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所說的「海」,指的就是「北海(渤海)」,也叫勃海。
順濟水順流而下來到北海,旋即北上,從海河逆流而上,在經過「津港(天津)」之後,沿海河的分支「?水(永定河)」再次逆流而上,便可直達韓國的王都薊城。
楚國的楚水君、以及上将項末等人,再包括齊國的右相田諱、士大夫管重、鮑叔,甚至是着急率軍返回臨淄的田耽、田武等人,幾乎所有人都以爲,魏國湖陵水軍從定陶回馬一槍殺向臨淄,就是爲了偷襲齊國的王都,但事實上,這些人都猜錯了。
魏國湖陵水軍攻打臨淄,其實有兩個目的,其一固然是逼迫齊國召回田耽、田武等人率領的軍隊,使駐守在宋郡昌邑的的魏軍減輕壓力;其二,就是爲了拿「偷襲臨淄」作爲幌子,實則沿着濟水抵達北海,北上偷襲韓國的王都薊城。
不錯,這才是魏王趙潤真正的目的。
幾乎所有人将目光投向齊國,然而魏王趙潤眼中的戰略,卻是整個中原。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暫時還沒有人跟得上趙潤。
六月初三,鑒于田耽率領多達十幾萬的軍隊回到臨淄,臨淄終于有十足的把握驅逐河道上的魏軍、繼而收複失陷的博興縣與博興港。
然而就當歇整了一宿的田耽正要率領麾下軍隊進攻淄水河道上魏将陳汜麾下的船隊時,他卻詭異地看到,魏國的戰船竟徐徐撤出了淄水,回到了淄水分支。
『魏軍莫不是準備退守博興?』
齊将田耽對此很是納悶。
不可否認,田耽也是當世非常有名氣的将領,可他自認爲自己的名氣,還不足以吓退魏軍。既然不足以吓退魏軍,那麽這支魏軍爲何無緣無故地撤退了呢?
田耽看不懂。
他隻是心底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不過眼下他可顧不了那麽多,既然魏軍選擇了退出淄水,那麽,他便立刻分兵,命大将「東郭昴」,率領其麾下琅琊軍入駐臨淄河對岸不遠處的縣城「安平」,防止魏軍驟然再殺一個回馬槍。
但奇怪的是,在部署到臨淄、安平這一帶的防守之後,退回淄水分支的魏軍,還是沒有回來。
見此,田耽決定主動出擊,順勢收複博興,畢竟博興是臨淄的水路門戶,那是勢必要奪回來的。
然而他萬萬不會想到,此時在博興港,魏國湖陵水軍的副将李岌,已經下達了「全軍沿着濟水順流出海」的命令,所有的魏軍們,正在爲出海航行做準備。
他們半空了博興港與博興縣的食物,通通運載上船,旋即,那一艘艘的虎式戰船與護衛艨艟,徐徐沿着濟水順利而下。
待等齊國的将領田耽、田諱以及韓國駐齊将領暴鸢領着十幾萬士卒來到博興縣境内時,魏國湖陵水軍最起碼有一半已經撤退,而餘下的戰船,仍在徐徐撤向濟水。
遠遠看到這一幕,不管田諱、暴鸢等人是何心情,反正田耽心中是咯噔一下,旋即,一股熟悉的感覺逐漸籠罩他的心頭。
『太像了……』
跨坐在戰馬上的田耽,下意識地攥緊了缰繩。
他對這一幕異常熟悉,想當初在甯陽時,當時的魏公子潤就這般戲耍過他,簡直就相同的配方、相同的味道。
“那個混賬!”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引起了田諱、暴鸢二人的注意。
“右相猜地沒錯。”
在看了一眼田諱後,田耽忍着心中的怒氣,恨恨說道:“魏軍攻打我臨淄,隻不過是個幌子罷了,爲了将某與田武從宋郡逼回來……似這般伎倆,必定是出自魏王趙潤之手筆!”
