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第161章 亂局

“曾大人,陛下讓您前去禦書房回話。”

曾毅剛走出大殿,就有小公公快步跑了過來,看到曾毅的瞬間,雙眼一亮,攔在了曾毅的跟前。

楞了一下,曾毅拱手,和善的道:“還請公公帶路了。”

這個小太監的年紀是不大,可是,曾毅的年紀也是不大的,兩者其實也相差不了多少的,

“曾大人跟着小的走就是了。”

那小公公卻是有些享受曾毅的尊敬的,不過,卻也不敢逾越,回了曾毅一句話,雙手垂在兩側,然後就疾步帶着曾毅離開了大殿。

“這曾毅之聖寵,超乎所想啊。”

謝遷和李東陽兩人并排走着,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這一幕,他們二人根本就不需要去聽那小太監說的什麽,就能猜出來的。

“陛下爲太子所定的輔臣,豈容咱們這些個老臣染指?”

李東陽苦笑,卻是看的明白,若是一般的寵臣,被大臣如此連續的上奏,怕是皇帝定然會薄懲一番,以示懲戒。

可是,對于曾毅,皇帝卻是從未有過懲戒的,甚至,如今日這般,在最後看似斥責了其幾句,可其實,卻是在幫他撐腰,讓錦衣衛去查此事,那宋竹,那聚香樓的下場,可想而知。

錦衣衛的存在,可以說是秉承皇帝的意思而存在的,他們不管對錯,他們,隻會體悟皇帝的意思,皇帝什麽意思,他們就會去朝着皇帝的意思去做,無論對錯。

“是咱們老了不成?”

謝遷歎了口氣,側臉看着徐徐升起的朝陽:“我等的心胸,何時變的如此狹義了?”

謝遷此話,自然是說的關于曾毅這件事。

不得不說,剛開始的時候,内閣,也是想要扶植曾毅的,可是,在曾毅成爲五品官,有資格上朝以後。

首輔劉健卻是又忽然怕曾毅成爲日後一手遮天的權臣了,是以,又開始打壓曾毅,以至于,連帶着,謝遷和李東陽這兩位劉健的好友也不得不聯手施爲。

現如今想來,他們幾個内閣大學士聯手,卻接連敗退,未嘗沒有他們的心胸變的太過狹義的緣由。

内閣學生去折騰一個五品官,這傳出去了,讓世人怎麽想,讓百官如何想?

内閣大學士的心胸,就是如此的狹義?容不得一個得了聖寵的少年不成?

怕是現如今,百官當中已經有不少官員如此想了吧?

内閣之所以有如今的地位,得聖寵是其一,其二,是雖皇命出皇宮,行内閣,可内閣卻并不會太過的欺壓朝臣。

這才形成了如今内閣的地位。

“或許,咱們真的錯了。”

李東陽眉頭舒展了開來,竟然是捋着胡須笑了起來:“倒是介夫,卻是比咱們都看的明白。”

“希賢那裏,怕是不好交代。”

謝遷卻沒李東陽那麽灑脫,曾毅是小事,若非得了聖寵,根本入不得他們法眼,可是,他們的好友劉健是什麽性格,他們清楚的很。

若是此事,他們二人旁觀,甚至持反對意見,怕是以劉健的性格,就算是口中不說,心裏,也會因此生了間隙的。

“丁喬兄。”

李東陽看着謝遷,沉聲道:“咱們雖身居内閣,可行事,卻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大意,皆因身系重大,絲毫疏忽,皆可造成大錯,咱們這些旁人口中的閣老,雖然權勢重,可卻并不如旁人眼中的那般清福。”

