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原因多種多樣。
首先,君主禦駕親征的危險性太大,萬一這位君主不慎死于戰場上的流矢,搞不好就連必勝的戰争都能打輸,甚至于,影響到整個國家的穩定,使國家陷入動蕩。
退一步說,就算這位君主最終并未死于戰場,但若是仍舊打輸了這場戰争,亦會大大降低這位君主的威望。
其次,一般的君主,論率軍打仗并不見得就強過本國的将軍,萬一這位君主做出錯誤的決定,就很有可能打輸這場戰争——當年魏韓上黨戰役,就是因爲魏王趙慷做出了錯誤的決定,盡管他并沒有禦駕親征。
其三,君主禦駕親征,此事對前線己國士卒的鼓勵那是毋庸置疑的,但反過來說,這位君主也會成爲敵軍的目标。
綜合以上種種,是故曆來中原各國的君主極少親自出征,尤其是在己方落于絕對劣勢的情況下。
但話說回來,魏國當代君主趙潤,他與一般的君主卻又有所不同,這位君主本來就是以武功著稱,因此,倒也不必擔憂這位君主會做出錯誤的決定,相比較之下,魏國的臣子更擔心這位君主在戰場上遇到危險。
畢竟此番魏國面臨的敵國軍隊,那可是多達一百五十萬軍隊。
不過,既然這位君主已做出最終決定,魏國的臣子們也隻能默認此事——勸谏?當這位君主真正拿定主意之後,所謂的勸谏都是不存在的。
古往今來,有幾位君主會直接了當說出「不允許提出什麽異議」的話?
“看來諸位愛卿皆支持朕的決定,這很好……”
在朝會上,趙潤颠倒黑白地說道,旋即他端正了臉上的神色,沉聲說道:“既然如此,朕希望朝廷立刻行動起來,給予朕協助……”
殿内諸人面面相觑,最終隻能默認這個結果。
主持完早朝之後,趙潤便來到了垂拱殿。
此時在垂拱殿内,似蔺玉陽、虞子啓、介子鸱、溫崎等内朝大臣,也已經得知了發生在宣政殿内的事,得知魏王趙潤欲禦駕親征,皆大爲震驚。
震驚之餘,内朝諸大臣各有态度。
溫崎是支持他魏國君主禦駕親征的,他覺得,在國家動蕩的情況下,君主禦駕親征非但能鼓舞士卒的軍心,還能激勵國人自發保家衛國——這是除魏王趙潤這位君主以外,任何魏國将領都辦不到的。
倘若君主的出征能使舉國上下團結,使國家能渡過災難,那麽,溫崎認爲君主就必須出征——這是君主的職責。
因此,溫崎對于魏王趙潤提出禦駕親征,持高度的認可。
但蔺玉陽卻不這樣看待。
他覺得,國家越是動蕩不安,君主就越發需要坐鎮在王都,更何況,太子趙衛尚且年幼,不足以承擔國家重任,萬一君主不慎戰死沙場,這可如何是好?
别看魏國近些年來非但日益強大,而且内部高度穩定,但這是基于當代君主趙潤的威勢,他的存在,使王權膨脹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徹底蓋過了國内一些原本會影響到國家穩定的問題,比如宗府、隴西魏氏、川雒羯族、國内王貴,再比如士族與王族的矛盾、士族與士族的矛盾,等等等等。
基于魏王趙潤的存在,魏國國内各方勢力都不敢造次。
但倘若趙潤這位強勢的君主不幸在這場極少勝算的戰争中亡故,還有誰能壓制這些人呢?
難道靠年僅十餘歲的太子趙衛?
很大的可能是,一旦趙潤這位強勢的君主不在了,魏國很有可能會因此四分五裂,就像十幾年前的韓國那般,王權被國内王貴架空,成爲傀儡。
倘若事情真到了那種地步,别的事暫且不說,至少魏國的崛起、以及對于中原的稱霸,怕也隻能到此爲止了。
但遺憾的是,縱使内朝首輔、百官之首的禮部尚書杜宥,都無法使那位君主改變主意,更别說蔺玉陽、虞子啓等人。
内朝諸臣,也隻能默認這件事。
片刻後,待趙弘潤來到了垂拱殿内時,他亦感受到了殿内的凝重氣氛。
“陛下,臣有事啓奏。”
待趙潤坐到王位上之後,蔺玉陽最終還是按耐不住,走到前者面前,沉聲說道。
趙潤看了一眼滿臉慷慨正氣的蔺玉陽,微笑着說道:“愛卿請講。”
隻見蔺玉陽躬身施禮,正色說道:“懇請陛下收回成命,放棄禦駕親征!”