見田耽攥着缰繩的手青筋迸現,田諱亦猜到了幾分,岔開話題說道:“不管怎樣,這些魏國戰船退回濟水,這對我臨淄而言也是一件好事,隻不過……”他擡頭瞧了一眼河道上正徐徐撤離的魏國戰船,皺着眉頭又說道:“卻不知,這支魏軍接下來的去向。”
“這事簡單。”
田耽丢下一句話,便徑直策馬往濟水與淄水分支的交彙處而去,田諱與暴鸢二人一瞧,亦當即跟上。
片刻之後,一行人便來到了濟水與淄水分支的交彙處,此時他們才注意到,那些魏國的戰船,正徐徐地往濟水下遊方向而去。
見此,田諱皺眉說道:“觀這些魏國戰船的去向,似乎是要去北海……莫不是要襲擊我大齊沿海城池?”
聽聞此言,田耽亦皺眉說道:“多半如此了。……想來這支魏軍,是要我大齊疲于來回奔波,無力出兵協助楚國征讨魏國。”
說罷,他召來身後幾名護衛騎,吩咐他們道:“你等即刻率領數百騎兵,牢牢緊跟這些魏國戰船的去向,每隔兩個時辰派人向臨淄傳訊。”
“是!”
幾名護衛騎應聲而去。
此時此刻,無論是田耽、田諱,亦或是暴鸢,沒有一個人将這支魏國軍隊的去向跟韓國聯系起來,仍誤以爲這支魏軍的去向是爲了襲擊齊國諸沿海城池。
導緻這種情況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戰略眼界的局限,而另外一方面,也是因爲他們更爲擔憂齊國——因爲是齊人,是故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本國的安危。
大概一個時辰之後,最後一艘魏國的虎式戰船,在數艘護衛艨艟的保護下,徐徐撤回了濟水,朝着北海方向順流而下。
見此,田諱、田耽、暴鸢等人,便率領軍隊進駐了博興縣與博興港,準備安撫民心。
必須承認,魏軍軍隊的素養與紀律,絕對是當世中原諸國數一數二的,這不,當田諱、田諱、暴鸢等人率領軍隊進駐港口與縣城之後,他發現港口内與縣城的治安秩序并不混亂,并且,城内的百姓還是像以往那樣照舊生活。
看到這一幕,右相田諱由衷稱贊道:“魏軍軍紀嚴明,可見一斑。”
暴鸢亦點了點頭,唯獨田耽因爲預測到自己與田武可能又被魏王趙潤給耍了,心情不太愉快,冷哼着沒有說話。
其實說實話,魏将蔡擒虎在攻陷博興縣後,也不是就對這座縣城秋毫無犯,至少城内那些擁有大宅邸的世族、豪紳,就被魏軍士卒搶掠過。
而這些搶掠得來的錢财,魏軍則拿他們收購城内百姓家中的存糧——說得好聽是收購,實際上嘛,也算是強買強賣,隻不過魏軍手中那些錢财都是搶掠城内大戶得來了,花起來也不心疼,是故嚴格來說,被強買強賣的那些城内居民,其實還算是占了便宜的。
但不管怎樣,魏軍都沒有因爲搶掠或者強買強賣而殺人,除非是城内的齊人率先攻擊他們。
這一點,在魏國軍隊的軍紀中明文規定:若是有人偷襲己方士卒,則十倍報複;除此之外,攻陷城池後不得濫殺無辜。
魏軍的這一條軍紀,如今在中原也算是耳聞能詳了,是故,在博興縣被魏軍攻陷之後,縱使城内的一些富裕家族被魏卒搶掠,也不敢造次,免得誤傷了某名魏卒,而遭到魏軍的報複。
于是,雙方相安無事,雖說博興縣被魏軍搶了一些東西,但人員傷害并不嚴重,甚至于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相比較當年「楚齊戰争」時,楚國軍隊在攻陷泗水郡、東海郡後在兩郡境内各縣的搶掠、屠殺,魏軍簡直可以稱得上善良正直。
在簡單清點了一下損失後,田諱、田耽、暴鸢三人又聚攏到了一起。
“縣内的糧倉被搬空了,港口内的那些米鋪,也被搶光了……人員傷亡,隻有魏将蔡擒虎在攻打博興縣時候有大概數百名縣兵犧牲……總得來說,損失并不大,不幸中的萬幸。”
田諱口中這句「不幸中的萬幸」,其實指的是魏軍在撤離前沒有在城内以及港口放一把火将其燒成白地,這讓他不由地再次心生感慨。
雖然這麽說很奇怪,但他确實得由衷感謝這支魏軍手下留情,否則,他隻能禀明臨淄,叫臨淄收攏此地失去家園的難民了。
在清點損失、安撫民心之後,田諱問田諱道:“接下來有何打算?”
