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發生了一場浩蕩的敵對。
滿朝文武,奏請新君懲處以劉瑾爲首的内侍太監,明自身,律己則。
這場準備充足的早朝,一直拖延了到了下午,有年邁的官員,甚至餓暈了過去。
結果,卻是百官敗退。
“國運多災啊。”
内閣首輔劉健和一衆閣員,全都站在戶部衙門,看着曾毅自南京查送回來的九百萬兩白銀入庫。
周圍,是京營的官兵,圍的水洩不通。
南直隸的官兵,是不可能進京的,在京城外,就被京營接管了這九百萬兩白銀。
“九百萬兩白銀,竟然是一個南直隸軍備貪墨所得。”
劉健臉上滿是苦澀:“傳出去,怕會讓人恥笑啊,一個南直隸軍備的貪墨,竟然抵上我大明兩三年的歲入了。”
“終究不是進了國庫嗎?”
謝遷在一旁捋着胡須,笑看着劉健,滿臉的欣慰之色:“希賢的眼光,這次可是錯了,曾毅這小子,可非是禍國之輩啊。”
謝遷這話,卻是讓劉健臉色一頓,不過,随即卻開懷的大笑了起來:“這可是好事,老夫老眼昏花的好啊。”
内閣的幾位大學士,都知道這九百萬兩白銀是如何來的。
而且内閣的大學士們,各個可都精明的很,曾毅在南京的動作,已經讓他們有了疑心。
尤其是曾毅留下的一百萬兩白銀,更是讓幾個大學士心裏的想法得到了肯定。
軍備改革,這其實内閣大學士們也想做的事情,可是,這事,牽扯了太多人的利益了,他們動不了,也不能動,不然,就算是内閣大學士,也極有可能被拉下馬。
而曾毅現在所做,在内閣大學士們看來,就算是與軍備改革無關,那也是在啃一塊硬骨頭。
以曾毅的身份,根本就無需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的。
是以,僅憑此事,就能看出,曾毅,是一心爲國的。
“大人,宮裏來人了。”
有侍衛快步跑了過來。
劉健等人臉色立時僵了一下,連身子,都有些呆滞了。
這個時候,宮内來人,可不是什麽好事啊。
“諸位大人都在啊。”
侍衛的話剛落,劉瑾就嘿嘿笑着走了過來,他現在的身份,可是東廠提督,雖說是陛下才下了沒幾天的旨意。
東廠也還沒完全撐起廠子來,可是,隻是東廠二字,就注定了他的身份。
劉瑾笑眯眯的和内閣幾個大學士打了個招呼,臉面早就拉破了,而且,他現在又提督東廠了,卻是根本就不在乎這臉面上的功夫了,也不對内閣大學士行禮。
“哪位是戶部尚書啊。”
劉瑾高呼了一聲,道:“戶部尚書出來接旨。”
一聽劉瑾這話,劉健等人的臉色就沉了下去,他們這次怕是給劉瑾徒做嫁衣了。
劉瑾重開東廠,皇帝的旨意早就下達了,可是,戶部卻是一直拖着,要銀子,沒有,自己弄去。
可是今天,九百萬兩白銀入庫,劉瑾這個時候來傳皇帝口诏,爲的,肯定是這九百萬兩白銀了。
“臣,戶部尚書周經接旨。”
戶部尚書周經率先跪倒在地,旁邊的大小官員也随之跪下。
“着,戶部撥銀兩百萬與劉瑾,用作重開東廠之需。”
劉瑾得意洋洋的看着戶部尚書周經,又在内閣諸位大學士臉上掃了一圈,道:“周大人快快接旨吧。”
說完,就把手裏的明黃聖旨塞到了周經的手中。
劉瑾這是早有準備的,他知道,戶部是拖着不肯給他銀子的,是以,若是皇帝口诏,也怕不管用,幹脆,弄來了皇帝聖旨,他就不信了,有聖旨在,周經敢不給銀子。
就算是内閣的諸位大學士,這個時候,怕是也不敢多說什麽。
“兩百萬兩白銀,足抵上朝廷一年歲入了,重開東廠,怕是用不了這麽多銀子吧?”
