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掩人耳目,他今日還披着一件灰色的鬥篷。
待見到張啓功時,高賢侯呂歆微微一愣,不過倒在沒有太過于吃驚。
畢竟張啓功在投奔太子趙潤前,在尚且輔佐舊太子趙譽的時候,便已經有所名氣,至于後來舊太子趙譽死後張啓功投奔新太子趙潤,并被後者委以重任,高賢侯呂歆作爲肅王黨貴族的一員,亦有所耳聞。
隻不過,他沒想到會在曲梁侯司馬頌——或者是這個衛山的府上,看到張啓功這個酷吏。
至于張啓功身邊那位一身黑色勁裝的「陽佴」,雖然高賢侯呂歆并不認得後者,卻也隐隐能夠猜到,這多半是一名隸屬于「雙鴉」的刺客,或者直接了當地說是太子趙潤不顯于水的隐秘勢力。
“上蒼保佑,使賢兄僥幸逃離賊人毒手……”
在瞥了一眼張啓功後,高賢侯呂歆笑着與衛山打招呼。
不錯,高賢侯呂歆與曲梁侯司馬頌(衛山)是相識的,畢竟衛山冒充曲梁侯司馬頌在魏國生活了二十幾年,當然少不了與國内的貴族打交道,比如高賢侯呂歆,兩人曾經多次喝過酒,而且還在家族生意上有過一定的合作,隻不過他們他們都沒有想到,彼此竟然皆是蕭逆發展的下線,或者幹脆點說是錢袋子。
見高賢侯呂歆依舊稱呼自己爲了賢兄,衛山苦笑着歎了口氣,攤手介紹張啓功道:“呂兄,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任的「太子府都尉、兼垂拱殿内朝大臣」張啓功張大人,受太子殿下之命,全權負責圍剿蕭鸾之事。……這位是張大人的副手,黑鴉衆首領陽佴。”
“……”
高賢侯呂歆看着張啓功微微張了張嘴,心中着實有些意外。
他隻知道這個張啓功投奔了太子趙潤,卻沒想到,如今就已經混入了太子黨的核心班底——「太子府都尉」,像高賢侯呂歆這種沉浸于魏國國内貴族體制的人,一聽這官名就知道,這個官職事實上比「垂拱殿内朝大臣」還要唬人。
想到這裏,高賢侯呂歆拱手抱歉,帶着幾分自嘲說道:“讓兩位見笑了。”
張啓功擺了擺手,他當然能理解高賢侯呂歆方才的行爲,不過就是呂歆見書房内有他這個外人在,因此有些話不好挑明了與曲梁侯司馬頌(衛山)直說罷了。
“陽佴,關上房門。”在邀請高賢侯呂歆入席後,張啓功囑咐陽佴道。
陽佴點點頭,徑直來到書房,關上了房門,背倚着房門,雙手環抱閉上了眼睛,好似在閉目養神,可實際上,他這是在全神貫注地傾聽着屋外的動靜。
『僅僅如此,就能監聽屋外的動靜?』
由于跟陽佴尚未接觸幾日,張啓功并不清楚這位副手的能耐,因此心下難免有些嘀咕。
不過見陽佴既然如此自信,他也不好再說什麽,反正這座府邸内,到處都是宗府派來的宗衛,張啓功倒也擔心有人在外竊聽。
想到這裏,他将目光轉向高賢侯呂歆,斟酌着用詞問道:“高賢侯,幾時到的大梁?”
“今日大梁開城門時,我就到了。”高賢侯呂歆舔了舔嘴唇,在略一遲疑後,索性開門見山地說道:“本來,我是打算在大梁居住幾日,看看動靜,然後設法求見太子殿下……沒想到,今日我到宗府走了一趟,意外得知,繇諸君趙勝,爲賢兄張羅了一門婚事……是故,便決定先見見衛兄。”
他這番話,确實毫無摻假。
畢竟此番前來,雖然他有意反水、舉報蕭鸾,但因爲種種原因,他心中難免也有所顧慮,沒想到剛到大梁走了一趟宗府,他便聽說繇諸君趙勝準備撮合曲梁侯司馬頌(衛山)與平丘尚氏之女二人。
對于其中的門門道道,高賢侯呂歆非常清楚,無非就是宗府見衛山這個假冒的家夥并無曲梁侯司馬氏一族的血脈,便找了有司馬氏血脈的尚氏之女,好歹續上曲梁侯司馬氏一族的香火傳承,不至于令老曲梁侯司馬防這位魏國的虎将斷了子嗣。
在高賢侯呂歆看來,既然衛山要迎娶平丘尚氏之女,那麽,朝廷就不至于過河拆橋,也就是說,是當真赦免了衛山的罪行。
在這種情況下,高賢侯呂歆才敢親自登門主動“暴露”自己,否則,恐怕他還要觀望幾日,想辦法求見太子趙潤,當面向其陳述内情,尋求赦免。
一聽這話,衛山不禁苦笑起來,而張啓功,卻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半響後點頭說道:“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建議。”說罷,他轉頭看向衛山。
見此,衛山臉上的苦笑更濃了:“張大人,您不會是真要逼我迎娶那位尚氏之女吧?”
