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無不對此大感意外,而其中最緊張的,莫過于齊國人。
四月末,當「魏國對韓齊宣戰」的消息經齊國的商賈傳回王都臨淄後,齊王呂白又驚又怒。
驚的是,魏國在跟韓國展開了近三年的國境對峙後,最終居然率先對他齊國用兵,這事别說齊國想不到,縱觀整個中原,又有幾人能夠預料到?
怒的是,齊王呂白隐隐能夠猜到幾分魏國率先對他齊國用兵的原因,即所謂的「柿子得挑軟地捏」——這豈不是說明,魏王趙潤根本就不曾将他齊國放在眼中麽?
這簡直豈有此理!
但驚怒歸驚怒,在冷靜下來之後,齊王呂白亦難免有些惶恐不安,畢竟他齊國即将面對的,那可是魏國這個如今名副其實的中原霸主。
越想越不安,齊王呂白立刻召見了趙昭、田諱、高傒、管重、鮑叔、連谌等人,在宮殿内商議對策。
在宮殿内,待齊王呂白講述了現如今所面臨的境況後,諸士卿的心情頗爲沉重。
别看近幾年齊國在對外方面也算出彩,比如赢得了那場持續兩年的「齊楚之戰」,可問題是,楚國的軍隊能夠跟魏國的軍隊相提并論麽?
“不知魏國準備調動哪支軍隊進攻我大齊?”士卿鮑叔皺着眉頭說道。
聽聞此言,右相田諱神色凝重地說道:“不出意外的話,将會是「魏武軍」。”
“魏武軍……”
殿内諸士卿低頭沉思。
魏武軍,乃是魏國的招牌軍隊,在魏國國人的心目中,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可以比超魏武軍,哪怕是魏王趙潤一手創建的商水軍這支令整個中原都爲之戰栗的強軍,在魏國國内的聲望,也不及魏武軍。
在環視了一眼殿内的諸同僚後,右相田諱徐徐講述了有關于魏武軍的情報:“魏武軍,編制爲五萬人,前主帥乃禹王趙佲,趙佲病故之後,由軍中上将韶虎,接掌軍權……除韶虎外,魏武軍中尚有龍季、羿孤、趙豹等幾名老将。……在這幾名魏國老将當中,韶虎勇謀兼備,頗具帥才,當年在魏韓兩國所發生的第二次北疆戰事中,便由韶虎擔任主帥,魏公子……不,如今的魏王趙潤,亦曾屈居韶虎麾下擔任副将,可想而知,這韶虎絕非善于之輩。除韶虎以外,魏武軍最具名氣的将領,乃是羿孤,此人擅長奔襲詭謀,當年楚國的壽陵君景舍攻打魏國時,就曾在雍丘一帶被羿孤百般騷擾,防不勝防。……至于龍季與趙豹,名聲相對較小,前者擅長固守,後者擅長攻堅……”
殿内諸士卿一言不發地聽着右相田諱的講述。
說實話,魏武軍的名氣還沒高到讓他們談之色變的地步,若仔細分析下來,其實魏武軍也不是不可戰勝:魏将韶虎雖然是一位帥才,但終究不如已故的禹王趙佲;羿孤雖善于奔襲詭謀,但齊國也不是就沒有能夠招架的将領;至于龍季、趙豹等等,也是無需細表。
平心而論,在魏國的統帥當中,中原各國最忌憚的,其實也就那麽幾人而已。
其中,首位便是魏王趙潤——在這世上,雖然有魏王趙潤不曾擊敗的他國的将領,但是迄今爲止,也未曾有任何一名将領打敗過這位極其擅長用兵的魏國雄主。
楚國的項末、景舍不曾,齊國的田耽不曾,韓國的李睦、樂弈不曾,秦國的公孫起、王戬亦不曾。
但幸運的是,這位可怕的魏國統帥,如今已經脫下了戰袍,換上了王袍,若無意外的話,應該不會再出現在魏國的軍隊當中,這對于任何一支與魏國交兵的軍隊而言,都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
就像近階段正在協助齊國操練北海軍的韓将暴鸢曾經說過的:隻有當你親自面對他(魏公子潤),你才能切身體會到,何謂無懈可擊的絕望!
