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連接幾聲巨響,城外又有兩架楚軍的井闌車,推進到了足夠的距離,将吊起的踏闆放落在牆垛上。
此時,在踏闆的另外一側,無數楚國正軍,以整裝待發,準備對城牆發動又一波的攻勢。
這一刻,城牆上的魏方遊俠與民兵們心中是絕望的,但絕望,并不妨礙他們做出英勇的舉動。
當即,便有幾名遊俠手持利劍跳上了這兩座井闌車的踏闆,朝着對面沖了過去。
隻見沖在最前面的兩名遊俠,手持利劍、盾牌,奮勇地殺向迎面而來的楚軍,而在其身後,又有幾名遊俠單手持盾,剩下的一隻手緊緊抱着一隻油罐,準備故技重施,燒毀這兩座井闌車。
“吾乃衛瑜公子轄下「長铗」,陽谷縣範東是也!擋着我死!”
一名遊俠高呼着,率先殺到最前面。
不得不說,衛地遊俠的劍術精湛,戰鬥力絕不亞于魏國的精銳士卒,隻在那塊僅僅隻有一丈左右寬的淩空踏闆上,這名自稱陽谷縣範東的遊俠,竟憑一己之力,就堵住了數十倍于己的楚國士卒,端得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殺了他!殺了他!”
在井闌車上,一名楚軍将官怒聲呵斥道。
聽聞将令,踏闆上的楚軍士卒們如潮水般湧向那遊俠範東,可沒想到的是,那範東身法輕盈地在踏闆上輾轉騰挪,在生生避開了所有攻擊的同時,還能順便将一些失去重心的楚軍士卒,或撞、或踹,使其栽落這塊淩空的踏闆,摔死在地面上。
“射死他!”
那名楚軍将官怒聲催促道。
一聲令下,井闌車頂部的楚軍弩手們,紛紛将軍弩對準了遊俠範東,盡管後者已提前察覺到危險,立刻用手中的盾牌護住身體,但依舊無法避免手臂、大腿處被那密集的弩矢射中。
『……該死!』
遊俠範東暗罵一聲,但心中的豪情卻絲毫未曾減弱。
他堅定地認爲,他正在做一件順乎大義的事——保衛自己的家園。
唔,雖然他們這些來自衛國的遊俠,直到最近還縮在大梁後街小巷裏的矮房子居住,平日裏還得時不時地跟那幫魏國本地遊俠扳扳手腕,才能‘獲取’向某條街上店鋪的收取‘保護金’的權益,甚至于當看到禁衛軍士卒例行巡視,更仿佛是老鼠見到貓似的,縮着腦袋悄悄逃離。
但即便如此,衛國遊俠範東仍然認爲大梁這座城池,乃是他以及他那些兄弟們的第二故鄉!
“殺!殺!殺!”
口中喊着殺字,腳下一刻不停地逼近井闌車,雖陸續身負重傷,但遊俠範東依舊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邁進。
退?
不存在的!
既然食了大梁城内的米糧,作爲衛國的義士,就應當守護這座城池!保護那些平日裏唉聲歎氣被他收取了‘保護金’的魏人。
“啊——!”
怒發沖冠,遊俠範東将手中的盾牌橫在胸前,大吼着,奮力向前推動。
隻見在他面前的諸楚軍士卒們,由于相互推攘,紛紛墜落踏闆。
“噗——”
一杆長槍刺穿了遊俠範東的胸腹。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迅速被鮮血染紅的布衣,他臉上神色絲毫不變。
“呀啊啊啊——”
在最後的時刻,他奮力推攘面前的諸多楚軍士卒,将二十幾名楚軍推下踏闆,而最終,他自己也無力後繼,身形一個跄踉,一同墜下了踏闆。
“看你們了!”
他朝着踏闆上的幾名遊俠喊道,臉上猶帶着笑容。
士爲義死,雖死無悔!