“事實證明這很有效。”張啓功指了指高賢侯呂歆,随即正色說道:“衛山,朝廷已公布了你的真實身份,如今你這個曲梁侯的爵位,名不正言不順,但若是你迎娶了平丘尚氏之女,便可名正言順繼承司馬氏的香火,而如今一來,那些蕭逆中對朝廷抱有遲疑的人,也将抛棄懷疑,紛紛反水……高賢侯意下如何?”
高賢侯呂歆點了點頭,他正是因爲這件事,才打消了顧慮。
“不行!我辦不到!”衛山搖頭拒絕道。
見此,高賢侯呂歆會錯了意,表情古怪地說道:“衛兄,似你近二十年,其實跟入贅司馬氏也沒有什麽區别了……”
“不是因爲這個。”衛山搖了搖頭,随即對高賢侯呂歆解釋道:“宗府不知我賢妻尚在,故而有意叫我迎娶平丘尚氏之女……”
“尊夫人尚在世?”高賢侯呂歆睜大着眼睛不可思議地說道:“我可聽說……”
仿佛是猜到了高賢侯呂歆心中想法,衛山朝着皇宮的方向抱了抱拳,感激地說道:“多虧了太子殿下,多虧了青鴉衆……以及黑鴉衆,挫荊與犬子二人皆僥幸逃過一劫。”說着,他放下雙手,看着張啓功斬釘截鐵地說道:“張大人,挫荊與衛某恩愛二十幾年,正是因爲挫荊,衛某才會與蕭逆反目。因此唯獨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張啓功無動于衷,但高賢侯呂歆卻對衛山這個假冒曲梁侯司馬頌的家夥刮目相看,畢竟他對他那位纨绔時期靠霸占得來的妻子楊氏,亦抱持着深深的感情。
因此,他忍不住幫腔道:“可否納尚氏爲妾?”
張啓功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尚氏必須是嫡妻,她所生之子,才可立爲嫡子,繼承司馬氏的香火……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再者,這門婚事乃是宗府張羅,納爲妾室?”
他曬笑一聲,隐隐帶着幾分嘲弄之意。
聽了張啓功那最後一句滿帶嘲諷的話,高賢侯呂歆也幡然醒悟:的确,這樣做,豈不是打宗府的臉麽?
“總而言之,你必須迎娶尚氏之女。”不容反駁地說了一句,張啓功搶在衛山想要開口直接,搶先說道:“别忘了,衛山,當年是因爲太子殿下,你與你的妻兒,才僥幸逃過一劫,如今,太子殿下又赦免了你的罪行,王恩浩蕩,就像你那日所說的,哪怕是豁出這條性命,亦要爲太子殿下擒殺蕭鸾,報答太子殿下的恩情,更何況眼下還不需要你丢掉性命……”
衛山啞口無言,半響後皺眉說道:“可……可尚氏之女,比我次子的年紀還小……”
然而,此時張啓功已不再理睬他,而是轉頭看向了高賢侯呂歆。
他正色說道:“高賢侯,不知能否助張某擒獲蕭鸾?”
聽聞此言,高賢侯呂歆連忙表明心迹:“請張大人得閑時轉達于太子殿下,呂歆當時年幼無知,被蕭逆所脅迫,這些年來,被迫屢屢爲蕭逆提供錢财,但這絕非是我的本心,我願助太子殿下、助張大人擒殺蕭鸾,乞求太子殿下寬赦……”
張啓功聞言點點頭,寬慰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太子殿下曾發布诏令,但凡是似高賢侯這般棄暗投明之人,皆不予追究。倘若能提供蕭鸾的下落,另有功賞。”
聽聞此言,高賢侯呂歆點了點頭,在微微吐了一口氣後,沉聲說道:“我并不知蕭鸾的下落,隻是聽謠傳,他似乎已逃到了衛、宋之地……”說着,他見張啓功眼眸中露出失望之色,又連忙補充道:“但我想,我可能知道那個「宮先生」的下落。”
“宮先生?宮正?”衛山皺着眉頭插嘴道。
高賢侯呂歆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這些年我追随成陵王、安平侯等幾位,家業日漸殷富,因此,那個宮正要求我每隔半年,就要将一筆錢款押送到一個地方,由蕭逆接手……以張大人的足智多謀,隻要好生謀劃,想必能抓到幾個蕭逆的重犯。”
“何處?”張啓功緊聲追問道。
而此時,就見高賢侯呂歆忽然坐直了身體,輕聲說道:“并非是信不過張大人,但我還是希望得到太子殿下的特赦令!……張大人,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看着高賢侯呂歆小心翼翼的目光,張啓功曬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疊仿佛诏令的絹帛,随意擺在桌上。
隻見他随便抽了一份,将其攤開,駭然就是一份尚未添注姓名的特赦诏令,蓋着供奉于垂拱殿的王印與太子趙潤的私印。
這讓曲梁侯司馬頌與高賢侯呂歆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啪——”
兩指捏着這一份姓名處空白的特赦诏令,甩到高賢侯呂歆懷中,張啓功雙手食指交叉撐在案幾上,目不轉睛地看着高賢侯呂歆:“現在告訴我,那地方在何處。”
高賢侯呂歆仔細看罷手中的那份特赦诏令,待小心将其疊好收入懷中之後,從嘴裏說出了一個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