而繼魏王趙潤之後,魏國的名帥就要數南梁王趙佐,此人陰狠狡詐,爲了勝利不擇手段,是非常難以對付的類型。
但除此之外,魏國實際上也再沒有可稱之爲「無懈可擊的統帥」——像魏忌、司馬安、伍忌、屈塍、龐煥等等,這些人固然是極其優秀的将領,但就戰略層次而言,這些魏将比較魏王趙潤、南梁王趙佐,固然還是遜色不少。
因此,在聽說魏國僅僅隻是出動魏武軍進攻齊國的情況下,殿内諸人既有些如釋重負,同時也難免有種被看輕的感覺——你趙潤真以爲,區區一支五萬人的魏武軍,就能擊敗我整個齊國麽?!
不過一想到距離他齊國國土不遠的邯鄲南郡,在邯鄲、邺城、肥城三地仍然駐紮着魏國三支軍隊,殿内諸士卿可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誰也不敢保證駐紮在那裏的魏軍,是否會忽然揮軍向東,攻打他齊國。
“爲何是我齊國?韓國對魏宣戰,魏國不應該是對韓國用兵麽?”
士大夫連谌皺着眉頭問出了在場所有人都想弄明白的問題。
聽聞此言,右相田諱看了一眼左相趙昭,見後者皺着眉頭不說話,遂正色說道:“依我看來,這或許就是魏王的高明之處!”
在環視了一眼後,他解釋道:“近兩年來,自從魏韓兩國在邊境對峙起,韓國就在邯鄲北郡與巨鹿郡增築了一切本土作戰的防禦設施,以防備魏國的進攻,相信這一點,魏王應該也清楚。……是故,魏王故意不攻韓國,而改攻我大齊,讓韓國花費了足足兩年增固的種種防禦設施,無法起到任何作用。”
“這隻是其一。”士大夫管重此時亦插嘴補充道:“其二,魏王看出了這場戰争的關鍵,也就是我大齊。我大齊地處山東,北面是韓國,南面是楚國,維系着這兩個國家目前的輸運溝通,倘若魏軍一鼓作氣攻下我大齊,便可以分化韓楚兩國的兵力……就像右相大人方才所說的,魏王的眼光相當毒辣,他深知韓國試圖誘使他魏國對其發動進攻,故而提前在國内部署了防禦,但魏王偏偏就反其道而行……倘若管某沒有猜錯的話,魏王的第一步戰略固然是對我大齊用兵,而第二步戰略,十有八九就是針對楚國……至于韓國,恐怕韓王也是被魏國給擺了一道。”
在聽罷管重的分析後,殿内諸人進一步認識到了魏王趙潤的毒辣眼光,他們必須承認,這位魏國的君主,不愧是極擅兵法的統帥,輕而易舉就找到了「齊韓楚三國同盟」的薄弱點。
“……這可不妙。”
士大夫鮑叔皺着眉頭說道。
他也明白,韓國牽制魏國的仰仗,無非就是他們提前做好了本土戰争的準備,可問題是,倘若魏國根本不進攻韓國,那麽,韓國此前所做的一切準備,就全部成了白費心機——而在毫無提前準備的其他戰場,韓國根本沒有牽制魏國的可能性。
就比如說,魏國的魏武軍即将進攻他齊國,韓國救是不救?倘若韓國見死不救,那麽,魏國便可以輕易攻下齊國,分割韓國與楚國,采取各個擊破的戰術;反之,倘若韓國選擇放棄本土的防禦設施,救援齊國、且在齊國與魏軍交戰,那麽,韓國十有八九無法達成此前牽制魏國的目的——因爲在其他戰場,韓國的軍隊并沒有多大的勝算。
正因爲這個原因,士大夫管重才會認爲,魏王趙潤這是擺了韓國一道。
很有可能,魏王趙潤從來就沒有要進攻韓國的打算,可他故意營造出欲進攻韓國的架勢,就是爲了讓韓國花費大量資金與精力,用足足兩年光陰在邯鄲北郡與巨鹿郡增固防禦——在如今魏國選擇進攻齊國作爲第一突破口的情況下,韓國的本土防禦設施毫無意義。
“眼下該如何是好?”
