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梁王宮的甘露殿書房内,張啓功朝着他魏國的君主趙潤行跪拜大禮。
“愛卿平身。”
正在揮毫的趙潤丢了手中的毛筆,一邊走向張啓功,一邊虛扶一記,示意張啓功起身。
今日得見張啓功,趙潤也很意外,因爲張啓功在回到大梁後,并未耽擱,徑直就前來王宮,因此,趙潤并未提前得知消息。
待見張啓功站起身來後,趙潤稱贊道:“此次韓國之事,愛卿居功至偉。”
趙潤說的是實情,因爲他一看趙疆、韶虎、龐煥等人的戰報,就知道在此番進攻韓國的事宜中,張啓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一,張啓功策反元邑侯韓普,使韓普成爲魏國的内應,非但讓韓然、韓武的薊城政權焦頭爛額,更讓魏軍避免了被韓國民衆敵視的情況,反而被視爲「協助推翻暴政」的仁義軍隊;其二,張啓功設計離間了釐侯韓武與北燕守樂弈,使釐侯韓武最終決定罷黜樂弈,叫騎劫取代後者,從而使魏軍一舉攻陷了上谷郡這個韓國最後的防線。
盡管張啓功并不擅長用兵,此番也并無什麽軍功可言,但他魏國此番擊敗韓國、并成功使韓國臣服,張啓功居功至偉,其功勞,遠遠超過趙疆、韶虎、龐煥等幾位帶兵大将。
張啓功聞言雖心中欣喜,但仍然謙遜地說道:“此乃陛下秉承天命、又有我大魏曆代賢君庇佑所緻,實天數如此,臣不敢居功。”
“哈哈哈。”
趙潤聞言哈哈大笑,拍了拍張啓功的臂膀以示恩寵,口中笑着說道:“似這般無謂的奉承,就勿需多言了,朕素來有功必賞、有過必咎。……此番你的确有功,而且是莫大的功勞。說吧,你想要什麽賞賜?”
張啓功拱手說道:“微臣并無所求,隻願竭盡生平所學,輔佐陛下成就霸業!”
趙潤聞言再次拍了拍張啓功的臂膀,他知道張啓功說的是肺腑之言。
憑他對張啓功的了解,這位臣子财色不愛,一心隻有輔佐君主實現心中抱負,可以說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賢臣。
唯一遺憾的是,此人生性陰狠刻薄,不可使他獨掌大權,否則,必定會使國内怨聲四起。
這也正是趙潤有意叫左都尉高括‘壓着’張啓功,卻對内朝栽培介子鸱一事視而不見的原因。
介子鸱是君子,君子人做事講究四平八穩;而張啓功則是酷吏,做事講究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前者不需要有人監督,但後者需要,免得其行差踏錯。
“北宮玉此番不曾随你回國?”
一邊示意褚亨搬了一把凳子給張啓功坐下回話,趙潤一邊詢問道。
“謝陛下。……回陛下話,臣将北宮玉留在薊城,以防止韓人反複。”張啓功回答道。
趙潤點點頭,旋即開口又問道:“朕上回收到你的書信,你曾言在去年的十月中旬返回國内,然而你卻在今年三月才到,是期間發生了什麽變故,亦或是途中遇到了什麽阻礙麽?”
“不不。”
張啓功連連搖頭,說道:“隻因爲臣當時考慮到即将入冬,恐途中遭遇風雪,是故沒有從陸路回國,而是選擇了水路……從津港乘船出海,徑直前往齊國海域,然後逆大河而上……”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他解釋道:“當時臣想順便去齊國一帶看看,因爲當時湖陵水軍已抵達了齊國海域,正在籌劃攻打齊國。”
“哦哦。”
趙潤恍然大悟,在嗤笑一聲後問道:“你到齊國的時候,齊國是什麽狀況?”
張啓功當然聽得出趙潤話中那份痛快的意味,聞言輕笑着說道:“舉國惶恐、人心不安。”
“哼!”
趙潤滿意地哼了一聲。
見此,偷偷瞄着趙潤神色的張啓功忽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說道:“陛下,臣罪該萬死,鬥膽私拆了韓然寫于陛下的書信。”
“……”
趙潤有些錯愕地看着伏地叩拜的張啓功,在稍稍一思量後,微微搖了搖頭說道:“起來吧。”
說罷,他又問道:“韓然有書信留給朕?”
“是的。”張啓功從懷中取出韓然的書信,恭敬地遞給趙潤。
趙潤瞅了瞅書信,果然發現信封有被拆啓的痕迹。
這讓他感到有些驚奇,因爲憑他對張啓功的了解,後者完全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啊——身爲臣子,誰敢私拆其君主的書信?
