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闵珪的消息也是很靈通的,或者說,他一直都是盯着曾毅這邊的,尤其是兩人的行轅同在左布政司,是以,有什麽風吹草動,都是瞞不住的。
“是說了些什麽。”
曾毅點了點,已經讓人把老管家待下去好生看管了。
闵珪看着曾毅,雙眼裏充滿了興奮,顯然,在闵珪看來,那老管家既然開口了,這個案子的背後之人,也就顯而易見了。
“沒什麽有用的東西。”
曾毅看着闵珪,無奈的笑了笑,道:“這丁府的管家雖未丁原心腹,可是,其知道的事情,卻并不多,也或者,他并沒有說實話。”
“這丁府管家的供詞,可否讓老夫一觀?”
闵珪卻是沒有和曾毅廢話,沖着曾毅拱了拱手,就想看那老管家的供詞。
曾毅笑着指了指屋子内還尚未來得急移動的椅子,道:“闵尚書可是看清楚了,這屋内剛才就本官和那老管家兩人在,根本就沒記什麽供詞。”
“沒有供詞?”
闵珪雙眼睜的圓溜溜的看着曾毅,聲音中帶着一絲的急躁:“沒有供詞算什麽?若是日後他反悔了該當如何?”
“這…這該不會吧?”
曾毅有些驚疑的看着闵珪,似乎是在懷疑闵珪的話。
此時的曾毅,在闵珪的眼中,就是個不懂刑律的毛頭小子,想要和曾毅生氣,可偏偏對方不懂,這氣,你都沒法撒。
“剛才那丁府的老管家也沒說什麽重要的事情,本官想着,反正他既然開口了,以後可以慢慢問,所以,沒想到這點上……。”
曾毅的臉上帶着一絲懊惱。
“那曾大人可否将剛才那丁府管家所說的事情,給本官說上一遍?”
闵珪卻是看着曾毅,既然沒供詞,那讓曾毅說一遍也成,而且,那老管家也算是開口了,等會在去問他,也就是了。
“也沒什麽重要的,那老管家隻是說,這次河南的截糧案和丁原有關,具體的,他卻是不知道,不過,好像那士兵并非是丁原派人所殺。”
曾毅皺着眉頭,道:“那管家也說的模糊,很多細節,他自稱也是不知……。”
闵珪的眉頭一直皺着,心裏更是不耐煩,問訊,也是有技巧的,就像是老管家這樣的,肯定是不會一次性把事情都說出來的,肯定會遮掩着,留些事情以求自保的。
可曾毅卻偏偏還就信了,什麽都沒深問,由的這丁府管家這麽一說,就放他離開了,這不是把事情給兒戲了?
“曾大人真是糊塗,那丁原既然與截走糧草有關,豈會和殺害那千餘名士兵無關?”
