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
闫茂猛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子有些搖晃不穩,聲音發顫,若非是雙手支撐着桌子,怕是已經跌坐在了椅子上。
跪在地上的兵丁也是滿頭大汗:“禀欽差大人,經湖廣調往河南的錢糧,在湖廣與河南交界處被劫,押運官兵一千人皆亡,無一幸存…………。”
“咳、咳、咳、咳、”
闫茂不住的咳嗽,臉色慘白,這從湖廣運來的錢糧還是提前征收的賦稅,現在,竟然被劫了?
截殺朝廷賦稅錢糧,這是要造反麽?
這可是潑天大的事情啊。
“大人,大人?”
跪在地上的兵丁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站了起來,走到闫茂跟前,輕輕搖了搖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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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裏加急……河南八百裏加急……。”
守城士兵剛想攔住飛馳而來的快馬,就聽到了馬上之人的高喊,趕緊往旁邊靠了過去,有些驚訝的看着已經飛馳了過去的快馬。
八百裏加急文書剛傳入紫禁城,不足一刻鍾,就有一連串的小太監從宮中散出,前往各個衙門傳旨去了。
“陛下這個時候召集咱們上朝,是出了什麽事啊?”
太和殿内,三品上大臣全在,全都是剛接到聖旨被傳過來的,不過,卻也有一個例外,就是曾毅,滿朝,也就他這一個五品的官員了。
曾毅也不往前湊,就站在班末,雙眼微微合攏,也不吭聲。
“錦衣衛都指揮使牟斌?”
有官員驚呼,卻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牟斌,竟然也來了。
要知道,錦衣衛的官員不論品級,是不必或者說是不能上朝的,除非有特殊時期,而現在,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卻上朝了,這怕是真有天大的事情了。
不過,卻也有官員一直提着的心安了下去,原本,還擔心是否邊境出了亂子,可是,既然錦衣衛也來人了,就不會是邊境出事了,想來,是出了什麽驚天的案子了。
“皇帝駕到……。”
尖細的嗓子高呼,群臣叩拜。
明黃的靴子踏在金磚上,弘治的腳步很沉重,臉色更是陰沉的可以滴水。
“諸卿可知朕爲何此時召諸位來着太和殿上朝?”
弘治坐在龍椅上,并沒有讓諸官平身,仍就陰沉着一張臉,聲音森冷。
下面大臣一個個不敢擡頭,互相偷偷傳遞眼神,心中卻是驚恐無比,這,真是出大事了。
“是下面各省出了什麽大亂子?”
劉健畢竟是首輔,是百官之首,百官可以當縮頭烏龜,可是,他不能。
“念。”
弘治并沒有搭理劉健,隻是沉聲說了一個字。
旁邊的蕭敬立時往前走了幾步,打開了手中的奏折。
“臣河南左布政司蕭然…………自湖廣調往河南赈災糧銀于……被截……所行千名官兵無一幸還……欽差闫茂在左布政使司住所被殺…………。”
奏折上的每一個字都如天雷滾滾。
截取朝廷銀兩,截殺千餘名朝廷官員,謀殺朝廷欽差。
這三件事情,無論是哪一件,都足以讓天下震驚了,可現在,卻是同一時間發生的,這是在挑釁朝廷威嚴啊。
這是在損朝廷的威嚴,是在落朝廷的威懾啊,這等同于造反謀逆。
“這就是朕的天下。”
弘治猛的拍着龍椅的扶手,聲音隆隆,臉色醬紅,聲音中更是帶着無比的震怒:“這就是諸卿口中的清平盛世……。”
不怪弘治發怒,原本,京察的事情,群臣的反應就讓他心中有怒火,在加上現如今這種曆代少見的事情都能發生,豈能不讓他震怒。
“陛下……。”
“這到底是誰所爲,錦衣衛,給朕查。”
劉健剛想說話,卻被怒到了極緻的弘治扶着龍椅的扶手站了起來,一手指着牟斌,怒聲道:“查,查清楚了,讓天下都瞧瞧,是哪個在奪河南百姓的性命……。”
弘治所言沒錯,這銀糧是提前征收的湖廣的賦稅,爲的,是赈災河南,可是,現如今,卻被搶了去,這是要讓河南更多的百姓餓死啊。
要知道,雖然現如今已經開春,災情緩解,可是,連續的大雪,讓河南段時間内,是無法恢複生機的。
這些銀糧卻是足以讓河南百姓撐過這最困難的一段時間。
現如今,錢糧被劫,沒了這錢糧的支撐,怕是河南,真的要處處城空了。
“臣遵旨。”
錦衣衛都指揮使牟斌站出列班,雙手抱拳,可上方卻是沒了聲音。
朝堂上陷入一片寂靜。
“陛下?”
