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李睦講述完「康公韓虎」目前的處境後,廉駁咧着嘴哈哈大笑起來:“那老狗,終究還是灰溜溜得退回了「中山」麽?”
“正是!”李睦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如今在邯鄲,數釐侯權勢最大……甚至于,國内或有奸人教唆釐侯取大王而自代……”說到這裏,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廉駁,想看看後者對此的态度。
但讓李睦有些失望的是,廉駁摸了摸下巴,很是随意地說道:“韓武那家夥……哼,确實比韓然有才能,又是先王「簡」之子……支持他的還是原來那些人麽?”
見廉駁直呼韓王然的名諱,李睦微微皺了皺眉,随即沉聲說道:“唔,燕绉、靳黈……”說到這裏,他好似想到了什麽,對廉駁說道:“馮颋投靠了魏國,廉駁将軍可知曉?”
廉駁聞言眨了眨眼睛,他當然知道這件事。
事實上,他非但得知馮颋被魏公子趙潤任命爲九原守,甚至于,前兩日他閑來無事,還跑到九原郡跟馮颋喝了幾壇上黨烈酒。
“唔……略有耳聞。”廉駁含糊地說道。
李睦并未在意廉駁的含糊,聞言感慨道:“舊日我「十人郡守」,馮颋降魏,劇辛又被魏公子潤所處死,隻剩下八人了……”
『……你可别把我算上。』
廉駁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畢竟爲了償還欠魏公子潤的人情,他如今可是魏國的将領。
當然,這話還不敢跟李睦提及,否則,天曉得李睦會不會突然變色。
據廉駁對李睦的了解,此人對王室極爲忠誠,近乎于愚忠。
因此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何人取代馮颋與劇辛?”
李睦回答道:“釐侯提拔了「司馬尚」爲代郡守,此人前一陣子攜手漁陽守秦開,重創了東胡,随後出征關外,殺得東胡北逃千裏,端得是一位豪傑啊!”
“司馬尚……”廉駁若有所思地嘀咕着,并未發表什麽态度,畢竟當初他還在韓國時,司馬尚隻能算是小字輩的将領。
“還有一人呢?”廉駁問道。
李睦搖了搖頭,說道:“可能會在「公仲朋」、「田苓」、「扈辄」、「趙蔥」、「顔聚」、「騎劫」等人中選擇吧。”
廉駁起初聽到「公仲朋」、「田苓」二人的名字,态度還算平靜,可待聽到「扈辄」、「趙蔥」、「顔聚」、「騎劫」幾人後,臉上卻露出什麽不以爲然的蔑視,那表情仿佛是在說:這都什麽歪瓜裂棗?
不能否認,其實後四位韓國将領在韓國亦是頗有名望,但很顯然,廉駁根本看不上這些人,他甚至連靳黈、韓陽等人都看不上,又豈會重視那四個将階還不如靳黈、韓陽的将領?
冷哼一聲,廉駁撇嘴說道:“騎劫此人,與樂成一丘之貉,樂弈遲早會栽在此人身上!”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怨氣滿滿,畢竟他自己就是被曾經器重的副将樂成給坑了,被後者取而代之。
李睦聽出了廉駁話中的憤懑,斟酌着用詞說道:“樂成、騎劫二人雖然頗具野心,但不能否認,此二人在統率兵馬上确實有獨到之處……”
說着,他見廉駁的面色依舊難看,便識趣地岔開了話題:“話說,廉駁将軍這兩年在何處安身?”
“我?”廉駁半真半假地說道:“浪迹天涯呗,誰願意收留廉某,廉某就爲其效力。”
聽聞此言,李睦壓低聲音說道:“廉駁将軍,如今我大韓正是用人之際,李某以爲,若得知廉駁将軍身在此處,大王必定複用将軍。”
“大王?是釐侯吧?”廉駁撇了撇嘴,心中卻有些感慨。
若早兩年,他确實希望官複原職,但如今,他爲了償還魏國太子趙潤的人情,已答應在魏國爲将兩年,又豈可辜負魏公子潤的重望?
想到這裏,他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面色顯得有些蕭索。
見此,李睦心中誤會了,遂帶着幾分遲疑說道:“若廉駁将軍不介意的話,李睦願向邯鄲舉薦将軍。”
聽聞此言,廉駁皺着瞥了一眼李睦,臉上露出幾許不渝之色。
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剛烈而絕不肯輕易欠下人情——欠下魏公子潤的人情那是沒有辦法,一來是當時他實在沒什麽地方可去,而魏國的河東守、臨洮君魏忌卻遵從魏公子潤的命令,每日好酒好菜招待着廉駁,卻從未提及讓廉駁改投魏國之事,不至于引起廉駁的反感;二來嘛,魏國釀造的上黨烈酒,實在是太合乎廉駁的胃口了。
不誇張地說,當初廉駁之所以答應魏公子潤的招攬,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爲上黨烈酒成了瘾,生怕得罪了魏公子潤日後就再也喝不到這種烈酒罷了。
而如今,李睦卻說要給他廉駁舉薦——嘿,你以爲你是誰?!
二人彼此皆屬同僚,在韓國的地位不相上下,我廉駁憑什麽要欠你的人情?