闵珪有些氣急的看着曾毅,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了一些:“那千餘士兵可是護衛銀糧的,豈會眼睜睜的看着銀糧被劫走?這分明就是一片胡言…………。”
後面的話,闵珪雖然生氣,可還有幾分理智,是以,忍住沒有說出來,不過,意思,卻也都表現出來了,分明是在說曾毅糊塗,怎麽就被這話給糊弄了過去。
曾毅卻是滿臉慚愧的模樣,連連唉聲歎氣:“是本官疏忽了,是本官疏忽了,隻想着這老管家既然是自己主動前來告密的,自然該是一字不差的講出來,誰想,他竟然還敢糊弄本官……。”
看到曾毅這模樣,闵珪也沒法再說什麽了。
畢竟,曾毅非是刑部的官員,也非是有審訊經驗的官員,在這上面,出了些簍子,也是很容易就可以理解的。
闵珪可不認爲曾毅這是故意忘記的,這事,太過重大了,而且,曾毅也沒理由去故意在這上面搗鬼的。
是以,曾毅這麽一自責,倒是讓闵珪也不好在說什麽了。
“這事,也怨不得曾大人。”
闵珪不僅不好在說什麽,甚至,在旁邊勸慰了起來:“曾大人畢竟非是刑部及提刑司任職過,對這些事情,不大清楚,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我的疏忽啊。”
曾毅恨恨的錘了下桌子,道:“隻是,這丁府的管家難不成是在戲耍本官不成?自己跑來告密,卻又如此的糊弄本官,真是可惡至極……。”
“怕是他還未徹底的想開。”
曾毅這一生氣,闵珪倒是在旁邊替丁府的老管家開脫了起來:“這事,畢竟牽扯他家老爺,有些事情,他不能隐瞞,若不然,這案子,肯定破不下去,可是,有些事情,他自以爲能隐瞞下去,是以,就不會說出來的。”
說完這些,闵珪認真的看着曾毅,道:“要知道,這丁府的管家,給咱們說這些,爲的,可不是讓咱們破案,而是爲了替丁原報仇。”
點了點頭,曾毅歎了口氣,道:“如此,本官明白了,這丁府的老管家,隻需要透漏出和丁原之死有關的大概事情就成了,剩下的,肯定是要讓咱們自己去查的,這樣一來,咱們根據他提供的線索查出了幕後之人,而丁原的事情,卻也不可能全部暴漏出來,就算是日後别人招供了,也完全可以說是死無對證,讓死人身上栽贓了。”
“正是如此。”
闵珪點頭,道:“如剛才曾大人所說,那丁府老管家所言,盡皆是模糊之言,且,若是細細的琢磨,卻都有些線索,這是怕咱們查不出案子,刻意透漏的,卻同時,又刻意隐瞞。”
“這老東西,倒是奸詐。”
曾毅苦笑,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看着闵珪,道:“這老東西,也說了,可卻又遮遮掩掩的,咱們,卻也不好在逼問他什麽了。”
“不着急。”
闵珪捋着下巴的胡須,呵呵的笑着,看着曾毅,臉上帶着一絲的神秘:“咱們既然有了線索,想來,這也都是那老管家細細琢磨過的,隻要根據這些線索,定然是能查出案子真相的,既然如此,咱們,不妨先慢慢的查着。”
曾毅看着闵珪,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不過,正在認真給曾毅說到的闵珪卻是根本就沒發現曾毅眼中的這絲笑意。
“咱們查着的同時,在不時的對這老管家旁敲側擊一番,或者施加些壓力,想來,總是會慢慢全都說出來的。”
闵珪捋着胡須,臉上全是十足的把握,這種情況,他遇到的太多了,不開口還好說,可是,隻要一開口,哪怕是吐出一個字,剩下的,就好辦多了。
“既然如此,那接下來的事情,可就全都擺脫闵部堂了。”
曾毅沖着闵珪拱手,呵呵笑着。
“這事,還是要曾大人坐鎮方可。”
闵珪雙眼閃爍,帶着一絲的笑意,卻是一隻十足的老狐狸,這案子,若是破了,自然是天大的功勞,可是,若是破不了,那最後,免不了一絲的責罰。
雖然眼前已經有了線索,可是,闵珪也不傻,這隻是線索罷了,對方,也是可以毀掉這些線索的。
功勞雖大,可卻也要能拿到手才行。
曾毅在闵珪的心裏,可是奸詐的很,在掌握了線索的時候,還想着退出,不正意味着曾毅對這個案子接下來的進展并不抱什麽希望?
