何,錦衣衛诏獄是否徹底裁撤,還是移交東廠,那就一清二楚了。
若是錦衣衛诏獄徹底裁撤,這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百官彈冠相慶,可是,若是隻是把诏獄從錦衣衛裁撤。
等于是斷了錦衣衛的爪牙,使錦衣衛成了一個普通的情報衙門,而卻把诏獄移交給了東廠,那,這事,可就更亂了。
劉瑾是什麽人,以前,百官不知道,可是,經過前段時間,百官卻沒一個不知道劉瑾是什麽樣的人了。
尤其是現如今這些日子。
劉瑾雖然攝于曾毅在京,以至于東廠不在京城有什麽過分的舉動了,可是,卻是把東廠的番子,撒向了大明朝的各個角落。
短短不足一個月,下面已經有地方上奏,參奏東廠的番子了。
如此短的時間,東廠的番子是否在下面的承宣布政司、府、縣真正的站穩跟腳都未必,竟然就已經開始禍害了。
這份猖狂,這份嚣張,還不是劉瑾在那撐着的?
要知道,現如今的東廠,可是沒有诏獄的,東廠的番子,抓了人,至多,打一頓,定然是要放了的。
可就如此,東廠的番子已經如此的猖狂了。
若是真讓東廠的番子擁有了诏獄,可以自行審問,刑罰,到時候,劉瑾的尾巴,還不真的翹上天去?
是以,李東陽拉住曾毅,暫時呆在内閣,等于是呆在宮中。
若是聖旨下達,诏獄沒有裁撤,而是移交給了東廠,那,還要曾毅趕緊前去面見皇帝的。
雖說聖旨需經内閣通傳天下方可,才叫做真正的聖旨,若不然,隻能叫做中旨。
沒有哪個官員會厚着臉皮領中旨的,若不然,會被百官唾罵,會被士林唾罵。
可問題是,劉瑾是宦官,這閹賊,根本就不可能在乎百官的态度,根本就不可能在乎士林的聲望,士林的看法。
别說是皇帝下中旨了。
隻要皇帝說一句把诏獄移交東廠,劉瑾當時就能跪下領旨謝恩的。
是以,李東陽才會拉着曾毅,以防萬一。
曾毅苦笑,他是知道李東陽心思的,不過,正因爲此,這内閣,才不能去的。
這個時候去内閣,那就等于是把自己也陷入了進去,到時候,聖旨下來,若是内閣不滿意了,肯定會拉着自己前去求見皇帝。
到時候,自己改說什麽?難不成,自己親手把自己設計好了的計劃給毀掉不成?
是以,這個時候,曾毅絕對不能在内閣,他必須在都察院,讓所有人都看到他聽到聖旨時候的那番驚愕,然後,他自己前去宮中。
曾毅的這番算計可謂完美,隻不過,卻是絕對不能讓百官知道的,若不然,他曾毅的名聲,怕是要直接成了臭水溝裏的臭石頭了。
從李東陽手裏掙開衣袖,曾毅笑着拱手,道:“李閣老盛情,下官心領,隻是,下官初任都察院左佥都禦史,雖說都察院不必點卯,可下官,卻是不能偷懶的。”
曾毅一番話,說的正氣淩然。
李東陽聽的,卻是郁悶無比,若是旁的時候,他大可以拉着曾毅不放,甚至,可以當做曾毅這話是推辭。
可是,現如今,尤其是今日這事,足以證明曾毅是爲國爲民之人,按理,他是不可能躲避此事的。
是以,隻能說,曾毅有時候沖動,可是,有的時候,卻是死闆。
就算是都察院裏面的那些個普通禦史,也沒有這麽死闆的吧?
可是,李東陽卻又不能說什麽,曾毅拿的可是正當的理由來堵他嘴的。
無奈,李東陽隻能苦笑,道:“既如此,老夫就不強留了,隻是,這聖上下诏,若是裁撤诏獄之事……。”
“诏獄不可留,若裁撤诏獄之事陛下不允,下官定然進宮面聖,到時,還望閣老能夠給下官壯威。”
不等李東陽說完,曾毅就直接用話把李東陽的話給堵死了,反正隻要是單獨進宮,在宮中,和皇帝說了什麽,談了什麽,誰知道不是?
“自當如此。”
李東陽沖着曾毅拱了拱手,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李東陽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而且,在李東陽看來,其實,是他小心太過了,裁撤诏獄之事,是曾毅主動率先提出來的,甚至,之前沒有透漏絲毫的風聲。
這事,曾毅自己,絕對會是最上心的了。
“閣老留步,下官告退。”
曾毅沖着李東陽拱了拱手,然後轉身,弓着身子,快步退了幾步,然後在轉身,大步離去。
而李東陽則是站在原地,沒有往前走了,内閣,是不需要出宮的,隻要在轉個彎,就到了。
“還是年輕好啊!有活力,有朝氣。”
李東陽突然笑着搖了搖頭,捋着下巴的山羊胡須,看着曾毅離去的背影,卻是贊賞無比。
在李東陽看來,曾毅的表現,清廉、顧大局,爲朝廷着想,已經初具一個賢臣棟梁的雛形了,而且,曾毅和朝廷大臣,沒什麽牽扯。
且,曾毅心思過人,才智過人,隻不過是年輕,偶爾,有些沖動,這個,随着時間的遷移,是會慢慢改變的。
隻要内閣的幾位同僚齊心協力,培養曾毅,讓其骨子裏全都烙上忠君愛國的痕迹,日後,曾毅定然會成爲朝廷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