想到這裏,廉駁“哼哼”兩聲,權當沒有聽到,岔開話題問道:“此次你親自率軍,所爲何事?”
見廉駁如此突兀地轉變了話題,李睦便知道是自己冒失的話引起了對方的不悅。
他一直都知道,廉駁是一位自尊心極強的猛将,所謂「甯爲玉碎不爲瓦全」,指的就是這類将領。
倘若廉駁懂得委曲求全,當初隻要同意康公韓虎「撕毀協議對魏宣戰」的主張,又何至于會被副将樂成取而代之,淪落到一介白身的地步?
不過李睦也沒有辦法,畢竟釐侯韓武如今在韓國的權勢實在是太大了,反觀支持「韓王然」的「王黨」,卻僅有他李睦,與上谷守馬奢還有暴鸢等寥寥幾人,在他看來,若是能複用廉駁,将這位當世猛将拉攏到己方陣營中,相信定能使他們的陣營聲勢大增。
因此,他才小心翼翼地提出了這個建議,沒想到,廉駁卻是這種反應。
『……看來隻能徐徐圖之。待收兵時,将廉駁請回雁門,日後再想辦法說服他。』
心中暗自決定下來,李睦便不再提及此事,順着廉駁的話說道:“李某今日出兵,隻是爲了驅逐雁門西地(定襄)境内的異族罷了……”
『……』
廉駁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睦。
他可不認爲李睦是閑着沒事驅逐那些異族,後者肯定是有什麽目的。
而據廉駁猜測,很有可能是李睦将有一段時日不在雁門,故而先下手爲強,将雁門附近的異族肅清,免得到時候那些異族趁雁門防備空虛時進犯。
可在如今這種情況下,李睦有什麽理由要率軍離開雁門?
『……莫不是要提早對魏國用兵了?』
暗自皺了皺眉,廉駁覺得這件事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旋即,他就在心中暗罵自己多事:幹嘛要問呢?這下好了,猜到韓國可能會提早對魏國用兵,他是否該将這件事禀報那位魏公子潤?
一邊是自己的母國,一邊是對自己有恩情的新主,吸了幾口氣,廉駁不禁萬分糾結。
而就在這時,遠處疾馳來一隊雁門騎兵,爲首的隊率來到李睦面前,抱拳說道:“啓禀将軍,約十五裏外的一處山崗,魏人正在山上興修城塞。”
“唔?”李睦聞言皺了皺眉,反問道:“魏人?”
『……』
廉駁表情玩味地瞥了一眼那名隊率。
隻見那名隊率抱拳說道:“千真萬确。”
皺了皺眉頭,李睦對廉駁說道:“早前雖聽說魏人擊敗了河套的林胡,卻不想魏人連「雲中」都占了,廉駁将軍,一起去窺探一番可好?”
廉駁看着李睦,表情說不出的古怪,他敢斷定,這些雁門騎兵探查到的所謂「正在興修的魏人城塞」,絕對就是他如今麾下的「雲中魏軍」正在興修的前哨城崗,是他爲了監視定襄而下令興修的。
“唔,去看看罷。”廉駁隻好含糊地說道。
于是乎,李睦便帶着廉駁一行人加快速度,在約兩、三個時辰後,便來到了那名哨騎隊率所說的山崗,仰望着遠處山嶺上那座正在興修的要塞。
“魏人在此興修城塞,也不知有什麽所圖。”李睦皺着眉頭說道。
聽聞此言,廉駁有些不自然地撓了撓臉。
不得不說,李睦麾下三千雁門騎兵的目标還是蠻大的,沒過一會兒工夫,就見遠處的山嶺中出現了一支打着「雲中」旗号的魏軍,甚至于,還有一隊隊騎兵。
李睦知道是己方的突然造訪驚動了駐紮在這裏的魏軍,爲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沖突,當即下令麾下的騎兵做出緩緩撤離的架勢,讓對面的魏軍得知,他們隻是無意間來到此地。
在準備收兵時,李睦提出了讓廉駁随同前往雁門的邀請。
然而,廉駁卻搖了搖頭,神色複雜地說道:“此番,廉駁是特地想去看看你這個「鄰居」的境況,如今既然中途相遇,彼此也碰過面了,不如就在此分别吧……”
說罷,他雙腿一夾馬腹,與十幾騎随從徐徐離開了李睦的軍勢。
『鄰居?』
李睦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見廉駁離開,遂驚訝地問道:“廉駁将軍如今住在此地?不知卻在何處,日後李某好登門拜訪?”
徐徐向前的廉駁也未回頭,擡起手來,指向山嶺上那座正在興修的魏軍城塞。
李睦下意識地擡頭觀瞧,正好此時有一陣風吹來,吹開了山嶺上那座魏軍城塞上的旗幟,隻見旗幟上清楚寫着「魏雲中守廉」的字樣。
頓時間,李睦面色大變,轉頭再看廉駁,卻見廉駁帶着他那些随從,正朝着遠方的那支魏軍而去,且在片刻後,與那支魏軍彙合。
『原來是這麽個鄰居麽?』
張了張嘴卻久久無言,李睦攥了攥手中的缰繩,眼中神色閃爍不定。
『這下……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