謝遷愣住了,雙眼盯着李東陽,半晌沒有說話。

是啊,他們這些個内閣的閣老,是看起來權勢滔天,可整日卻也戰戰兢兢的,皆因身系天下重任。

一個疏忽,怕是手下的筆尖一顫,就能讓山河震動。

這看似誇張,但卻不然,皇帝高高在上,許多重要的公文,旨意,也是由内閣代爲斟酌的,若是一個失誤,在那些重要邊關軍務上寫錯幾個字,怕是真的要天下震動的。

不管入閣前有什麽想法,可是,入閣後,被這千斤重任壓身,怕是有什麽想法,都要往後靠靠了。

這其中所承受的壓力,是旁人無法想象的。

而他們這些世人口中的閣老,所爲的無非就是朝廷興旺,國家安定。

真若是說什麽私心,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有什麽,也就是培養下自己的門人弟子了,這,都是被容許的。

可是,在觀現如今劉健所行,雖然看似是在針對曾毅,可其實,又何嘗不是在抵抗皇權啊。

内閣的理想,是讓皇權垂簾,内閣代表天下文人理證。

可是,内閣要的,卻不是亂糟糟的一片朝廷。

而劉健現如今所做的,卻是極有可能讓朝廷再次亂起來。

今天,皇帝讓錦衣衛出面,就是一個預兆,皇帝雖然有耐心,可是,在有些事情上的時候,這耐心,卻顯然是不足的。

“懂了,懂了。”

許久,謝遷吐出了一口渾濁的氣體:“咱們,都錯了,唯獨介夫,對了。”

“皇帝對咱們這些臣子,尤其是咱們這些閣臣信任有加,更是親近的很,咱們豈能以怨報德?”

李東陽聲音壓得很低,這話,隻有他們二人能聽的到,在無旁人可聽。

謝遷點頭,李東陽這話,卻是再說,平日裏,都說文人有骨氣什麽的,可是,當今聖上對大臣如何,對内閣如何,天下怕是皆知。

就算是内閣想要皇權垂簾,可卻也不能借着這個機會來搗亂。

皇帝在緊張的爲太子鋪路,這個時候,平日裏深受皇恩的内閣卻出來想要抵抗皇權,讓皇權旁落,甚至,不惜引起朝局動蕩。

最後,哪怕是事情成功了,皇權真的垂簾了。

可是,後人該如何評價?怕是要說他們這些個内閣閣老們愧對文人二字,不知恩圖報,以怨報德,這些個評價,怕是都要落在他們的身上的。

文人,講究的是光明磊落,就算是想要皇權垂簾,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趁機發難。

“有些事情,咱們以前是太過操心了,什麽寵臣權臣,隻能由皇帝身上杜絕,豈能從臣子身上杜絕?倒是,咱們錯了。”

謝遷想明白了,也就笑了起來。

一旦暫時放下了趁機想讓皇權垂簾的想法,沒了這個足以蒙蔽心神的想法,内閣大臣該有的智慧,再次回到了謝遷的身上。

之所以出現一手遮天的權臣,主要還是皇帝自身的原因。

如本朝,從未有權臣遮天的事情出現,這是君主賢明。

可若君主昏庸,那将會是殺之不盡的獻媚争寵之臣,除不盡的權勢遮天的權臣。

“正是如此。”

李東陽撫掌大笑:“丁喬兄能夠如此,倒是讓吾放心了。”

“你這老狐狸。”

謝遷無奈的搖了搖頭,一手指着李東陽點了幾下:“你這是把我推出去頂缸啊。”

“你爲次輔,這事情,難不成要讓吾這一閣員去扛不成?”

兩人本爲好友,是以,李東陽也不遮攔,他其實早就想明白了過來,今日,這麽點醒謝遷,隻不過是因爲内閣的局面原因。

雖說進了内閣都是閣老,可這是外人的稱呼。

内閣,也是有首輔,次輔,閣員的區别的。

首輔權利最大,次輔次之,閣員在内閣,除非是其性格極爲強硬的,若不然,怕是不會有什麽建樹的。

而首輔之所以權利最大,是因爲大多數重要決策,都是由首輔定下的。

還有,就是有争執不下的決定時,内閣可以投票解決,是以,才定下了内閣六人的定制。

這六人若是票數對半,那,就由内閣首輔最終決定。

而次輔,則是在首輔不在的情況下,出言的,是以,次輔的權利,有時候,也可以說的雞肋。

内閣閣員現如今還未滿,帶之首輔次輔共四人,而若是謝遷這個内閣次輔,一旦醒悟,那,就是謝遷、李東陽、楊廷和三人成了天然的同盟。

劉健這個首輔雖然強勢,可卻面對内閣所有閣員的反對,怕也是隻能黯然了。

“此事,除非迫不得已,若不然,咱們還是旁邊的好。”