“砰——”
重物墜地,再無生息。
而與此同時,在踏闆上,方才跟在範東身後的幾名遊俠,順勢殺到了井闌車内,隻見三名遊俠拼死擋住各個方向的楚軍,雖身體被刀槍戳刺地鮮血淋淋仍毫不後退。
而那幾名抱着油罐的遊俠,則立刻将火油潑在井闌車上,便取出随身攜帶的火舌子,将其點燃。
“該死!該死!該死!”
眼瞅見井闌車上迅速彌漫大火,那名楚軍将官大罵,指着城牆方向吼道:“沖過去!沖上城牆……”
忽然,他面色大變,因爲他看到有一名遊俠,正在奮力用手中利劍劈砍着踏闆與井闌車的接合處,試圖将這條通往城牆的道路摧毀。
“阻止他!”
楚軍将官驚呼道。
“噗噗噗——”
幾支長槍刺穿了那名遊俠的身體,然而,這位遊俠的臉上卻反而露出了笑容,因爲,他已經砍斷踏闆的接合處,并将其推了下去。
『瘋子……這幫人難道就不曾想過回去麽?』
看着那近十名遊俠的屍體,再看看井闌車内已無法撲滅的火勢,那名楚軍将官驚疑不定,半響後無奈地下了命令:“所有人,撤出去。”
而與此同時,另外一座井闌車,亦被遊俠以及大梁民兵們用相同的方式摧毀,使得城牆上的魏卒們大聲歡呼。
是的,他大梁城南城牆上,已經失去了所有能限制楚軍井闌車的城防兵器,但,城上還有活人!
但遺憾的是,在相距此地大概幾十丈的地方,在那段城牆上的遊俠與民兵們卻失守了,原因就在于楚國将領子車繼,就在那架井闌車上。
“殺!”
源源不斷的楚軍順着井闌車的踏闆殺到城上,期間,楚将子車繼亦提着血淋淋的利劍,邁步登上了城牆。
『攻上城牆而已,能有多難?』
環顧四周,楚将子車繼實在想不通,爲何鬥廉、乜魚、俞骥等将紛紛敗退,明明城牆上的魏國正軍(禁衛軍)已幾乎都戰死了,隻剩下一群遊俠、民兵而已。
忽然,子車繼心生警覺,他注意到,跟随他殺上城牆的士卒,似乎被人擋住了。
『那是……』
他眯着眼睛望向遠處,隐約看到有一名魏将領着大概兩百餘魏卒,正奮力地朝着這邊殺來。
爲首的那員魏将,武藝相當了得,隻見他單憑一劍一盾,竟能大殺四方,殺得楚軍士卒節節敗退。
“來将通名!”
“魏人靳炬是也!”
眨眼工夫,大梁禁衛軍統領靳炬便殺到了子車繼跟前,手中的利劍狠狠斬向後者。
然而,子車繼作爲楚國的将領,自身武力亦是出衆,與靳炬硬拼十幾回合,絲毫不落下風。
但漸漸地,子車繼就有點招架不住了。
倒并非是靳炬的力氣高過他許多,更不是靳炬的武藝有怎樣出衆,子車繼隻是招架不住靳炬那仿佛招招要與敵同歸于盡的亡命厮殺而已。
忽然,心中警覺的子車繼下意識地側過腦袋,下一刻,靳炬手中的利劍狠狠斬過他的頭盔,非但将他的頭盔打飛出去,甚至還割傷了子車繼的耳朵,使得後者的左耳處頓時嫣紅一片。
“将軍!”
附近的幾名楚軍弩兵驚呼一聲,毫不猶豫地朝着靳炬射擊,但聽一聲悶哼,雖然靳炬已及時護住了身體要害,但右腿處還是一支弩矢穿過,卡在肉中。
“呼、呼……”
子車繼捂着傳來疼痛的左耳,上下打量着眼前這位魏将,隻見對方身上甲胄刮痕無數,身體各處亦帶有不同程度的傷勢,但對方的眼神,依舊堅定,俨然時一位猛将。
“不投降麽?這座城池注定已經守不住了,若是你肯投降,我可以保你無恙……”子車繼勸道。
“投你娘!”靳炬大罵,率先攻了上來。
不得不說,右腿卡着一根箭矢,這對靳炬造成了很大影響,無論是聚力還是轉身,都弱了不止一籌,以至于反過來被子車繼所壓制。
“當真不願歸降?”