殿内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更爲凝重,畢竟,趙潤方才在早朝上時,那可是直接說明不允許提出異議的,沒想到,蔺玉陽居然還敢提起此事,而且是直接了當的勸阻。
就在殿内諸臣以爲趙潤會勃然大怒時,他們卻意外地看到,趙潤一臉疑惑地擡起頭看向蔺玉陽,問道:“愛卿方才說什麽?”
蔺玉陽正色說道:“臣方才說,懇請陛下……”
“不,前面一句。”趙潤打斷道:“說得什麽?”
“前面一句?”蔺玉陽愣了愣,感覺一頭霧水,在回憶了一下後,方才回答道:“臣說……陛下,臣有要事啓奏?”
“是這句。”趙潤點點頭,随即目視着蔺玉陽,笑眯眯地說道:“不準啓奏!”
“……”蔺玉陽張着嘴,爲之傻眼。
“噗——”
此時正在喝茶的溫崎,聽到趙潤那句話,樂得險些将嘴裏的茶水噴出來,嗆地他連連咳嗽。
“陛下!”
在愣了半響後,蔺玉陽終于回過神來,一臉感慨正氣地說道:“若陛下不肯聽勸,老臣便一頭撞死在這柱子下。”
此時,禮部尚書杜宥正巧走入殿内,正好聽到蔺玉陽慷慨激昂地說出這番話,不由地爲之一愣:蔺大人這架勢……好眼熟啊。
而其餘殿内諸臣,則默不作聲地頻頻看向趙潤,暗自猜測着這位君主将如何對應蔺玉陽這種死谏。
在諸位内朝大臣的注視下,趙潤臉上的神色亦徐徐變得嚴肅起來,目不轉睛地看着蔺玉陽,問道:“愛卿,此話當真?”
“是……是的。”蔺玉陽腦門不禁滲出幾絲冷汗。
倒不是因爲怕死,這個時代的士人,大多都是重義理、重言諾、重聲譽,倘若趙潤這會兒說句「那你撞吧」,那蔺玉陽準會撞得頭破血流。
說到底,蔺玉陽隻是畏于趙潤那嚴肅的态度而已。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這位君主在凝視了他許久後,忽然笑着說道:“既然蔺愛卿已豁出性命,那不如索性跟随朕一同親征吧,若愛卿撞斷了殿内的柱子,工部還要費心費力來修繕,于國不利,倒不如留着力氣,跟朕上戰場殺死幾名敵軍……”
得,橫豎都無法扭轉這位君主的決定。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不止是蔺玉陽有點洩氣,就連在旁觀瞧的老臣杜宥亦感覺有點遺憾——倘若方才眼前這位君主隻要有一絲絲的猶豫,他準會跟蔺玉陽一起勸谏。
但……
哎,果然,勸谏什麽的,還是得區分對象,區分時候,至少,在眼前這位君主拿定主意的時候,那是任誰也無法改變的。
此時的殿内,氣氛有點尴尬,而最爲尴尬的,莫過于内朝大臣蔺玉陽,頗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因爲方才趙潤已經暗示過他:撞柱子,這并非是什麽忠誠的表現。
就在蔺玉陽猶豫着接下來該如何收場時,就見眼前這位君主開口說道:“蔺卿,且先回座吧。”說着,他環視了殿内諸臣,正色說道:“朕此番決定禦駕親征,并非一拍腦門心血來潮,而是經過深思熟慮……我大魏目前的境況,很不好,或許有人會說,不妨将正在攻打韓國的三十幾萬精銳調回國,但在朕看來,調回那三十幾萬我國精銳,實乃下策中的下策,眼下我大魏,就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那三十幾萬精銳,朕是絕對不會調回來的,相反,朕還會以天策府的名義命令諸軍,加緊進攻韓國,縱使大梁淪陷、雒陽淪陷,亦不得半途撤軍!因爲這是我大魏在這場完全處于劣勢的戰争中,唯一一次能化被動爲主動的機會!”
