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毅去都察院之前,先是要去馬文升辦公的地方找其要人手的,他可是還沒自大到以一人之力京察的。
兩人京察,還要審核不少資料的,都是非常操勞的,更何況是一個人了。
這事,絕對不是一個人能辦下來的,而且,曾毅剛入官場,對這裏面有許多事情還是不太清楚的,是以,他這次來找馬文升要人,其實,也是一個由頭,是一個變相的結盟。
如果,馬文升以各種理由推脫了,說吏部人手不足等等,那也就是說,以後,曾毅雖是吏部的人,可他馬文升卻不當他是吏部的人。
可若是馬文升派人協助曾毅了,也就是另外任命一個考功清吏司的主事,免去王東考功清吏司主事之職,這,就是對曾毅結盟的一種認可了。
最起碼,在接下來的京察當中,不說占據主導,最起碼,馬文升若是想要保幾個人,或者,是廢幾個官員,這,曾毅肯定是會照做的。
這其實是曾毅在逼馬文升做選擇。
按照規矩,評定的結果,最後還是要到馬文升手上,經其覽讀的,若有過分評定之處,可讓曾毅更改。
可是,這個可讓更改,隻是和曾毅商量,卻并無命令曾毅之權,隻不過,這種事情,一般而言,若是變動不大,這個面子,沒人會拂去的。
可是,曾毅現在找馬文升要人了,就是兩個選擇了,要麽,馬文升給人,那麽,根本不必等到最後評定結果更改,馬文升大可以示意下去,不過分的地方,曾毅初定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定下了。
可若是馬文升不給人,那抱歉,怕是最後馬文升浏覽評定結果,想讓曾毅更改哪個的時候,曾毅也會是給他硬抗到底,絕不更改的。
怕是在聽到曾毅要人的瞬間,馬文升就想到了這點,畢竟,都是朝堂上的老狐狸了,豈會猜不透曾毅的這點心思。
正因爲猜透了,馬文升才會提點曾毅,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馬文升豈會拒絕,而且,這和他親自上門不一樣,這是曾毅前來求助的,他可是不丢絲毫面子的。
“請大人提點。”
曾毅拱手,态度恭敬,卻是已經從馬文升的這句話裏猜出了馬文升的抉擇了,若是馬文升不願和他結盟,怕是直接一句吏部也還人手不夠,就直接把他給打發了,是絕對不會再給他說這些廢話的。
“朝廷大事,豈是兒戲?”
馬文升先是重聲說了一句,方才苦笑的看着曾毅,搖了搖頭,道:“倒是你,今日早朝之上,那一番胡攪蠻纏,是讓皇上,讓百官無法說你什麽,也是擺脫了那左佥都禦史王正對你的奏告,可你知道這後果是什麽嗎?”
馬文升看着曾毅,确認曾毅是在認真請教,并無應付自己,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後果,就是百官對你的印象,就是你由原先一個剛正不屈,不畏權貴的少年臣子,成了現在一個無賴臣子。”
曾毅撇嘴,這他豈會不知道,可是,當時的情況,他能怎麽辦?滿朝文武,肯定是沒一個會幫他的了,那坐在龍椅上的弘治皇帝,也是絕技不會出口幫他,當時除了那樣之外,曾毅想不到别的方法了。
“爲官者,形象最爲重要。”
馬文升意味深長的看着曾毅,道:“若是你不畏權威,甯折不屈,怕是哪個大臣想要動你,也要考慮後果,考慮在士林的影響或在民間的影響,可你若隻是一個無賴,哪怕你畏懼宰輔,想要動你,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後果。”
馬文升這話,卻是有些重了,不過,卻是實情,縱觀曆朝曆代,宰輔、閣老、那些朝廷的一二品大員,哪一個是流氓無賴的形象?