内閣首輔劉健皺眉,知道給東廠銀子,是不可避免的了,可是,這兩百萬白銀,可不是小數目。
大明朝國庫一年精打細算下來,能餘下近百萬兩,都是撐死的了,這一開口,就是兩百萬兩,這是拿銀子去堆東廠不成?
“首輔,這可不是雜家的意思。”
劉瑾嘿嘿笑着,看着劉健,這個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内閣首輔,眼裏還有一絲毫不掩飾的恨意:“這是陛下的意思,要不然,您去找陛下說去?隻不過,陛下身體欠安,怕是要等幾日了。”
說完,劉瑾不在看劉健,轉頭看着戶部尚書周經,嘿嘿笑着,道:“周大人,快點調銀子吧,雜家今天,就在這等着呢。”
說完,劉瑾伸手指了指外面:“咱家東廠的人,可是也在外面等着呢。”
東廠雖然卻銀子,可是,人手卻是已經拉了不少的,若非是爲确保九百萬兩白銀入庫安全,有京營的人在戶部看守,怕是劉瑾都能領着東廠的人進來戶部了。
“這位可是宮中的劉公公?”
一直在旁邊看着的司徒威站了出來,沖着劉瑾拱手。
司徒威的任務是看着九百萬兩白銀入庫方才算是完成任務,雖說南直隸大軍不能進京,可是,他司徒威,是負責押送的首官,卻帶了一小隊人人馬,跟着進京了的。
司徒威是錦衣衛的人,在京城呆了許久,豈會不認識劉瑾,這麽問,隻不過是客套一句罷了。
“正是雜家,你是?”
劉瑾雖然近些日子有些驕縱,可是,卻也還未到瘋狂的地步,是以,看向司徒威的時候,臉色還有些緩和的。
“卑職司徒威,奉欽差曾大人命,将九百萬兩白銀押送至京城。”
司徒威這麽一說,等于是交代了下他的身份。
一聽是曾毅身邊的人,劉瑾立時換了副笑臉,迎了上去,關切的道:“原來是司徒将軍啊,曾大人最近身子可好?”
“有勞公公惦記,大人身子健朗。”
司徒威拱手,道:“此次進京,大人托卑職給劉公公帶句話,說是若是能碰到劉公公和内閣的諸位大學士們一同現身,就将這話轉告與您,若是碰不到,也就算了。”
“曾大人說了什麽?”
不僅是劉瑾好奇,就是一旁站着的内閣的幾位閣老,也是好奇的很,讓人帶話,那就帶話呗,怎麽還要内閣和宮中的太監都在才行,而且,還是碰到了才說,碰不到,就算了。
挺了挺身子,司徒威目不斜視,朗聲道:“曾大人說,這九百萬兩白銀,是充入國庫,用于民生的,除此外,不得妄動,若有哪個想用這九百萬兩白銀做些旁的事情,還望内閣的諸位閣老能夠做主,駁了這些個請求,萬不可将這九百萬兩白銀胡亂浪費。”
“曾大人讓卑職帶的話,卑職帶到了。”
司徒威拱手,不在吭聲,心裏卻也驚訝于自家大人的料事如神,這擺明了是在警告某人啊。
而且,最讓司徒威驚訝的,則是自家大人在内閣,難不成,還有一席之地?連内閣都沒法的事情,他一句話,就能行?
“好,好。”
劉健哈哈大笑,沖着司徒威道:“勞煩司徒将軍轉告曾大人,這九百萬兩白銀,定然不用用于别處。”
不怪劉健大喜,曾毅的話,雖說有些匪夷所思,料事如神,可是,卻是解決了眼下的難題。
至于曾毅是怎麽猜到會有今日的一幕,劉健就管不了那麽多了,或許,是曾毅熟知皇帝身邊宦官們的脾氣的原因吧。
若是如此的話,那,曾毅的料事如神,也就有理可推了。
一旦九百萬兩白銀入庫,錯過了今日,劉瑾等人在想開口要銀子,内閣肯定會以各種借口駁回的。
也隻有今日突襲,趁着九百萬兩銀子剛到,是最好的時機了。
“周尚書,還不快快給劉公公調撥銀子?兩百萬兩白銀,一個字可都不能少啊!”