聽聞此言,殿内諸内朝大臣默然,他們必須承認,這位君主的判斷其實是非常正确的。
“這天……還沒有塌下來!”
趙潤沉聲說道。
聽着這鎮定的聲音,不知爲何,諸位朝臣心中的惶恐逐漸退散,他們心底仿佛響起一個聲音:隻要這位陛下尚在,那麽,無論遇到什麽險阻,最終都能化險爲夷。
“陛下聖明!”
諸朝臣由衷地齊聲稱贊道。
此時,内朝大臣杜宥這才走到殿中,拱手問道:“方才聽陛下所言,陛下心中已有大緻策略,可方才在宣政殿時,陛下卻不曾明言……老臣懇請陛下透露些許,使我等得以心安。”
聽聞此言,趙潤點點頭說道:“此事,朕會詳細跟諸位愛卿叙說,并且,朕還需要諸位、需要整個朝廷的鼎力相助……首先,朝廷需立刻發榜征兵,單憑雒陽五萬禁衛軍,不足以阻擋一百五十萬諸國聯軍。”
殿内諸大臣皆點了點頭。
不過話說回來,該寫什麽樣的榜文征兵呢?
讨論到這個問題時,趙潤沉思了片刻,說道:“朕決定頒布一份「罪己诏」,溫崎,就由你來潤色……”
“是!”溫崎拱了拱手,旋即立刻在案幾上鋪好紙,将蘸好墨汁的毛筆捏在手中。
見此,趙潤站起身來,負背雙手在殿内徐徐踱步,口中沉聲說道:“近日,諸國聯手伐魏,朕思忖許久,惶恐于朕的失職,才使我大魏面臨諸國聯軍征讨的劫難,緻使宋郡淪陷、颍水半壁淪陷……”
聽到這裏,溫崎揮筆疾書,在紙上寫道:今聞,諸國聯合兵犯,朕思其咎,在予一人。宋地淪陷、颍水半失之,緻民受敵兵侵害,此皆朕之過也。
“然而,朕不會逃避,朕犯下的過失,就由朕自己來彌補,朕隻懇求我大魏千千萬萬的男兒,能與朕同進同退,驅逐進犯的敵軍軍隊,保衛國家……”
看着眼前這位君主神色嚴肅地口拟着那封所謂的罪己诏,殿内諸臣隻感覺胸腔仿佛有一股熱血湧上。
這哪裏是什麽罪己诏,這分明就是一份最佳的征兵檄文!
在殿内諸臣看來,待等這份罪己诏頒貼于全國各縣,相信他魏國的男兒,皆會踴躍從軍,跟随這位君主征讨進犯國境的敵國軍隊。
預估可征兵二十萬?
不不不!
這份征兵檄文,絕對不止二十萬的征兵數!
片刻之後,待溫崎将這份罪己诏潤色之後,獻給趙潤過目。
不得不說,溫崎的文采那是毋庸置疑的,在經過他的潤色之後,就連趙潤自己看了都感覺熱血澎湃,不能自己。
“很好!”趙潤點點頭,滿意地說道:“立刻交由禮部洗刷,張貼于雒陽城内,其餘城池,盡可能地派人張貼……”
“是!”
魏昭武二年八月初六,魏王趙潤率領雒陽城内五萬禁軍,緩緩出城,朝着大梁方向而去。
聽聞此事,雒陽百姓感到十分納悶,畢竟絕大多數的當地百姓,仍不知楚國楚水君所率領的一百五十萬諸國聯軍,已攻打到了颍水郡,甚至于,已逼近魏國的大梁。
因此,當看到五萬禁衛軍整齊有序在城外集結,随即趕赴東面時,洛陽的百姓皆感到十分納悶。
然而就在這時,雒陽朝廷頒布了這位君主所拟的「罪己诏」。
在這份罪己诏中,朝廷非但沒有掩飾國家當前的危難局勢,反而有所誇大——即隐瞞了三十幾萬精銳魏軍目前正在攻打韓國腹地的事實——将諸國聯軍攻陷的城池,逐一清楚舉例。
以至于當看到這裏時,那些圍觀的雒陽城内百姓爲之嘩然。
他們無法想象,他強大的魏國,居然面臨着中原諸國的聯手進犯,甚至于,已堪堪到了覆亡的邊緣。
倘若說這份罪己诏僅僅隻是到這裏,那麽,相信非但無法激勵城内的魏人,反而容易引起民心動蕩,但是,緊挨着這些噩耗,魏王趙潤在诏書中表示欲禦駕親征、彌補過失,保衛國家、解救那些已被敵軍攻占城池的國民,這讓看到這份罪己诏的百姓熱血澎湃。
因爲這份诏書中寫得很明白,作爲他魏國的君主,他趙潤願本可以派兵駐守成臯關、伊阙關,縱使諸國聯軍有百萬之衆,短時間内亦難以威脅到三川、雒陽,但作爲千千萬萬魏人的君主,他趙潤不忍抛棄宋郡、颍水郡、梁郡的子民,是故,欲禦駕親征,與進犯國家的諸國聯軍一決生死。
“……朕乃天子,當親守國門,死于社稷!”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朕欲趕赴死地,我大魏的男兒安在?”
