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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潤,你好好考慮吧。”
可能是感覺無法說動趙弘潤,趙弘璟暫時并未挑明此番的來意,不過也沒有離去,說是想在商水縣居住一陣子。
因此,趙弘潤便召來了宗衛種招,讓後者幫忙安排趙弘璟的住所,順帶對後者采取半監視、半軟禁的态度。
待等趙弘璟離開之後,趙弘潤獨自一人坐在書房,手捧着雍王弘譽那封書信,細細琢磨着,仿佛想從中推敲出雍王弘譽此番邀請他前往大梁的用意。
大概過了一炷香工夫,介子鸱與溫崎邁步來到了書房,後者曬笑着說道:“怎麽?那位陽翟王邀殿下共同起兵謀反?”
坐在書房内的趙弘潤,還有剛剛邁步走入屋内的介子鸱,皆頗爲無語地看了一眼溫崎,然而後者卻表情怪異地說道:“怎麽?溫某說得不對?”
聽聞此言,趙弘潤與介子鸱啞口無言。
因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溫崎說得還真沒有錯。
在微微搖了搖頭後,介子鸱走到趙弘潤面前,問道:“殿下放他走了?”
趙弘潤當然知道介子鸱口中的他指的是誰,聞言搖搖頭說道:“他很識趣,知道我不會輕易放他離去,便假稱欲在府上暫住幾日,故而我也就沒有與他撕破臉皮。”
的确,既然猜到趙弘璟此番前來的目的是爲了策反他,一同對抗雍王弘譽,一心希望魏國強盛、不希望國家出現内亂的趙弘潤,又怎麽會輕易放走趙弘璟這個「禍亂分子」?
倘若方才趙弘璟想要強行離開的話,搞不好趙弘潤真會與他撕破臉皮,将其軟禁起來。
但不得不說,趙弘璟非常識趣,或者從另外一個角度說,他非常笃定,仿佛根本不擔心趙弘潤會将他送到雍王弘譽手中。
“關鍵,還是在大梁那邊……”介子鸱在思忖半響後,斟酌着說了一句大實話。
這所謂的「關鍵」,即是指雍王弘譽對待肅王趙弘潤的态度,或者往大了說,是雍王弘譽對待外封的諸兄弟的态度。
拿趙弘潤舉例子,想當年趙弘潤還在大梁時,雍王弘譽曾許下種種承諾、給予種種暗示,以至于當時趙弘潤放心地離開了大梁。
沒想到趙弘潤離開大梁的這一年多來,雍王弘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整合了朝廷與禁衛,擺出一副「中央集權」的架勢,迅速将曾經各皇子執掌的部府、司署牢牢捏在手中,去年年末的時候,甚至于還奪取了趙弘潤的冶造局與兵鑄局。
似這般與當初的承諾背道而馳的行爲,讓趙弘潤難免有種受騙上當的感覺。
如今他回想起來,當年大梁最後爆出他的謠言,隐約也有點問題。
那是在趙弘禮離開大梁、朝野除他肅王趙弘潤外再無可阻止雍王弘譽上位的時候,期間大梁城内傳出了「肅王戀棧不去、欲與雍王争位」的謠言。
因爲這則謠言,雍王弘譽還特地請趙弘潤到府詳談,甚至于推心置腹般想要将權柄交給趙弘潤,隻要後者應下對皇位存有念想。
當時趙弘潤被雍王弘譽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所說動,當場許下承諾,并按照承諾,在三日後離開了大梁,返回商水邑居住。
現在仔細想想,趙弘潤懷疑那則謠言恐怕并非是蕭氏餘孽傳出來的,很有可能是雍王弘譽爲了讓他主動離開大梁,故而假借蕭氏餘孽名義耍弄的手段——以謠言逼走他趙潤,使雍王弘譽在大梁一人獨大,這對于一心要挑起魏國内亂的蕭鸾來說有什麽好處?
