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場攻城戰,且并非當日爆發于大梁周邊的唯一一場戰事,事實上,諸國聯軍是兵分三路,分别進攻「大梁」、「東山」、「冶城」三地。
所謂的「東山」,即是指大梁城東那一帶的連綿山丘,因爲此地乃是魏國王室的王陵所在,因此,考慮到姬趙氏的顔面,成陵王趙燊率領敗兵退守此地,在山上山下構建營寨防禦,試圖阻止楚軍侵犯這片神聖的山丘。
而諸國聯軍這邊,負責進攻東山的,便是魯國的将領季武、桓虎二人。
相對較大梁、冶城那邊的戰事,這邊負責攻打東山的魯軍,卻顯得有些不愠不火,幾乎看不到幾分準備與魏軍生死決戰的氣氛,近兩日裏就忙着在山下要道建造營寨,并未率軍攻上東山,充其量就是與山上的魏軍互射幾撥箭矢而已。
是故,當日在季武與桓虎在營寨内的瞭望塔窺視山上魏軍的營寨與兵力分布時,桓虎好似調侃般問道:“我說,似咱們這般消極怠戰,真的合适麽?”
看了一眼桓虎這個乍一看像是地痞的家夥,季武微微皺了皺眉。
說實話,他很看不慣桓虎平日裏那種好似賊匪般的态度,在他必須承認,桓虎這個家夥确實很有能耐。當初在楚國軍隊入侵魯國時,若非桓虎先後擊敗楚将項培、項末,搞不好他魯國早已被楚國攻陷。
但話說回來,桓虎這個人,季武看不透,唯一可以肯定的,即是此人野心勃勃,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家夥。
思忖了一下,季武解釋道:“并非消極怠戰,隻是前方這片山丘,據說乃是魏國趙氏王陵所在……毀人祖陵,人神共憤,我不爲也。”說罷,他看了一眼桓虎,淡淡說道:“桓将軍若是垂涎其陵墓内的陪葬,不妨親率你麾下士卒進攻東山,也好讓季某見識一下将軍麾下的精銳。”
“嘿嘿嘿嘿……”桓虎怪笑了幾聲,旋即背靠着瞭望塔的欄杆,雙手手肘擱在欄杆上,站立的姿勢毫無一位将領該有的樣子。
隻見他瞥了一眼季武,忽然岔開話題說道:“我聽說,是齊國的田耽,推薦将軍進攻東山,掃平山上的魏軍殘兵……此事就發生在楚水君召集衆國将領前夕吧?我記得那時,将軍曾與田耽私下交談了片刻。”他擡起手,用小指掏着耳朵,慢條斯理地問道:“這其中,莫非有桓某不知情的隐秘?”
“……”季武的表情微微繃緊了幾分。
就在他考慮着該如何解釋來敷衍桓虎時,卻見桓虎舔了舔嘴唇,一本正經地說道:“這麽早就開始防備某些事,未免過早了吧?”
季武聞言,臉上的表情更是繃緊了幾分。
因爲桓虎說的沒錯,齊魯兩國的軍隊,自從聯軍打到大梁之後,就已經開始在保存實力了。
就像桓虎所說的,齊國的田耽在前兩日曾在私底下與季武接觸,二人交談的内容,與桓虎推斷的也大緻無二,無非就是希望他齊魯兩國聯合起來,相互掩護,保全兵力而已。
就像當日田耽對季武所說的,在魏國将三十餘萬精銳盡數派往北方攻打韓國的情況下,魏國本土是幾乎不可能擋得住諸國聯軍一百五十萬大軍的,因此,田耽認爲他齊魯兩國有必要提前爲日後考慮——萬一他齊魯兩國軍隊在這場仗中傷亡過大,待等楚水君擊敗了魏國,調轉槍頭對付齊魯兩國,到時候,還有誰能擋得住楚國?
事實上這件事,從季武率軍離開魯國起,就一直在考慮。
但是此前他并不敢做得太明顯,除了駐軍在甯陽時故意延後了與楚國軍隊彙合的日期以外,其餘時候,他對楚水君的命令也算是言聽計從,畢竟無論是他季武還是他魯國,都得罪不起楚水君。
但倘若這件事有齊國的田耽牽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首先齊國的軍隊,亦是楚水君需要借助的力量。
其次,自從諸國聯軍攻克定陶攻打到梁郡前後起,齊國就已經負擔起了那一百五十萬軍隊的糧草供應。
因此,就算楚水君看出田耽有意保全實力,也未必敢與齊國撕破臉皮,畢竟一旦齊國切斷了對聯軍的糧草供應,縱使楚水君麾下再多的兵力,恐怕也難逃敗北的命運。
但是,與田耽在私底下的密約,季武卻并非透露給桓虎,原因就在于他對這個男人并不信任。
仿佛是猜到了季武的心思,桓虎輕笑着說道:“季武大人,您其實大可不必日日夜夜防着桓某?桓某如今亦是魯國的将領……”
“呵呵。”季武略帶譏諷地輕笑道:“桓将軍是想說,你對我魯國一片忠誠麽?”