旁邊随行的蕭敬輕輕喚了聲弘治皇帝。
“陛下?”
蕭敬的聲音有些急促,下面的群臣也都覺察到了一絲的不妙,偷偷擡頭往上看去。
弘治面色發紫透黑,卻是呆滞的站着,右手還微微擡着,雙眼卻是毫無光澤。
“陛下?陛下?”
蕭敬急了,拉了下弘治的龍袍。
“噗……。”
一口黑血噴出,如血雨般落地,弘治的身子也朝後倒了下去。
“陛下……。”
“禦醫……快傳禦醫……。”
朝堂上立時大亂,有朝臣沖起,想要扶住皇帝。
蕭敬雖然年紀大了,可手腳卻也利索,扔了手裏的奏折,堪堪在弘治身子快要砸在龍椅上的時候扶住了弘治的身子。
曾毅呆呆的看着這一幕,在他的記憶裏,曆史上并沒有這一幕的記載,且,并沒有截殺什麽千餘士兵等等。
這一瞬間,曾毅想到了無數,或者,是因爲他的到來,改變了曆史?
曆史上,并沒有朝廷抓獲白蓮教的左右護法等等。
可是,卻因爲他的到來,白蓮教的左右護法被抓了,細想來,也唯獨這件事和曆史大不相同了。
“是我之過也。”
曾毅輕聲,此時朝廷大亂,卻是沒人聽到他的聲音,在曾毅看來,曆史的變動,也就是他抓獲了白蓮教的左右護法,而現如今,朝廷銀糧被劫,官兵被殺,甚至,欽差在河南左布政使司府中被殺,這是何等的藐視皇威。
若是和曆史相結合,怕這兩者,必定是有聯系的了。
而弘治皇帝的身子如何,曾毅也是清楚的,今日這一遭,怕是要熬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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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紫禁城,已經被禁衛軍嚴密把守,任何大臣皆不可随意進出,更有京營官兵已經接了聖旨,無有聖旨,不得調兵,且有老國公坐鎮京營,以免出了什麽亂子。
乾清宮。
一衆大臣跪在殿外,神色緊張,誰都想不到,河南突然的事情,竟然會緻使皇帝病危。
“陛下。”
皇後坐在床邊,拉着弘治的手,不住的掉着眼淚。
“哭什麽?”
弘治勉強拉着皇後的手指,擠出一絲笑意:“朕走後,照兒尚幼,你要多……加約束。”
弘治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插着幾根銀針,禦醫就垂手站在旁邊,卻是不敢出聲,原本,皇帝的身子就不行了,若是好好調理,還能撐個一兩年,可是,現在,陡然暴怒,卻是怒氣攻擊,引出了身子的舊疾,卻是無力回天了。
“皇上,您……。”
皇後一句話沒說話,就哭了起來。
“唉。”
弘治歎了口氣,無力轉頭,隻是用眼睛看着在旁邊伺候的蕭敬。
“陛下,太子馬上就到。”
蕭敬伺候弘治多年,隻是一眼,就看出了皇帝的意思。
“内……閣。”
弘治用力說出這兩個字,就躺在床上用力的喘息着。
“吱呀。”
殿門被打開,立時,所有官員的眼睛都集中在了殿門前。
“陛下有旨,宣内閣諸位先生。”
蕭敬前走幾步,在内閣幾位閣老的跟前停了下來,低聲道:“諸位先生快進去吧。”
“陛下到底如何了?”