這麽一來,闵珪自然是不能讓曾毅脫身的。
要知道,對方可也是個果斷的主,連一個左布政使,都随意的給當成了棄子,更何況是其他的線索了。
曾毅和闵珪對視,兩人眼中都帶着一絲的笑意,都帶着一絲的精明。
卻是,誰都明白,這案子,并不是有了線索,就可以破的,甚至,這案子,哪怕是老管家把所有的實情真的一絲不漏的全都給說出來了,也未必就能真的破案了。
是以,兩人,誰都别想退出,有功勞,到時候,一起分,可是,若是有了責罰,還是兩個人分擔來的好。
“這破案,本官可真不是行家。”
曾毅拱手,笑着示意闵珪也在椅子上坐下,然後他自己方才落座,道:“刑部可是這方面的能手,這破案的事情,肯定是要交給闵部堂的,這點,還望闵部堂不要推辭。”
闵珪看着曾毅,也不說話,隻是微微笑着,他在等曾毅接下來的話,都是聰明人,肯定不會獨自承擔這風險的,若是曾毅接下來的話不能讓闵珪滿意,那,不好意思,兩人還是繼續打太極吧。
雖然之前兩人可以說是已經結盟了,可是,現如今和之前的形勢可是大不一樣了,而且,本來兩人結盟,也不是兩人關系多好,而是出于當時形勢原因。
是以,這聯盟,到底有多少的約束力在裏面,可想而知了。
“破案之事,交給闵部堂,不過,本官也不能閑着。”
曾毅這才算是說到了正題:“本官雖不會破案,可卻也對這好奇的很,若是闵部堂不嫌棄的話,每次行動的時候,不妨讓人前來知會本官一聲,咱們一同,讓本官也好在旁邊有些見識。”
曾毅這話,卻是已經把立場擺明了,雖然不會破案,這案子全都交給你闵珪來處理了,可我曾毅也不是那種退縮的人,我陪着你一起,這樣一來,雖然破案過程中是闵珪在做主,可是,旁人不知,肯定是以爲曾毅和闵珪是商量着行動的。
這麽一來,若是最後案子破了,有功勞了,曾毅肯定是要分走一半的,可是,若是最後有了責罰,那,曾毅也是要背走五成的。
這看起來,或許闵珪有些吃虧,畢竟,他要負責破案,費心費神,而曾毅,隻是在旁邊跟着。
可實際上,這事情,說不得是誰吃虧是誰占便宜。
畢竟,曾毅這麽做,其實也算是等于對闵珪的完全信任了。
果然,曾毅的話說完,闵珪的臉色有些微微動容,根本沒想到曾毅竟然會如此的識大體。
“曾大人果然賢明。”
闵珪沖着曾毅拱了拱,半晌,卻是說出了這個非常之高的評價。
這卻不是闵珪在吹捧曾毅,而是真心實意的誇贊,以曾毅現如今在河南所掌握的權利,這案子,他完全可以占據主導,讓提刑司或者什麽的人來破案,成了,功勞是他的,不成,罪責可以推給提刑司。
甚至,這招,還可以用在他這個刑部尚書的身上,畢竟,有先帝的遺诏在那,曾毅是名義上這次河南查案的主事。
成了,這功勞,曾毅可以争取,占大頭,不成,完全可以推責,說是刑部辦案不力。
可眼下來看,曾毅卻是完全沒有這個意思,這點,從曾毅把主導地位給主動讓出,就可見一般。
手中的權利,能這麽說讓就讓的,卻是沒幾個人能夠做到。
哪怕是碰到如眼下的這種情況,其并不精通此行,可卻也能挂着主導的名頭,這是很常見的事情,那些年約花甲的官員們也經常這麽做。
可眼下,曾毅,一個毛頭小子,卻是如此的清明,卻是讓闵珪有些感概的。
“闵部堂過譽了。”
曾毅笑着拱手,道:“本官隻是知道自己的能力罷了。”
“大人,大人……。”
“何事?”
曾毅皺了皺眉頭,心裏卻是有了一股的不妙,他在這和闵珪正說着話呢,外面的侍衛自然知道,還敢這麽大呼小叫,别是出了什麽大事。
闵珪也是如此,心裏生出了一絲的不妙,下面的侍衛,尤其是欽差衛隊的侍衛,可都是有眼力的很,若非是重大事情,豈會在這種時候大呼小叫。
“大人,出事了。”
司徒威急切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不過,也是知道屋内有闵珪在,是以,并沒有說出是出了什麽事。
“進來回話。”
曾毅眉頭皺了起來,臉色也變的極爲難看,剛才,司徒威可是送丁府的老管家回去了,這突然回來,而且,還叫嚷着出事了,怕是……。
“說吧,什麽事?”