謝遷這麽說,隻是因爲不想内閣真的亂起來,畢竟,他及李東陽還有劉健,三人都是好友的。

“這是自然。”

李東陽點頭,他聽的懂謝遷話裏的意思,就是若是經過今天皇帝在朝堂上的這番舉動,讓劉健不在借機抵抗皇權,隻是單獨找曾毅的麻煩,那,他們兩個可以無視的。

其實,終究的說,今天,謝遷和李東陽之所以有這番對話,其誘因雖是曾毅,可其主因,卻并非曾毅,而是皇權與文臣的權利,而是朝廷局勢動蕩與安穩。

隻要這兩者确定了下來,曾毅的是非,一個五品官員,還未成長到一定的高度,他們兩人是不會真的去關心的。

畢竟,年幼的寵臣,所謂的天才,他們也見過不少,可是,真正能成長起來的,能有幾個?

沒有真正成長起來,終究隻是稚嫩。

……………………………………………………………………………………

“剛才,在大殿上,你可是風光的很呐。”

禦書房内,曾毅跪在金磚上,雙目低垂,耳邊全是弘治皇帝的訓斥聲音在回蕩。

曾毅一聲不吭,任由弘治在那呵斥。

“怎麽啞巴了?”

弘治有些不滿,這是讓他自己在這唱獨角戲的不成?

“微臣覺得,陛下所言盡皆有理,是以,微臣正在自省。”

曾毅可是不傻的,這個時候,若是不說上幾句好聽的話,指不定弘治該怎麽處置他了,畢竟,今天,他在早朝上說的那些話,的确是有些驚人了。

“你這混賬東西也會自省?”

弘治似笑非笑的盯着曾毅,明顯的不信任:“怕是在糊弄朕的吧。”

曾毅擡頭,十分認真的道:“是陛下教訓有方,臣頓然領悟……。”

“行了。”

弘治瞪了曾毅一眼,無奈的道:“起來吧,你真以爲朕會信你這番鬼話不成?怕是朕的話,你根本就沒聽進去。”

“臣時刻牢記心中。”

曾毅嘿嘿笑着,卻是站了起來。

“唉,你這年紀,讓朕真是……唉。”

弘治這話,雖然說的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可其實,曾毅也能猜出個大概,無非是因爲他年幼,不好太過責罰。

“日後,在朝堂上,管好你的嘴,别再随意枉言了。”

弘治歎了口氣,曾毅雖然才思敏捷,是留給太子日後的輔臣,可同時,也是個不嫌事大的主。

若是不趁現在敲打一番,怕是日後真養成這個習慣了,可就不好了。

“這個,微臣明白。”

曾毅點頭,陪着小心,道:“隻是,微臣想要退讓,可是,那些個官員們卻不讓,臣,也是沒有辦法的。”

曾毅這話,卻是說的很直接,他想要退避,可是,有些個官員卻是等于死纏爛打,他也隻能接着了。

“朝堂上的風,有些邪乎咯。”

弘治呵呵的笑了笑:“留你在朝堂,也是個禍害,整日裏鬧的不得安甯,不妨,下去磨砺些許時日,再回京來,也免得時刻被那些個大臣惦記。”

“陛下。”

曾毅卻是拱手,哀求的看着弘治,雙眼裏慢是急切:“陛下,您是不想在看到微臣了嗎?”

“隻是離京曆練幾年罷了。”

弘治好笑的看着曾毅,道:“怎麽?害怕朕會把你忘了不成?”