劉健起身,盯着蕭敬,雙眼帶着一絲的悲痛,無論他心性如何的秉直,如何的想要提高内閣的地位,可是,對皇帝的感情,卻并不差。
“唉。”
蕭敬歎了口氣,微微搖了搖,臉色悲痛。
劉健發呆,雙眼渾濁的液體滾落了出來。
“首輔大人,趕緊進去吧。”
蕭敬在旁邊提醒,身子往旁邊站,給劉健騰出了道路。
“任何人不得靠近大殿,違者,格殺勿論。”
蕭敬并沒有跟着進去,而是站在了殿外,口中念出了這幾個字,也不管群臣的反應,把守在了大殿的門外。
隻不過,此時,卻也沒有大臣敢說什麽,更沒大臣有什麽怨言,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皇帝在托孤了。
“父皇,父皇呢?”
不多大一會,太子朱厚照就沖了過來,雙眼通紅,似乎剛哭過的樣子。
“太子殿下,請。”
蕭敬後退,讓人把打開殿門。
太子進去之後,外面大臣的心思更加的焦急,這是新舊主交替的時候,也是朝堂變動最快的時候。
“吱呀。”
殿門再次被打開,皇後娘娘從中走了出來,緊接着,内閣的諸位先生走了出來,所有在裏面伺候的太監宮女及禦醫,全都被趕了出來。
殿門再次被關上,隻留了太子和皇帝兩人在裏面。
皇後被人扶着,并沒有坐鳳攆,搖搖晃晃的往外走去。
“陛下有旨。”
劉健站在在大殿前,聲音沉重,帶着些許的悲傷,聲音不算大,可卻讓百官都聽的清楚。
“河南一事,有損朝廷威嚴,賊子至河南百姓于不顧,乃……,……令,錦衣衛徹查此事,令,兵部尚書調兵,千萬河南邊境……令,吏部考功清吏司曾毅,徹查此事,賜曾毅王命旗牌一副,準其便宜行事之權,此行河南,以曾毅爲尊,錦衣衛、兵部,需聽從調令。”
“父皇……父皇……。”
劉健的話剛說完,大殿内就傳出了朱厚照撕心裂肺的哭聲。
劉健身子發震,楞了一會,方才顫巍巍的轉身,沖着大殿跪下:“臣,恭送陛下聖駕歸天。”
“臣恭送陛下聖駕歸天。”
“恭送陛下聖駕歸天。”
一遍遍的高呼聲傳遍整個紫禁城,聲音所到之處,宮女太監,士兵,盡皆朝着乾清宮的方向跪下。
“陛下懵了。”
太監高呼的聲音在大殿前傳出,一聲聲傳遍整個紫禁城。
紫禁城内的鍾聲沉悶,一遍遍響起,傳遍整個京城。
立時,原本已經快要歸家的朝廷各個衙門的官員全都愣住了,原本,今日,京城的氣氛就不對勁。
先是皇宮來人宣走了三品上所有官員,後,又是皇宮大門緊閉,京城戒嚴,現如今,宮中鍾響。
已經有人反應了過來。
當鍾聲停止之時,各個衙門的官員已經全部跪倒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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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河南的官道上,一對盡皆戴孝的隊伍緩慢前行
“大人,指揮使大人問您要不要停下來讓兵丁休息一會。”
有錦衣衛的人騎馬到了曾毅的欽差隊伍旁邊,詢問曾毅。
此時,已經是弘治皇帝大行的第二天了,而曾毅和錦衣衛已經是離京了。
弘治臨大行前,下旨徹查河南一案,是以,這案子,是眼下最急切的,滿朝文武全都贊同讓曾毅和錦衣衛這個時候離京查案,至于兵部,則是需要一些時日調兵,是以,并未和曾毅及錦衣衛的人一起離京。
掀開轎簾,往外看了看,曾毅點了點頭,道:“半個時辰後啓程。”
“大人有令,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後啓程。”
立時,随行在曾毅旁邊的校尉大喊了起來,原本正在前行的隊伍停了下來。
掀開轎子,身穿官袍,官帽上戴孝的曾毅從轎子上走了下來。
“曾郎中。”
後面不遠處,牟斌也已下轎,在招呼曾毅。
由于弘治最後的聖旨,此次河南,以曾毅爲尊,是以,雖然都是欽差,可卻要曾毅的儀仗隊走在前面的。
“指揮使大人。”
曾毅拱手,和牟斌一起走向不遠處的小土坡上。
“咱們二人,這次,徹底被排斥了出來啊。”
牟斌倒也直接,旁邊無人,直接和曾毅挑明了說的。
“他們借助先皇聖旨,咱們又能奈何?”