曾毅看着推門進來,面色發白的司徒威,道:“闵部堂也不是外人,不必顧及。”
不管這話是否是心裏話,卻是讓闵奎的心裏對曾毅的印象在次好了一些。
“大人,丁府的老管家在後花園跳進荷塘自盡了。”
司徒威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把頭磕在地上,不敢擡頭,甚至,聲音中還帶着一點的顫抖,他是知道這件事是何等重要的,現如今,有他親自送丁府老管家回去,卻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了,而且還是跳荷塘自盡,這要曾毅暴怒起來,他雖是錦衣衛,可他們的指揮使,怕是饒不了他的。
而且。曾毅之前所布置的計謀被人識破,若是細究起來,也能丁司徒威一個保密不嚴之罪。
畢竟,錦衣衛是負責秘密執行任務的,結果,卻被人識破了,甚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殺人,若是曾毅真想追究的話,那司徒威這個負責的,絕對逃不了。
别看他是錦衣衛的佥事,怕是隻要曾毅在牟斌跟前說一聲,他這個佥事,也就到頭了。
要知道,錦衣衛,也是不少人盯着這個位置的,而且,這事,也的确是他的失職,沒想到,那件事剛過去,曾毅大度不予追究,這就又出事了,如何讓司徒威不擔憂的。
“确定死了嗎?隻是後院的荷塘,該是沒事的吧?”
曾毅皺着眉頭,雖然有些不悅,可終究沒說太重的話。
“已經确定了。”
司徒威仍舊跪在地上,不敢擡頭:“現如今剛開春,天氣還冷,那後院的荷塘水不算太深,那丁府老管家一頭紮進去,卻是頭部紮進了池底的淤泥裏,鼻耳口全都灌進了淤泥……。”
鼻耳口全都灌進淤泥,又是瞬間性的,這在這個時候,是根本就不可能救活了的。
“闵大人?”
曾毅滿臉愁容,轉身看着還處于震驚當中的闵珪,道:“闵大人是不是過去看看?”
“唉。”
闵珪歎了口氣,臉上卻是有一絲的頹廢。
“曾大人,這丁府的老管家,是聰明人啊。”
闵珪說這一句話,就不在吭聲了,卻是無奈至極。
可曾毅,卻也明白闵珪這話的意思,這老管家,今日來,說的一番話,雖然指出了一些線索,可卻也隐藏了很多涉及到丁原的事情。
現在跳塘自盡,卻是打算把這些事情全都帶走,免得被逼問出來了。
同時,也未必不是讓那暗中之人放心,以免對方這次動手的時候,把丁府的孤兒寡母給捎帶了。
“這事,都怨我啊,怨我。”
曾毅不住搖頭,自責着:“若是那丁府管家來時,便讓人去請闵部堂前來,怕是已經把所有東西都問出來,且讓其簽字畫押了,豈會是現在這種情形?”
“大人,這不怪您,是卑職無能。”
司徒威也不傻,知道這是曾毅在替他開脫,心下感動,卻是一個個的響頭不住的往地上使勁的磕:“大人您那時顧忌丁府管家的安全,未想其他,非大人之錯,皆因卑職之過,未能看好丁府管家,才至其跳塘溺亡……。”
司徒威雖是錦衣衛的人,可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若是闵珪往奏折上寫上幾筆,怕是内閣和滿朝文武也會揪着這個問題的,到時候,司徒威是錦衣衛人不假,可怕也是要有不輕的責罰的。
而曾毅這麽做,卻是在逼闵珪,讓他說句寬容的話,隻要這話出口,闵珪就不能再奏折上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