很顯然,這其中有什麽隐情。
“說說緣由,朕再決定如何處置你。”趙潤平靜地說道。
聽聞此言,張啓功便将這封信的來曆,以及韓然的妻兒周氏與韓佶、韓斐兄弟的事說了一遍,直聽得趙潤皺眉不已。
他心中在稱贊張啓功時,剛想着這個張啓功乃是酷吏,可以放權、但不可使其專權,結果這個張啓功就讓他見識到了何謂心狠手辣。
微微搖了搖頭,趙潤打開書信,仔細觀閱信中内容。
隻見信中寫道:「我大韓因汝而衰,我恨不得生啖汝肉……然,若人有來世,我願仍與你相交爲友,隻希望介時,你我不複國家所累。」
『……』
趙潤默然不語,反複觀閱着這封僅僅隻有數十個字的書信,心中感慨萬千。
韓王然是他所相識的人當中,地位相仿、年紀相仿、且生平抱負也相仿的同道,倘若是換做在其他年代,他倆必定能成爲至交,但很可惜,在這個年代,他是魏君、他是韓君,注定無法成爲真正的知己。
這天下太小,容不下兩位擁有宏圖偉略的雄主:爲了魏國久遠的強盛,趙潤勢必要摧毀韓國;反之,韓然亦是如此。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張啓功,趙潤面無表情地問道:“張卿,若是朕沒有猜錯的話,你私拆這封書信内容的原因,多半是想看看這封信是否足以保全韓然妻兒的性命……倘若不足使朕心軟,你會先下手殺死周氏,以及韓佶、韓然兄弟,對麽?”
“臣……罪該萬死。”
張啓功俯首認罪,沒有狡辯,因爲事實正如趙潤所言。
“周氏與韓佶、韓斐兄弟呢?”趙潤沉着臉問道。
張啓功連忙回道:“微臣已将其帶回大梁,此刻正在宮外等候。”
“哼!”
趙潤怒哼一聲。
雖然他很清楚張啓功想殺韓佶、韓斐兄弟二人的原因,是爲了杜絕後患,可以說是爲了他魏國的利益考慮,但趙潤還是很不滿張啓功這種先斬後奏的做法。
得虧韓然的妻兒命大,既有韓然在故去前留書,希望以此保全其母子三人性命,且後來追擊他們母子三人的,亦是已投效他魏國的元邑侯韓普,而并非是張啓功本人。否則,恐怕周氏與韓佶、韓斐母子三人早已人間蒸發,且這封韓然在臨終前留給他的書信,怕是也不會送到趙潤手中。
這讓趙潤暗暗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似張啓功這種心狠手辣的酷吏,确實不可使其專權,必須給予約束,否則,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麽事來。
想到這裏,趙潤帶着幾分怒意說道:“攻韓之事,你居功至偉,日後朝廷會有重賞;但你試圖欺瞞朕,在沒有朕允許的情況下,企圖擅自誅殺周氏與韓佶、韓斐兄弟,似此欺君之罪,朕亦會重罰你!”
說到這裏,趙潤眯了眯眼睛,沉聲說道:“介子鸱現如今正在大梁城内安撫軍民,他手底下正缺幾個随從小吏,就由你去協助他吧。……我大魏何時取得這場仗的勝利,你何時官複原職!”
一聽這話,張啓功頓時面如土色,心中暗暗叫苦。
要知道,介子鸱乃是儒家所支持的新晉領袖,是儒家在朝中的門面,而他張啓功,亦是法家所支持的新領袖,現如今,眼前這位陛下竟要他張啓功去給那介子鸱打雜,這簡直……簡直比殺了他張啓功還要難以忍受啊。
不難猜想,此事一旦傳揚出去,儒家弟子無疑會笑掉大牙,而他法家的弟子,怕是連頭都擡起不來。
“陛、陛下,這這……”
張啓功讪讪地擡頭,一臉懇求。
隻可惜趙潤主意已決,定要給張啓功一個教訓,見此冷冷說道:“朕主意已決,你退下吧。”
“是……”
張啓功一臉灰白地走出了甘露殿,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渾渾噩噩。
見此,褚亨在旁由衷稱贊道:“陛下,論狠辣,張大人不及陛下萬中之一啊……啧啧啧。”
“……”
趙潤瞪了一眼褚亨,沒好氣地說道:“多嘴!……出宮将周氏與韓佶、韓斐兄弟二人請到宮内來,切記莫要驚吓到他們。”
“是!”
褚亨抱拳而退。
然而沒過多久,褚亨卻又返回了甘露殿。
見此,趙潤很是驚訝:“這麽快?”
沒想到,褚亨搖搖頭說道:“不是的,陛下,我還沒去。……走到半途時,有禁衛軍将一封書信交予我,說是桓王殿下派人送來的。”
“小宣?”
趙潤愣了愣,遂接過褚亨手中的書信将其拆開,便看便嘀咕道:“這字迹,似乎不像是小宣……”
剛說到這,他便已看到了這封信的關鍵内容,面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嘴裏喃喃念叨道:“李睦。……原來是你在從中作梗。”
“陛下,怎麽了?”褚亨好奇問道。
“自己看。”
趙潤淡淡說了一句,旋即,他眼角餘光就瞥見褚亨彎着腰,将腦袋伸到他面前,好奇地張望着他手中的書信。
盯着褚亨看了半響,趙潤忽然心中無名火起,一手推開褚亨的腦袋,沒好氣罵道:“你管那麽多做什麽,朕不是叫你去接周氏與韓佶、韓斐兄弟麽?還不快去!”
“不是陛下您讓我自己看的麽?”
身高九尺有餘的褚亨不解地抓了抓頭發,不知自己哪裏又出了錯。
看着褚亨離去的背影,趙潤輕哼一聲,旋即将目光再次投向手中的書信。
『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呢,李睦将軍……』
站在窗戶口,趙潤負背雙手,心中暗暗想道。
他并不打算針對李睦的舉動做出什麽對策,因爲他知道,隻要他魏國打勝了這場仗,韓人自己就會動手殺死李睦,無需他魏國動手。
“可惜了……”
趙潤惋惜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