齊王呂白終于問起了他最在意的問題。
殿内諸人沉默了片刻,随即,上卿高傒微微吐了口氣,捋着胡須沉悶地說道:“事到如今,唯有前往魏國,但願能勸說魏王停止對我國的進攻……最起碼,拖延魏國對我國用兵的日程;除此之外,再派人聯絡韓、楚兩國,等待兩國的援軍……”
除左相趙昭外,殿内諸人聞言皆微微點了點頭,他們必須承認,若沒有韓、楚兩國的援軍,單憑他齊國一己之力,縱使有魯國幫襯,也是無法阻擋魏國的軍隊的——當今這個時代,已非是像幾十年那樣,任他「齊魯聯軍」橫行無忌的時候了。
五月中旬,駐紮在河套的魏武軍,遵照魏王趙潤的王令,乘坐運兵船,沿着大河順流而下,在衛國境内的「滄亭津」靠岸停泊。
值得一提的,這件事魏國并沒有取得衛國的同意,純粹就是知會了衛國一聲——自從衛公子瑜過世之後,魏王趙潤看待衛國的感情就已經變得非常淡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衛王費非但沒有因此而惱怒,反而,他爲了一如既往地讨好魏國,還派遣官員押運錢糧前往犒賞魏武軍。
在跟那名衛國官員碰面的時候,韶虎有意無意地提及聯合出兵的事,畢竟礙于魏衛同盟,且如今又是在衛國境内,韶虎多少得招呼一聲。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名衛國官員委婉地告訴他:衛國的兵力自守尚且不足,實在無力協助魏軍。不過,他衛國願意給魏軍提供一部分糧草。
聽了這名衛國官員的話,韶虎心中着實有些鄙夷。
固然,衛國的軍隊無論人數還是素質都不足以跟魏國相提并論,但湊個四五萬軍隊跟随魏軍出征,這還是沒有問題的,很顯然,衛王費這是‘預見’到魏國與韓國的戰争,擔心他衛國——确切地說應該是他所在的王都濮陽——受到韓國的進攻,是故不敢輕易調兵。
出于心中的不渝,韶虎淡淡說道:“既然貴國不願出兵相助,那麽,我軍攻陷的東郡土地,也就歸屬我大魏所有……”
“應該的、應該的。”衛國官員點頭哈腰地說道。
『當真是連搖旗助威都不夠資格啊……』
看着那名衛國官員離去的背影,韶虎忍不住搖了搖頭。
此時他心中也難免有種古怪的感覺:似這種毫無助益的盟國,要來何用?
在旁,魏将龍季似乎是看出了韶虎心中的想法,感慨地說道:“這個國家啊……已經不成了。”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衛公子瑜一死,衛國就不成了。”
其餘魏将聽聞,紛紛點頭附和。
倘若衛公子瑜在世,衛國豈會如此懦弱?