隻見子車繼用手中的利劍壓制着靳炬的利劍,威脅道:“我敬重你這般的猛将,故而心生招攬,你若不願歸降,必死于我劍下……”
“呸!”靳炬一口唾沫吐在子車繼臉上。
子車繼見此愣了半響,旋即臉上露出了怒容:“你該死!”
而就在靳炬、子車繼二将搏殺之際,在不遠處的牆垛旁,有一名禁衛軍士卒背靠着牆垛癱坐在地,胸口明晃晃地插着一支箭矢。
他悠悠轉醒,睜開眼睛,便瞧見靳炬在子車繼的壓制下,岌岌可危。
『那是……靳炬将軍,對面的,莫非是楚軍的将領……啊,靳炬将軍的處境不樂觀啊,我當助其一臂之力……』
想到這裏,他掙紮着欲站起身來,但奈何身體實在虛弱,根本無法動彈。
忽然,他看到了遺落在手邊的一把軍弩,在微微一愣後,他低頭看向插在自己胸口的弩矢。
隻見他艱難地擡手右手,使勁渾身力氣将胸口的弩矢一點一點拔了出來,随即,雙手顫顫巍巍地,将這支被鮮血染紅的弩矢,裝填到軍弩内。
由于氣力不支,他失敗了好幾次,但最後,憑着由胸腔内湧出的一股無法言喻的力量,他最終還是将弩矢裝填上去。
旋即,他雙手顫顫巍巍地舉起軍弩,朝着子車繼射出他人生的最後一箭。
而與此同時,子車繼已徹底将靳炬壓制,隻見高舉利劍,正要揮劍給予眼前這個不識擡舉的魏将最後一擊,忽然身體一顫,待反應過來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後腰中了一箭。
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而就在這時,靳炬大吼一聲站了起來,順勢刺出利劍,在将子車繼撲倒在地的同時,順勢将手中利劍狠狠地刺穿了後者的身軀。
“噗——”
子車繼吐出一口鮮血,一臉難以置信,他簡直無法想象,明明已經跟死狗一樣的靳炬,居然還蘊藏着如此的勁道。
“呼、呼……”
片刻後,靳炬喘着粗氣站起身來,環視四周,想知道究竟是誰救了自己一命,卻忽然看到在不遠處的牆垛旁,癱坐着一名渾身是血的禁衛士卒,低垂着腦袋,早已沒有了生氣。
然而,這名士卒那垂落在地的右手中,卻仍攥着一把軍弩,且手指仍放在扳機處。
“……”
靳炬沉默了片刻,忽然一劍斬了子車繼的腦袋,旋即高舉這顆頭顱,朝着附近的魏楚兩軍士卒大喊:“楚軍大将子車繼,被我靳炬……斬殺了!”
旋即,他低頭看着手中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人心在,城就在。……你楚軍想要攻陷這座城池,沒有那麽容易!”
說罷,他随手将這顆頭顱丢到了一旁。
而與此同時,在大梁城西北的博浪沙河港,數以萬計的川雒騎兵湧入河港,對河港内的楚軍士卒發動襲擊。
此時在成臯關到博浪沙河港官道上,一輛驷馬王辇正徐徐而前。
在王辇上,魏國君主趙潤拄着利劍立在車上,面沉似水地看着博浪沙河港方向,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大梁,面色陰沉可怖。
而在這輛王辇的背後,那是山呼海嘯一般的人潮,仿佛汪洋,無窮無盡,遠遠看不到尾。
此時,距離魏王趙潤率領抵達大梁,僅餘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