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武二年七月初七,楚水君二度率軍攻打昌邑。
當日清晨,在得知楚國軍隊前來攻打城池時,似成陵王趙燊、濟陽王趙卓、洧川侯劉瑁等一直以來養尊處優的魏國趙氏貴胄,紛紛從被窩中起身,顧不得用早飯,便急匆匆地奔到了東城門的城樓,眺望城外的楚國軍隊。
隻見此時在昌邑城外,在距離城池大概十裏外的地方,楚國軍隊大量集結,正在排兵布陣。
看着那仿佛接天連地的楚國軍隊,成陵王趙燊、濟陽王趙卓、洧川侯劉瑁等人,面色不禁有些難看。
良久,洧川侯劉瑁幽幽地說道:“我在那邊,承包了一座礦山……”
承包,這是魏國這兩年才出現的新詞,就拿洧川侯劉瑁口中的礦山來說,朝廷以地方縣的名義,将某座礦山租借給洧川侯劉瑁,由後者出資出力,開采礦石,這些礦石最終大部分會由國家收購,并按比例給予洧川侯劉瑁——一般是三成到五成左右的錢款。
魏國近幾年在國内動土的工程,包括興修水壩、建設道路,基本上都是這種借雞生蛋的形式,非但朝廷能從中獲利、承包工程的貴族也能得到一筆可觀的利潤,可謂是雙赢。
然而,由于楚國軍隊的入侵,洧川侯劉瑁承包的那座礦山隻能暫時擱置,這讓洧川侯劉瑁肉疼不已,畢竟那可都是錢啊。
“……”
聽了洧川侯劉瑁的嘀咕,成陵王趙燊與濟陽王趙卓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前者,心下暗暗嘀咕:誰他娘的不是啊?
不得不說,這幾位魏國王貴确實郁悶,因爲鑒于楚國軍隊的入侵,他們在後撤至昌邑時,爲了避免資敵,被迫摧毀了礦場、焚燒了莊園,雖說這些損失朝廷日後會以别的形式補償給他們,但仍讓他們感到無比的肉痛。
就在這時,「撫宋特使」崔詠,領着昌邑縣的縣令簡覜,以及其餘若幹城内家族的族長,一大幫人登上城樓,前來查看敵情。
“崔大人。”
“崔詠見過幾位。”
雙方在城上相互見禮。
崔詠,乃是雍王趙譽的内弟,雖然乍看性格輕佻,但實則爲人正直、口才出衆,是故,趙潤封他爲「撫宋特使」,顧名思義,就是安撫宋郡民衆的魏國朝廷代表。
不誇張地說,除了魏王趙潤之外,宋郡民衆最信任的就是這位崔詠崔特使。
正是這個原因,即便僞宋覆滅,北亳軍首領向軱以自殺謝罪,使宋郡并入魏國版圖之後,朝廷考慮到宋郡民衆對崔詠的信賴,并非将其召回朝中,而是繼續叫崔詠主持宋郡的大小事務。
簡單地說,崔詠除了沒有兵權以外,其實跟「宋郡郡守」也沒多大區别。
至于昌邑縣的縣令簡覜,其實就是昌邑縣當地的望族「簡氏一族」的家主,在當年昌邑一族被張啓功派黑鴉衆屠盡、并将這件事嫁禍給北亳軍之後,簡覜便逐漸跟崔詠走到了一起,而崔詠也借助這些人的聲勢,将他極其厭惡的張啓功給趕回了朝中——他無法接受張啓功那種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劣行爲。
“相比較前幾日的攻城,今日出動的楚軍,似乎人數更多啊。”
在眺望了一陣城外的楚軍後,崔詠皺着眉頭說道。
他感覺地出來,對面的楚軍似乎有點心急,仿佛恨不得立刻攻陷他昌邑。
爲何呢?
縱使崔詠亦是聰慧之人,但對此亦是一頭霧水。
『莫非楚軍已得知我國正在猛攻韓國?可……時間對不上吧?楚軍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得知韓國那邊的消息?』
崔詠有些想不通。
要知道,他也僅僅隻是大緻得知天策府的「對韓攻略」,原因是天策府下令給他宋郡,要求盡可能地拖延楚軍,至于他魏國的幾路精銳軍隊幾時出兵攻打的韓國,這件事就連他也不太清楚,更何況是對面的楚軍?
算算時間,從韓國那邊送信到楚軍這邊,最起碼還得一兩個月。
不得不說,崔詠猜得一點不錯,但很可惜,其中發生了變故——齊國的将領田耽,預測到了魏國的行動,并迅速通知了楚水君,否則,楚軍恐怕還要再等一兩個月,才有可能得知韓國正被魏國精銳猛攻的消息。
“成陵王。”
在觀察了一陣楚軍的陣列後,崔詠将成陵王趙燊請到一旁,低聲問道:“依您之間,若楚軍傾盡全力攻打我昌邑,我軍能堅守幾日?”