怕就算不是正氣淩然,也是溫文儒雅亦或者最差的也是要慈眉善目老好人形象。
就拿本朝内閣大學士,首輔劉健,以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而聞名,隻要提起首輔劉健的名字,怕都能在腦後裏想出一幅正義的形象來。
就算是抛開劉健内閣首輔的權利,這樣的大臣,若非有十足的準備,哪個臣子敢随意攻擊的。
李東陽,内閣大學士,閣老之一,以善謀略而著稱,同樣的,哪個大臣敢随意攻擊他的?怕是要在下面再三深思熟慮,甚至,考慮怎麽才會不被這位大人給惦記上。
這,可以說是一種形象,同時,也可以說是其自身長久以來所形成的的一股氣質。
而曾毅,現在才剛入朝,之前,曾毅在河南所表現,甚至讓其本地一些鄉民稱其爲青天,之後,回轉朝來,在朝堂上,與河南左布政司唇槍舌劍,筆直不彎,更是一副文官心目中所像往的不屈權貴的形象。
這若是時間長久了,曾毅的這些個行爲,其實,就是他的一個護身符。
可今日早朝,曾毅的表現,若是繼續下去,在不改正,怕是日後提起曾毅,哪怕其是内閣首輔,官居一品的朝廷大員,怕也隻是會說,哪個無賴大臣如何如何。
“下官記下了。”
曾毅點頭,不管馬文升對他的态度是否真心,可是,這番話,卻是真的在理,而且,也确實是肺腑之言,好賴話,曾毅還是分的清楚的。
“記下就好。”
馬文升點了點頭,能說的,他已經說了,至于曾毅是否真的記住了,那,他就無法了。
馬文升之所以如此提點曾毅,其實,還是看出内閣中有閣老對曾毅不滿了,而馬文升的吏部,則是六部之首。
内閣和六部的較量,吏部,自然是要首當其沖。
原本,内閣已經穩壓六部,内閣的命令,六部雖不說必須遵從,可也差不了多少了,若有不遵從的,怕也隻能是被稱爲一時的反抗,而且,内閣對此的态度,一向堅決的很,過後必然是從嚴處置。
可曾毅,卻讓馬文升看到了一絲希望,不管怎麽說,曾毅是吏部的人,而且,是皇帝爲太子培養的臣子。
若是能和其交好,不說日後吏部會淩駕于内閣之上,最起碼,吏部在内閣跟前,怕是要比現在,強的多了。
要知道,現如今,吏部的部堂外出,如果碰到内閣閣老的轎子,也是必須要讓道的,這已經可以看出内閣的地位了。
也隻有吏部,爲六部之首,可以不讓道,可是,内閣也是無需給吏部尚書讓道的。
而且,内閣的幾位先生,極得皇帝尊重,是以,無論怎樣,最終,哪怕是吏部尚書,這個六部之首,在内閣跟前,也是沒有多少顔面可存的。
“這考功清吏司主事一職,匆忙之間,怕是不好抽調官員擔任,若不然,怕是要步了王東的後塵。”
馬文升這話,是在告訴曾毅,若是想從下面那些低品級的官員當中抽調或者是平級挪移,怕是不行的了。
而這個不行,那還剩下的方法,就是由上官協助。
“還請大人示下。”
曾毅抱拳,他可不認爲馬文升會直接攙和進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别看那些個大佬都想争奪京察的權利。
可是,這權利,也隻是争奪來給他們手下官員的,到了他們這個地步,是要懂得用人的,若是親力親爲,怕是要讓人笑話的。
“右侍郎王鏊平日爲人公正,且,是吏部老人了,平日裏常幫本部打理公務,又是三品正官職,不經你考核,倒是也無懼旁人說什麽非言,如何?”
馬文升這話,其實就是在告訴曾毅,這個王鏊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的用他,他是絕對不會像那王東一樣洩露消息的,而且,他是三品正官員,品級高,還能替你擋去不少的麻煩,且,也不會過多的妨礙你的評定。
馬文升也是非常聰明的人,自然知道皇帝想要借助此次京察整治朝堂的用心。
不同的,則是,馬文升沒有那麽大的雄心壯志,不求借助這次京察讓自己的人上位,也不求打擊與自己相敵對的官員,隻要能保住他手下的那些個門人弟子的官職不變,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而這個結果,對曾毅的影響,絕對不大,也沒有什麽難處的。
“部堂大人所言,自然是好,隻是……。”
曾毅有些猶豫,沒有把話說完。
“隻是什麽?無憂顧忌,說出來便是,本部堂還能吃了你不成?”
馬文升哈哈笑着,顯然,他已經料到了曾毅想要說什麽,不過是個小問題罷了,是以,并不生氣。
“那下官可就說了。”
曾毅笑着拱了拱手,方才開口道:“右侍郎王鏊大人是朝廷三品正的大員,受下官尊崇,若是讓其協助下官京察……。”
曾毅後面的話有些不好說了,不過,意思也已經很明白了,他一個三品正大員,豈會聽他一個五品正官員的話?
要知道,曾毅是和馬文升變相結盟不假,可卻并不是拱手把手裏的權利都送走了,若是那樣,還不如直接找皇帝辭官了的好,也免得在弘治那裏落下一個無能的名頭。
“放心吧,本部心中有數。”
馬文升笑着道:“右侍郎王鏊雖是三品大員,可若暫時讓他幫你京察,那就必須要兼任
六品正的考功清吏司郎中,平日,在吏部,他是三品正大員,是吏部右侍郎,可在京察當中,他就是個六品的郎中,輔助你京察而已。”
馬文升笑着,給曾毅仔細解釋,雖然這話,有些牽強的意思,不過,好在曾毅也不傻,已經明白了馬文升的意思。
若是換個品級低的前往,以曾毅的性格,怕是絕對會被他壓制的死死的。
既然是結盟,自然要雙方對等了,是以,派三品正的右侍郎前去,右侍郎品級雖高,可卻不是京察的評定之人。
曾毅品級雖低,可卻是京察的評定之人,這麽兩相平衡下來,卻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
其實,這也是馬文升的一個不算算計的算計了,雖說他知道皇帝的意思,且,他本人也沒什麽雄心壯志,敢和皇權較量。
可若是真的能在保住自己的門人弟子的同時,獲得一些利益,這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是以,馬文升才會讓右侍郎王鏊前去。
右侍郎王鏊,跟随馬文升多年,是絕對的親信,馬文升對其也信任有加,兩人之間,更算的上是知己。
而且,王鏊此人,知分寸,知進退,和曾毅一起京察,定然是不會出什麽亂子的,而且,也肯定會權衡深淺,不會讓曾毅惱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