李東陽在旁邊嘿嘿笑着,他清楚,既然曾毅是讓這話當着内閣和劉瑾雙方的面說的,那,劉瑾,就定然也知道曾毅身份的。
現在這銀子,就算是戶部硬塞給劉瑾,他都敢要的了。
劉健呵呵笑着,身爲内閣首輔,還是要注意身份的,不過,心裏,卻是十分的解氣。
此時,劉瑾的臉色陰沉的快以滴水。
曾毅讓人帶話,而且,還是算準了情況,這不是等于早就料到他劉瑾想要打這九百萬兩白銀的主意嗎?
可是,若是不拿這兩百萬兩白銀,東廠的重建,可就要減緩不少的。
劉瑾臉色陰晴不定,最終,沖着戶部尚書周經,道:“周大人,還不快快調撥銀子?你想抗旨不成?”
劉瑾這是打定了注意,反正這是皇帝的聖旨,曾毅也不能怪到他頭上吧?
而且,曾毅現在又不在京城,他完全可以借着這個時間來給曾毅表孝心,讨好曾毅什麽的,想來,到時候,曾毅也不能在說什麽了吧?
劉健挑眉。
劉瑾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
可是,他還真不能說什麽,畢竟,劉瑾是奉了皇帝聖旨的。
“劉公公。”
關鍵時刻,司徒威再次開口,滿臉的無奈。
“司徒将軍?”
劉瑾的聲音有些打顫,不爲别的,司徒威的右手,已經扶在了腰間的彎刀上。
劉瑾可是知道,曾毅料事如神的,他還真怕曾毅對他動了殺機的。
“曾大人,還讓卑職轉交給您一樣東西,剛才,卑職差點都忘了。”
司徒威嘿嘿笑着,說是忘了,怕不盡然,定然是曾毅有什麽交代的。
“什麽東西?”
劉瑾硬是擠出了一絲的笑意。
“一封信。”
司徒威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密封很好的信封,雙手遞給了劉瑾,道:“大人說的,還請劉公公見信後,立時拆看。”
這話,聽在劉瑾耳朵裏,卻不亞于晴天霹靂。
原本,剛才一瞬間,他還想等着回去後在看信,到時候,就算是上面寫的什麽,也晚了,可曾毅,明顯是把這些都給算計好了的,把他的後路都給堵了。
“九百萬白銀本官有用,爲江山社稷之用,而不得動用,令尋他法去吧。”
信上,就這簡短的一句話,卻是讓劉瑾心裏對曾毅的畏懼,更上一層,遠在南京,就算有錦衣衛幫忙通信,可是,這信明顯是早就寫好的。
這份算計,這份料事如神,讓劉瑾畏懼。
不過,曾毅的這信,也讓劉瑾心安了不少,曾毅能給他這封信,那就證明,曾毅并非是看不慣他這段時間的行爲,而是在乎這九百萬兩白銀。
而他劉瑾,像來對曾毅恭敬,當成是主子般伺候。
若是細細想來,指不定,是曾毅對他重開東廠,并不看好,不想讓這百萬銀子打水漂了。
心念至此,劉瑾心裏卻是不由得苦笑了起來,自家這位曾大人,料事如神,可是,也有走眼的時候啊。
瞧瞧現在的錦衣衛,東廠隻要振興起來,絕對比錦衣衛還要強。
到時候,錦衣衛,也是要歸東廠節制的。
到時候,銀子,還會少麽?
隻是,這些話,劉瑾卻是沒地方說去,曾毅不在跟前,他怎麽說?
再者,就算是曾毅在跟前,這話,也不能說不是?