曾毅也是苦歎,他豈不知道,這麽急着被滿朝文武逼出京察,爲的是什麽?
說什麽是要徹查此案,不能耽誤了先皇遺旨,可其實,怕卻是劉健借此機會,把曾毅趕出朝廷。
現如今,正是朝廷新舊交替的時候,曾毅離京查案,怕是會少了不少好處的,且,此案,豈會是那麽容易查清楚的?
等時間久了,新帝對曾毅的感情,怕也就淡了。
至于牟斌,他錦衣衛都指揮使,就更不用說了,本來就是朝臣們排斥的對象,有機會把他弄出京,這些個大臣豈會留情?
牟斌無言,正如曾毅所說,這些個大臣借着先皇的遺旨,他們敢說半個不字麽?
“此次案子,曾郎中可有什麽猜測?”
牟斌提起了案子,若是這個案子查不出來,怕是要愧對先帝了。
曾毅雙眼微微眯縫,一字一頓的道:“白、蓮、教。”
“可有依據?”
牟斌雙眼一亮,果然,曾毅不愧是先帝看中的人,果然是已經有了猜測。
“沒有。”
曾毅搖頭,他能說他來自後世,曆史上,弘治皇帝并不是現在暴斃的麽?如此推斷曆史改變,自然是白蓮教了。
怕是說出來着話,牟斌會立時當他是傻子了,或者,若是牟斌真的信了,那他曾毅,豈不是成了間接害死先帝的罪人了。
“咱們去了之後,曾郎中以爲該從何處查起?”
牟斌身爲錦衣衛都指揮使,自然不會什麽都不懂,隻是,現如今,先帝暴斃,新帝登基,他這個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職位,怕也是要不穩了,自然要和曾毅搞好關系的,這和前幾日的時候,情景可是大不相同的。
“河南三司當中,定然有白蓮教的影子。”
曾毅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猶豫,看着牟斌,拱手道:“此事,怕還是要勞煩指揮使大人的錦衣衛了。”
“曾郎中有線索了。”
牟斌看着曾毅,就算是要和曾毅拉近關系,可也不能曾毅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之前,本官在河南爲欽差之時,就覺察有些許的不對勁,隻是,卻說不出個清楚,不過,卻也肯定,河南三司,定然有白蓮教之人。”
曾毅倒也不隐瞞,當初他的确有此懷疑過,隻不過,後來被召回了京察,此事,也就被他壓在了心底。
“來人。”
牟斌沖着他自己的欽差衛隊的人大吼了一聲,立時,就有身穿錦服的人跑了過來。
“大人。”
那人正是錦衣衛的佥事司徒威,曾毅的老熟人,看了眼曾毅,然後跪倒在了地上。
“讓咱們的人盯緊河南三司官員。”
牟斌也不避諱曾毅,隻說了這一句話,然後就揮手讓司徒威退下了。
一時間,曾毅和牟斌兩人都沒在說話,畢竟,先帝暴斃,此時兩人心裏,怕都不是那麽安穩的。
直至半個時辰後,欽差儀仗再次啓程,曾毅和牟斌才相互拱手,然後,一言不發的各自回了自己的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