“哈哈哈哈。”桓虎哈哈笑道:“忠誠這玩意,想必就算桓某說得再多,季将軍也不會相信……”說到這裏,他舔了舔嘴唇,壓低聲音說道:“在魯國,我能得到我所想要的……是故,我對魯國會很忠誠。”
“……”
見桓虎居然說得如此直白,季武眼角抽搐了幾下。
其實在桓虎利用當年楚國進犯國家這件事,借機霸占了薛地之後,季武就知道這家夥野心勃勃。
但是仔細想想,似這般野心勃勃的家夥,未必就不能拉攏。
思忖了片刻,季武淡淡說道:“我魯國能給你的,楚國未必不能給你。”
桓虎嘿嘿一笑,搖搖頭說道:“正所謂甯爲雞首不爲牛後,桓虎很滿意于目前的處境,尤其是在薛地……”
的确,桓虎如今在薛地,那可是英雄的形象,當地的魯人感于桓虎拯救了他們,對其極爲擁護,正因爲如此,老魯王公輸磐與新君公輸興,才會默認桓虎爲薛縣的城守。
季武被桓虎這般直白的話給說動了,仔細想想,他覺得确實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防着桓虎,雖說楚國的景舍、項末皆曾招攬過桓虎,但那也隻是從前的往事了,至少在楚魯戰争期間,桓虎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他對魯國的‘忠誠’——雖說這個忠誠是建立在魯國能滿足他心中野望的前提下。
想到這裏,季武對桓虎坦白道:“田耽确實與季某私下有所協商。”
“這就對了嘛。”
在季武驚愕的目光下,桓虎上前摟住前者的脖子,笑嘻嘻地說道:“你我目前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魯國若是倒了,你我皆落不到什麽好下場……這種時候,咱們彼此間還是得團結一緻。”
季武雖然很不适應桓虎這種親近的方式,但也沒有拒絕,畢竟他也覺得,無論桓虎此前如何,反正這家夥目前的家底都在薛地,與魯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倒也确實沒必要太過防範。
至少在面對楚國這個即将成爲魯國最大威脅的外敵外,是沒有必要防範的。
在達成了默契後,明顯可以感覺季武與桓虎二人的關系拉近了一大步。
此時,底下有士卒喊道:“季帥,齊國的田耽派人求見。”
季武聞言看了一眼桓虎,似乎是在詢問後者是否要一同前去。
桓虎原本準備點頭,卻忽然瞥見陳狩正站在不遠處看向這邊,遂立刻改變主意,笑着說道:“具體的我就不參合了,一定皆由季武大人做主……桓某隻要守着我那座城就足夠了。”說到這裏,他朝着季武抱了抱拳。
季武愣了愣,旋即似乎看懂了桓虎的意思,重重點了點頭,便布下了瞭望塔。
他前腳剛走,後腳陳狩便爬上哨塔,在看了一眼毫無站相的桓虎後,淡淡問道:“是爲了方便日後下手麽?”
桓虎瞥了一眼不遠處正快步離開的季武,撇撇嘴輕笑說道:“喂喂喂……這種事,可不好放在大庭廣衆之下談論啊。”
說罷,他看了一眼陳狩,忽然問道:“話說,倘若此戰魏國大敗……你有何打算?”
“你想違反約定?”陳狩皺眉問道。
桓虎舔了舔嘴唇,忽然問道:“倘若我最終違反了決定,你會如何?”
“我會宰了你。”陳狩淡淡說道。
“哇哦。”桓虎作怪地叫了一聲,故作怨憤地埋怨道:“你我兄弟一場,彼此同甘共苦近二十年,難道還抵不了外人一紙書信?”
陳狩深深看了一眼桓虎,淡淡說道:“那是我曾經欠下的人情。……但我不欠你。”
“你這麽說就生分了……”桓虎原本還準備故作姿态地再說兩句,猛然瞥見陳狩那不耐煩的眼神,連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沒辦法,論個人武力,兩個他都不會是陳狩的對手。
玩笑之後,桓虎俯身在欄杆上,雙手手臂擱在欄杆上,一邊沖着瞭望台底下對他行禮的魯國兵将招招手,一邊平靜地說道:“你我兄弟一場,索性我把醜話放在前頭,雖說我也是個賭徒,但倘若我連絲毫勝算都看不到,你可别指望我會與你一同赴死。”
“你怎麽知道魏國就沒有勝算?”陳狩看了一眼桓虎。
桓虎撇撇嘴說道:“相傳大梁一帶隻有兩萬魏卒,而楚水君卻有一百五十萬大軍……你說,魏國能有多少勝算?”
陳狩聞言平靜說道:“隻要趙潤還活着,就算楚水君将魏國踩到泥裏,魏國也終會奮起反擊……”
“嘿嘿嘿。”桓虎怪笑兩聲,随即舔舔嘴唇說道:“那便讓我,拭目以待。”
“……”
陳狩沒有再說話,隻是環抱雙手遙望着西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