“這銀子,既然剛才曾大人也說了,要用在民生上面,陛下,原本其實也是這個意思的。”
劉瑾琢磨了一會,擠出了一絲笑意,道:“既然如此,東廠就不從戶部拿銀子了,就當是給曾大人一個面子好了。”
說完這話,劉瑾是扭頭就走,一刻都不想在繼續呆下去了。
劉健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眼底卻是掩蓋不住的喜色。
有曾毅在南京還惦記着,這九百萬兩銀子,是沒人能夠亂動的了,可是,這卻正和内閣大學士們的心思。
就算是皇帝想動,他們也大可以拿出曾毅來當擋箭牌,把這九百萬兩白銀,用在最合适的地方。
或者,是存在國庫内。
要知道,窮日子,過慣了,現在有銀子了,自然是想着,要留下來一些備用的。
“看來,這劉瑾,咱們倒是不用太過擔憂啊。”
李東陽在旁邊歎了口氣,語氣裏帶着一絲的欣慰:“曾毅那小子……。”
隻是說了幾個字,李東陽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主要是這幾天,太過憂愁劉瑾等宦官崛起,爲禍超綱,可現如今看來,還是有人能制住他們的。
“這小子,在下一盤棋啊。”
謝遷沉吟,眼裏帶着一絲的贊賞:“年紀不大,倒是一副好心思,隻是,不知道他能容忍劉瑾他們鬧到什麽程度。”
内閣的大學士們,站的高,看的,自然也就寬闊,而且,能成爲内閣大學士,哪個都是經曆了不少陰謀算計的,隻要在官場上,這些,都是不能避免的。
時時刻刻,都是棋子,若是想要避免成爲棋子的下場,就隻能是自己也把别人當成是棋子。
是以,曾毅的行爲,看似隐秘,其實,在内閣幾個大學們看來,雖然不太清楚曾毅具體要做什麽,可是,無疑,曾毅是在下一場大棋,這點,内閣的大學士們,還是能看出來的。
至于什麽軍備改革,這個,也隻是内閣大學士們的猜測,而且,是那種朦胧的猜測。
“咱們老咯。”
一向不服老的劉健,也忍不住歎了口氣,不過,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失落之色:“有這樣的晚生在朝堂立足,也足以讓咱們安心咯。
“諸位閣老,這銀子?”
戶部尚書周經,有些無奈的捧着手裏的聖旨。
“銀子幫你省下來咯。”
李東陽呵呵笑着,道:“至于聖旨,收起來吧。”
“是。”
周經臉上也帶了一些喜意,有了李東陽這話,那這銀子,還真是省下來了,若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不該把銀子裝起來,親自送去東廠呢。
“老劉,銀子呢?”
剛回宮,谷大用就湊了過來,現如今,幾個人還是各自有各自的分工,平日裏,不在一起的,隻有谷大用,現在還和劉瑾一起伺候皇帝的。
籌建東廠,雖說劉瑾是未來的東廠提督,可是谷大用也不甘寂寞,劉瑾吃肉了,他喝湯,總行了吧?
“銀子?”
劉瑾哼哼了幾聲,卻也不敢說太重的話,隻是道:“去找咱們的曾大人要去吧。”
“怎麽回事?”
谷大用有些不明白,這事,怎麽和曾大人牽扯上關系了,能被劉瑾稱爲曾大人的,谷大用自然知道是誰,自然是現如今還遠在南京的那位。
“這是曾大人的信。”
劉瑾也知道,今天的事,是瞞不住的,幹脆把信套出來,仍在了谷大用的手裏:“真不明白曾大人是怎麽想的,竟然會怕雜家拿銀子打水漂了。”
劉瑾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還有些不樂意。
“或許,曾大人是真有用吧?”
谷大用小心的道,現如今,劉瑾可是一步登天了,他谷大用,自然是要更加小心的巴着了。
“唉。”
劉瑾歎了口氣:“可惜,曾大人遠在南京,咱們也見不着他老人家,若不然,還能上門說些好話,現在,隻能是咱們自己在令想他法了。”
劉瑾也很聰明,今天的事情,看似是曾毅不給他留面子,可其實,劉瑾卻認爲,這是曾毅故意在衆人面前,拉開和他劉瑾的關系,是做給官員們看的,至于目的,怕也是因爲前段時間,百官上奏的事情,曾大人,不想落下個和宦官勾結的壞名聲。
不過,對此,劉瑾卻是不在意的,誰還沒個私下明處的?隻要暗地裏關系好,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