“真是可惜了……”
韶虎微微搖了搖頭。
的确,倘若衛公子瑜依舊在世的話,他絕對會聚集兵力,協助魏國攻打齊國——一方面是幫助魏國,另一方面,也是趁機擴大他衛國的領土。
衛公子瑜向來是一位頗具野心的人。
隻可惜,衛公子瑜早在幾年前就在衛國的内亂中過世了,使得魏國此番對齊國用兵,失去了一位不弱的援手。
在感慨了片刻後,韶虎立刻下令大軍向東挺進,準備攻打齊國東郡的「柯邑」。
盡管魏武軍初來乍到,非但沒有用于攻城的戰争兵器,甚至于,五萬編制的軍隊目前隻不過抵達了兩萬餘人而已,可即便如此,柯邑的守軍還是望風而逃,讓韶虎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城池。
這也難怪,畢竟似「柯邑」這種小縣,城牆不過兩三丈高,守城士卒不過數百人,如何擋得住魏武軍?就算魏武軍并未全員到齊,他們也無力招架。
此後沒幾日,似「壽張」、「谷城」、「須昌」等東郡西部的幾座縣城,很快就相繼淪陷,紛紛被魏武軍占領,這幾座城池的城頭上,也豎起了魏國的旗幟。
不誇張地說,魏武軍在攻打這幾座城池時,也幾乎沒有花費什麽力氣,每次都是當他們大軍抵達敵城之後,尚未進攻城内就發生了慌亂,所謂的攻城戰,也仿佛是一場鬧劇,守城的齊軍幾乎是一觸即潰。
一直到抵達「無鹽縣」,似魏武軍這種輕松奪取城池的勢頭,才稍稍受挫。
這不奇怪,因爲韶虎等人即将攻打的「東郡無鹽」,曾經乃是衛公子瑜的駐城,當年衛公子瑜特地增固了城池,準備将無鹽城作爲他揮軍進攻齊國的大本營。
隻是遺憾,似衛瑜這位抱負遠大的衛公子,壯志未酬,就死在了他衛國的内亂當中,更悲哀的是,他死後不久,齊國的使者馮谖,就造訪了衛國,通過其三寸不爛之舌,以非常小的代價,最終讓衛王費同意将衛公子瑜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東郡,又交還給了齊國。
而就在魏将韶虎率領魏武軍攻打「東郡無鹽」的同時,在韓國的巨鹿城一帶,韓将樂弈正皺着眉頭,觀閱着剛剛得知的消息。
“魏武軍攻打齊國東郡?”
在仔細看了幾遍細作送來的密信後,樂弈的臉上露出幾許微妙的神色。
其實早在半個月前,他就已經聽說,魏國的王都雒陽于四月初正式對他韓國宣戰,得知此事後,他立刻就下達将令,命邯鄲北郡與巨鹿郡的守軍提高警惕,防備魏國進攻——事實上,在三月初韓國宣布對魏國宣戰之後沒多久,這兩個郡的守軍就已經做到了相應的準備。
可樂弈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雖然魏國對他韓國宣戰,但駐紮在邯鄲、邺城、肥城三座城池的「河内軍」、「鄢陵軍」、「鎮反軍」,卻依舊是毫無異動。
爲什麽不進攻?!
樂弈有點想不通,明明魏國已經對他韓國宣戰了不是麽?
爲什麽不進攻?
就在他頗有些疑神疑鬼之際,派遣出去的細作,終于送回了「魏武軍進攻齊國東郡」的消息,這大大出乎了樂弈的意料。
魏國不打他韓國,居然進攻齊國?
難道之前魏國對齊國宣戰是來真的?而不是恐吓齊國?
『……等等!』
皺了皺眉,樂弈好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幾步走到桌案旁,目視着一副相對詳細的中原各國地圖,眯着眼睛審視着。
『原來……是這樣嗎?』
在足足審視了好一會後,樂弈這才徐徐擡起頭來,素來穩重而自負的臉上,泛起幾分苦澀。
『被騙了……不,魏王趙潤欺騙了整個中原!他從未想過要進攻我大韓,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我國迫于無奈,主動進攻他魏國……』
想到這裏,他神色複雜地看着地圖上「邯鄲」、「邺城」、「肥城」三個城池标記。
曾幾何時,他誤以爲這三座城池是魏國進攻他韓國的橋頭堡,可直到如今他才幡然醒悟:這三支魏軍,其實反過來是牽制他韓國的軍隊的!
是的!
這三支魏軍,其實接到的王令,是防守!
“砰!”
縱使是樂弈,此時亦忍不住用拳頭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他無法再做到冷靜。
就因爲判斷錯了魏國的戰略意圖,他韓國花了足足兩年時間,在邯鄲北郡與巨鹿郡所增固築造的本土作戰用防禦設施,全都化爲了無用功,這豈是一個「恨」字就足以表達心中的憤懑?
『那麽……該如何向大王禀報這件事呢?』
雙手環抱在凳子上坐下,樂弈徐徐吐出一口氣,頗感覺頭疼。
他不難想象,當韓王然在得知此事後,将會是什麽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