在雒陽城内大街小巷,當那些認得字的人在人群中念出這些檄文上的内容時,那些圍觀的百姓,縱使此前爲此惶恐不安,但此時此刻,亦被這些文字激地熱血沸騰。
他們此時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方才五萬禁衛軍在城外集結,竟是爲了收複失地,拯救颍水郡、梁郡乃是宋郡的同胞。
更讓他們的震撼的是,率領這支軍隊前往與諸國聯軍決戰的,駭然竟是他們魏國的君主趙潤。
“我欲跟随陛下赴死地與諸國聯軍決戰!諸君,可有與我同行者?”
在人群當中,有一名魏國男兒憤慨地叫嚷道。
話音剛落,便有無數年輕男兒附和。
這些人有的是當地的遊俠,有的是寒門子弟,有的則是尋常的百姓之子。
單單八月初六這一日,便有無數雒陽男兒,争相用到兵部本署、雒陽府、天策府、禁衛署等地,叫嚷着希望加入軍隊,跟随他魏國的君主趕往九死一生的戰場,與諸國聯軍決一生死。
而這,還遠遠不止是願意跟随魏王趙潤出征的全部人數。
事實上,還有很大一部分人,他們根本沒有向兵部本署、雒陽府、天策府、禁衛署等征兵的地點報道,直接就帶着武器、背上幹糧,出城追趕魏王趙潤親自所率領的五萬禁衛軍。
半日之後,魏王趙潤率領五萬禁衛軍抵達了雒城地域。
此時,川雒聯盟的諸位部落族長們,早已穿戴好甲胄,集結完部落内的戰士,在這裏恭候着魏王趙潤。
“陛下,我已集結我綸氏部落三千四百六十二名戰士,願跟随陛下一同出征!”
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這個體型臃腫的家夥,此時亦換下了華貴的魏服,穿上了精鐵打造的甲胄。
從旁,青羊部落如今的年輕族長,亦是趙潤内兄之一的烏兀,亦率領青羊部落的戰士集結在雒城城外,對趙潤說道:“我青羊部落三千六百二十一名戰士,願随陛下出征!”
其餘部落,多則二三千、少則千餘,亦紛紛集結在雒城城外,在魏王趙潤親自率領禁衛軍抵達雒城之後,便紛紛加入了這支軍隊,這讓趙潤麾下的兵力,一下子就從五萬人,暴增到了八萬餘。
當日,趙潤并未在雒城停留,依舊率領軍隊徐徐朝着大梁而去。
一路上,不斷有人加入他的軍隊,有的人是從雒陽、雒城趕奔而來,有的則是在趙潤的軍隊經過「鞏」、「睺氏」、「成臯」、「密」等沿途的縣城時,自備幹糧與武器,加入隊伍。
兩日後,待等魏王趙潤所率領的軍隊抵達「荥陽」時,願意跟随他一同出征的人,估測數量已經達到了十二萬——這還不包括那些尚未趕到的人員。
再過兩日,待等趙潤率領大軍抵達「原陽」,追随他的兵力,已經超過了十六萬,甚至于,還是有人源源不斷加入隊伍。
魏昭武二年八月中旬,魏王趙潤率軍抵達梁郡。
記得從雒陽出發時,趙潤身後就隻有五萬禁衛軍,但待等趙潤抵達梁郡時,他身後的兵力,已經超過二十萬人。
這還僅僅隻是在三川郡跟颍水郡的北部而已。
不可否認,論魏國曆代君主的号召力與民間對其的擁護,便數當代魏國君主趙潤最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