田耽想了想說道:“雖然這支魏軍退出,但難保他不會再襲擊我大齊沿海城池,我打算暫時駐軍「掖縣」……之後嘛,再看魏軍的動靜吧。”
田諱聞言點了點頭:“這确實是最穩妥的辦法。”
次日,田耽便率領麾下軍隊率先趕奔掖縣,以免到時候魏國湖陵水軍偷襲沿海城池時,他支援不及。
可沒想到的是,就在田耽率領大軍出發之後,他此前派出去盯梢魏國湖陵水軍的那數百名騎兵,卻回到了博興縣,向此時還停留在這座縣城内的右相田諱,禀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魏國戰船在駛出濟水到達北海後,根本就沒有向南的意思,竟然全船一緻地往北去了!
『北?那不就是……』
聽到這個消息後,齊國右相田諱面色大變。
他豈會不知從北海可直通韓國的王都薊城?
“不好!”
他驚呼一聲,連忙找到同樣在城内的韓将暴鸢,向後者透露這個緊急軍情。
“什麽?魏軍欲襲我大韓薊城?!”
暴鸢在得知此事後亦大驚失色。
也難怪他如此緊張,畢竟北海已屬于「諸國讨魏」的大後方,誰能想到這裏居然會成爲戰場呢?
正因爲不曾預見,因此他韓國根本沒有在北海部署兵力,如何招架得住魏國的這支湖陵水軍?
想到這裏,暴鸢急忙對田諱說道:“右相,請允許我立刻前往巨鹿,将此事告知巨鹿守燕绉,遲了……可就萬事俱休了!”
田諱亦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當即命人給暴鸢備好坐騎。
當即,暴鸢告别田諱,帶着自己的随從馬不停蹄地趕往巨鹿城。
但遺憾的是,臨淄距離巨鹿,路程長達六七百裏,盡管暴鸢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路,但還是花了足足九日,這才抵達了巨鹿城。
六月上旬,魏将李岌、蔡擒虎、周奎、李惑、陳汜等人所率領的湖陵水軍,自駛到北海後,便沿着海岸徐徐向北。
隻見這支水軍,以六十餘艘虎式居中,近百艘護衛艨艟在側護衛,單看這數量,就足以叫人畏懼。
不得不說,在微山湖、在濟水中航行,這跟在海上航行完全是兩回事,就比如在剛剛駛進北海時,海上的風浪之巨,就讓湖陵水軍的魏卒們一陣手忙腳亂。
幸運的是,北海是中原的内海,風浪還不算是最大,再加上虎式戰船船體大、吃水沉,倒還不至于太過颠簸,就是苦了護衛艨艟上的魏卒,由于颠簸,有不少士卒吐得稀裏嘩啦。
這還是沿着海岸航行,否則,情況更加嚴峻。
不過總的來說,這些問題都不大,船上的魏卒都可以勉強克服,問題是,從何處才能駛入海河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李岌等魏國将領許久。
雖然說他們都有韓國的大緻地圖,可這并不代表他們就能夠準确摸到海河入海的那個河口,畢竟韓國境内,那可是有好幾條彙入北海的河流呢。
爲此,他在半途将周奎、蔡擒虎、李惑、陳汜幾人請到自己的旗艦上,共同商議這件事。
起初,這五位将軍皆一籌莫展,直到周奎靈機一動,說道:“陛下深謀遠慮,既能想出如此高明的策略,又會留下疏漏?我覺得,到時候肯定會有人給咱們指路。”
聽聞此言,李岌心中一動。
在這個年代,各國向其他國家派遣奸細、眼線,這是司空見慣的事,要說韓國的王都薊城沒有他們魏國的奸細、内應,李岌怎麽也不相信。
他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那我等就放緩航速,仔細盯着海岸。”
其餘四個連連點頭。
事實證明,這個問題他們魏國的君主趙潤确實早已經考慮到。
這不,就當湖陵水軍這支龐大的船隊行駛到海河入海的河口時,他們遠遠就看到海岸上站着十幾名男子,朝着船隊揮舞着「魏」字的旗幟。
『應該是這裏了。』
李岌暗自點頭,下令船隊全船停止航行,旋即又吩咐一艘護衛艨艟,将岸上的那十幾名男子接上船來。
“幾位如何稱呼?”