成陵王趙燊皺着眉頭思忖了片刻,低聲說道:“十日吧,最多了。”
“十日?”崔詠皺了皺眉,顯然是嫌少。
見此,成陵王趙燊苦笑着說道:“崔大人,你莫要拿城内的士卒,跟商水軍、鄢陵軍、魏武軍等幾支軍隊相比,那皆是我大魏的精銳正軍,而昌邑城内的,僅僅隻是拼湊的縣兵與私軍而已,若能堅守十日,這已經很不錯了。”
崔詠聞言默然不語。
其實說實話,天策府并沒有強制規定他們在昌邑堅守幾日,并且,像昌邑城内的貴族世家等等,其實也早已陸陸續續将家業搬遷到了大梁一帶,唯獨昌邑縣内的百姓還不知情,以爲魏國會堅守昌邑,而事實上,昌邑充其量就是盡可能阻擋楚國軍隊的棄子。
并非魏國朝廷心狠,實在是朝廷拿不出更多的軍隊前來援救了——當先的戰略必須是攻打韓國,唯有覆滅了韓國,魏國才能騰出三十萬精銳軍隊,來跟楚國的軍隊較量。
這是戰略上的側重問題,雖然殘酷,但宋郡這邊必須戰略性地舍棄,爲了最終的勝利。
正因爲這個道理,其實崔詠根本不需要再待在昌邑前線,事實上他早就可以後撤,哪怕撤到定陶,撤到大梁,但是,他選擇了留在昌邑,隻是希望爲城内那些不知情的宋郡民衆,在楚軍的攻勢下再堅守幾日——或者說,奢望着昌邑能堅持到北伐韓國的軍隊凱旋來援。
“楚軍分兵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崔詠連忙擡頭觀瞧,旋即便發現城外的楚軍一分爲三,一支留在原地,一支向北、一支向南,顯然是準備三面齊攻昌邑縣。
向北的軍隊,它的旗号昌邑縣已經很熟悉了,正是楚國的新陽君項培,在楚越聯軍中,是跟昌邑打過最多交道的敵将。
而向南的軍隊,昌邑縣在前一陣子的戰事中也已接觸過,乃是越國将領吳起麾下的東瓯軍。
至于留在東面的軍隊……
“那是……莫非是新到的楚軍援軍?”成陵王眯着眼睛觀望着。
他發現,今日負責攻打他昌邑東城門的軍隊,似乎是個生面孔。
因爲這支楚軍真的很陌生,旗幟上亦隻有寥寥幾個字而已:楚、昭關、項。
他并不知曉,那是與其兄項末同爲楚國上将的項娈的軍隊——原昭關駐軍。
至于這支楚軍的實力如何,就看當初項娈跟越國的戰争就能明白:這支一支曾幾次鎮壓越國東瓯軍,使越國不敢與其正面交鋒,隻能退到深山密林跟項娈打遊擊騷擾戰的楚國精銳。
雖不好說「昭關駐軍」是楚國最精銳的軍隊,更甚于項娈他兄長項末當初駐守在「符離塞」的軍隊,但絕對稱得上是楚東名列三甲的精銳。
是的,在越國向楚國臣服之後,上将項娈與他麾下的昭關軍,也被釋放了,終于無需再鎮守在楚越邊界。
而同時被釋放的,還有越國的東瓯軍,一支實力毫不遜色楚國正軍的越國軍隊。
“嗚嗚——”
“嗚嗚——”
城外遠處的楚軍本陣,響起了一陣綿長的号角。
而此時在本陣的帥旗下,楚水君正朝着一名将領拱手抱拳:“一切,就仰仗将軍的勇武了。”
隻見這位楚将,身高九尺、體魄魁梧,方臉闊唇,一雙虎目格外攝人,那剛毅仿佛斧劈刀削的臉龐,與楚将項末倒有幾分相似,正是楚國鎮守昭關的猛将,項娈。
看得出來,項娈對楚水君并非很恭順,在随意地“唔”了一聲後,便抖動缰繩,駕馭着戰馬徐徐向前。
見此,楚水君身邊有一名巫女眼中閃過幾絲不滿之色,低聲說道:“楚水君……”
仿佛是是猜到了這名巫女的心思,楚水君目視着項娈策馬離去的背影,低聲笑着說道:“莫要多事。……項娈之勇猛,猶在項末之上,傳聞其可手撕虎豹,實屬當世猛将。若無必要,莫要招惹他。”
那名巫女聞言似乎還有些不服氣,盯着項娈的背影瞧了半天,但最終,還是低下頭來:“是。”
而與此同時,項娈已策馬回到了自己軍中,擡手遙遙指向前方的城池:“進軍!”
一聲令下,數萬昭關軍徐徐向前。
隻見這些士卒神色嚴肅,步伐整齊,氣勢着實不凡。
見此,昌邑城上的崔詠、趙燊等人心中微微一驚:楚國正軍?
也難怪他們這般驚訝,因爲楚國将領的戰法,一般都是先派出糧募兵消耗敵軍一波,待時機成熟,再派出精銳的正軍,一戰而定。
但是今日,最先出場的卻是楚國的正軍,這讓崔詠與成陵王趙燊心中難免有些嘀咕——今日楚軍的攻勢,跟前幾回不同了。
事實上,這其實是他們不了解項娈,項娈跟他麾下的昭關軍,常年駐守在楚國與越國的邊境,堪稱是作戰環境最惡劣的地方,在那個戰場,似糧募兵這種烏合之衆,哪怕派出去幾萬幾十萬,也無濟于事——搞不好還沒碰到越人,就被深山中的豺狼虎豹給吞了。
因此,項娈非常注重對麾下士卒的操練,縱使是征召來的糧募兵,也會在他手中經受嚴格的訓練,之後才會被派到吳越之地,征剿越國。
項娈,他或許是楚國唯一一位不用剛征召的糧募兵打仗的将領。
『三日内攻破昌邑?』
擡頭遠遠瞧着遠處的昌邑城,項娈略帶幾分輕蔑地哼了哼。
“一仗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