“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

曾毅仍舊可憐兮兮的看着弘治,道:“現如今,臣身在京中,就有不少的官員彈劾于臣,若是,臣出了京,怕是用不着彈劾,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犯下了重罪啊。”

“荒唐。”

弘治暴呵了一聲,臉色冰冷的看着曾毅,不過,心裏卻也嘀咕了起來,正如曾毅所說,他一個五品官,又是如此年幼。

就算是下放離京爲官,至多,也就是一方縣令或者是州府的附屬官員。

到時候,怕是那些個大臣在想收拾他,可就容易的多了。

而且,那個時候,就算是曾毅才思敏捷,智謀過人,可是,在絕對的權利面前,怕也是無力反擊的。

曾毅也不吭聲,可憐兮兮的看着弘治,怕是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之所以不願意離京,曾毅卻是有别的顧忌的,現如今,好不容易抱住太子的這條粗腿了,還的了太子賞賜金牌的承諾。

若是現在離京,萬一時間長了,太子把他給忘了,等以後再想起來,怕是不知道什麽年月了。

而且,以曾毅的記憶,怕是弘治皇帝明年就要歸天了,若是離京爲官,豈有一年就能回朝的?

“罷了,罷了。”

弘治終究還是明白曾毅的擔心,也知道,曾毅所說不假,這些個文臣若是真發起狠來,也是瘋狂的很。

“你這般膽小,真是丢了文人的風骨。”

弘治無奈的看了曾毅一眼,雖然明白這朝堂上的事情,可還是出言斥責了曾毅幾句。

“多謝陛下,微臣日後定然會好好學學着文人風骨的。”

曾毅嘿嘿的笑着,明顯得了便宜還賣乖。

“就你?”

弘治坐在了龍椅上,呵呵笑了幾下:“朕看你是這輩子都學不到文人的風骨了。”

曾毅也不辯解,隻是嘿嘿直笑,正如弘治所說,他這輩子,還真不屑于什麽文人的風骨,他有他自己的品質,有他自己的思想,有他自己的準則,這,就足夠了。

“你也是受了委屈的,這,朕知道。”

弘治一手放在書案上,另一手在龍椅上輕輕點着:“此次京察,你的确盡心,沒有私心,有大功,可你尚且年幼,以是五品正官員,雖無實權,可也卻足夠讓不少大臣嫉妒了,就如現在這情景,就是之前朕對你太過放縱所緻,是以,此次,你就安心的呆在吏部,别的,就别想了。”

弘治這最後一句話,其實是再說,朕對你太過隆寵了,而且,你年幼,根基不足,若是在于提拔,怕不是好事,眼前的情況,就是很好的例子。

曾毅跪倒在地,沉聲道:“微臣得陛下賞賜出身,且一躍爲五品正官員,蒙此隆恩,已然感恩戴德,豈敢奢求更多?且,臣,知道,陛下,也是爲了微臣好。”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弘治點了點頭,若是他這一番苦心,曾毅不明白,那他就真要好好考慮下他的眼光了。

“京察之事,你盡心了,雖不能封賞你官職,可朕也不會因此而讓你受了委屈。”

弘治笑道:“朕既然将此事交給錦衣衛查辦,想來,你也可以不必擔心有大臣從中作梗了。”

弘治這是在告訴曾毅,此事交給了錦衣衛,那,結果,定然是會向着你曾毅的,這就是弘治對待臣子的方式,總是會替臣子着想,也正因爲此,本朝才會湧現出無數的賢臣。

“微臣謝陛下費心。”

曾毅再次叩首,這事交給了錦衣衛,以錦衣衛的行事風格,曾毅已經可以預料到聚香樓和那宋竹的下場了。

“滾回去吧。”

弘治笑罵了一句:“你這猴崽子,整日給朕惹事,現在,看見你朕都心煩。”

“是。”

曾毅明知這是弘治的說辭,也不郁悶,嘿嘿笑着,站了起來,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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