在見到這十幾名男子後,李岌開口問道。
聽聞此言,那十幾名男子當中有一人抱拳說道:“在下鴉九,這些皆是我的弟兄。”
“青鴉衆?”李岌驚訝地問道。
那名男子,不,鴉九聞言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遞給李岌。
李岌仔細一看,便發現這塊令牌雖然已有些陳舊,但卻仍然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刻着「商水青鴉」、「鴉九」字樣。
将令牌還給了鴉九,李岌抱拳說道:“某乃是此軍副将,李岌。”
鴉九聞言一愣,問道:“莫非是前浚水軍的副将李岌?”
“正是。”李岌笑着說道:“不過,如今浚水軍已經不再,唯有「浚水号」……”
他指了指自己腳下的這艘虎式戰船旗艦。
在一番寒暄後,李岌便指着遠處的河道入海口,詢問鴉九道:“鴉九,那裏可是能直通薊城?”
“然!”鴉九點點頭,說道:“這條即是海河,待我軍駛入河道,逆流而上,便可抵達「津港」,在那裏駛入?水,或者當地人所稱的薊水,再往前便可直達薊城……”說到這裏,他再次抱了抱拳,正色說道:“在下奉命爲大軍指路。”
“有勞。”
李岌亦抱拳回禮,畢竟對方那可是青鴉衆的頭目之一,不好輕怠。
就在湖陵水軍的諸多戰船準備駛入海河時,鴉九問李岌道:“李岌将軍,這一路上,可曾被韓人發現蹤迹?”
聽聞此言,李岌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我軍從北海出發的首日,就撞見了一艘商船,大概是奔齊國去的,對方遠遠地繞開了,我就沒有理會。次日,在沿着海岸航行時,有一些漁夫瞧見了我軍的蹤迹……”
正說着,從前方的海河駛出一支船隊,大概有七八艘的樣子,船上懸挂着明晃晃的「韓」字旗幟。
看到這幾艘船隻,鴉九對李岌解釋道:“這些船上運載的,大概薊城給楚國打造的兵器,這兩年,韓國給楚國鍛造了不少兵械……”
聽聞此言,李岌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下令道:“擊沉他們!”
此時,對面那七八艘韓國船隻上的韓卒,顯然也是看到了湖陵水軍這支龐大的水軍,大驚失色,一個個欲調轉船頭返回海河,但奈何海河的水流頗爲湍急,以至于這幾艘船隻,還是被水流沖到了湖陵水軍面前。
“砰砰砰——”
十幾艘虎式戰船上的魏連弩一齊發射,頓時就将那幾艘近在咫尺的韓國船隻射得船體處處漏水,雖然說這幾艘韓國戰船上的韓卒亦第一時間給予還擊,但那稀稀拉拉的弩矢,根本無法對魏軍造成什麽有效的傷害。
一會兒工夫,這七八艘船隻就被魏軍給擊沉了,還遺憾的是,還是有大概六七名韓卒在遭到攻擊後,第一時間跳水逃生,朝着岸邊遊去。
李岌本來要下令追趕,但卻被鴉九阻止:“無需理睬他們,當務之急,是駛入海河前往津港,隻要我軍拿下津港,别說薊城一帶眼下守備空虛,就算有充足兵力,也奈何我軍不得……”
李岌深以爲然。
當即下令,全船駛入海河,直奔津港。
而與此同時,韓将暴鸢終于抵達了巨鹿城,見到了巨鹿守燕绉與前線主帥樂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