若果真是那蕭鸾所爲,故意派一撥人假借肅王黨貴族的族人,與雍王黨貴族發生沖突,挑起雙方的矛盾,這不是比一個軟趴趴的謠言更有效麽?——以蕭鸾那種人來說,他根本不會介意将事情鬧大。
但雍王弘譽不同,他會擔心事情鬧大無法收場,故而采取了比較溫和的謠言攻勢。
一想到這件事的可能性,趙弘潤心中便隐隐有種「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般的憤懑。
此時,溫崎已經看完了雍王弘譽那封親筆書信,轉頭問趙弘潤道:“殿下要去大梁麽?我琢磨着吧,這事有點……蹊跷。”
趙弘潤默然不語。
所謂的「共商大事」,雍王弘譽在信中說得很含糊,若從常理推測,最有可能的莫過于登基大典,比如雍王弘譽邀請趙弘潤前去一同商議,或者将這件事交給趙弘潤主持——若是後者的話,對于外封爲王的趙弘潤來說,倒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但是,趙弘璟方才那句「收而殺之」,卻始終趙弘潤腦海中揮之不去。
雍王弘譽,果真會對他動手麽?
這個問題若是放在一年多之前,趙弘潤多半會付之一笑,但此時此刻,繼冶造局、兵鑄局前後在雍王弘譽根本不曾打過招呼的情況下就被對方收走之後,趙弘潤心中難免也有些犯嘀咕了。
正因爲這樣,他才沒有立刻将趙弘璟綁上押往大梁——相信後者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敢大搖大擺地登門拜訪,親自出現在趙弘潤面前。
“在下以爲,殿下不應該前往。”介子鸱的說法,與趙弘璟大緻相同:“這一年多來,雍王性情大變,與當初判若兩人,誰能保證他此番邀請殿下前往大梁,不會是誘殺之策呢?”
“誘殺?”趙弘潤的眼皮跳了跳,難以置信地看着介子鸱,仿佛是不敢相信雍王弘譽有膽量殺他。
要知道,他可是「肅王趙潤」啊,這些年來中原各國間有所傳聞,一個「魏公子潤」頂起一個魏國,這說的是誰?說的正是他肅王趙潤啊!
縱使趙弘潤絲毫沒有自誇的意思,但也明白自己對于魏國的意義,好比就是「北原十豪」對于韓國、「三天柱」對于楚國,雍王弘譽再怎麽樣,也不至于殺他吧?
似乎是猜到了趙弘潤的心思,介子鸱平靜地說出一個詞:“功高蓋主!”
“……”趙弘潤不由地面色一僵,但眼眸中仍有幾絲懷疑。
見此,介子鸱正色說道:“殿下,您當初功勳蓋過國内諸人,至封無可封地步,但是,老陛下卻有着「滅宋」的不世武功,這是您尚不能及的。……可雍王呢?”
聽着介子鸱侃侃而談,趙弘潤暗自沉思。
介子鸱說得沒錯,當年趙弘潤至封無可封的地步,甚至于有些楚人、韓人「隻知魏公子潤而不知魏王偲」,但他依舊在魏國活得滋潤。原因很簡單,因爲他老爹魏天子有着「滅宋」的不世武功,在趙弘潤得到滅一國的功勳前,他老爹在他面前依舊底氣十足。
再加上當時魏天子因爲長年處理政務,身體每況愈下,因此,并不介意自己兒子的鋒芒蓋過自己。
但雍王弘譽不同,哪怕他他日作爲魏國的新君登基,可他在國内以及國外的威望,卻遠遠不如兄弟肅王趙潤,長此以往,必生禍端。
“……正所謂君子坐不垂堂,殿下在商水,縱使雍王有心暗算也無從施展,可若是到了大梁,那就是任人宰割了。”介子鸱壓低聲音勸道。
當晚,趙弘潤與王妃芈姜同床歇息。
待芈姜哄睡兒子趙衛後,回頭瞧見自家夫婿頭枕雙手若有所思,遂好奇地詢問起緣由。
趙弘潤也并未瞞着妻子,将雍王的事與芈姜說了一遍,聽得芈姜大感驚訝:“雍王?那不是你矚意的魏君麽?”
趙弘潤啞口無言。
因爲正如芈姜所言,雍王弘譽,是他曾經矚意、看好的人王帝主,他曾經相信,若是雍王的話,必定能帶領魏國變得愈發強盛。
但是這一年餘載,雍王弘譽的所作所爲卻讓趙弘潤有些失望。
這份失望,并非隻是因爲雍王弘譽損害了他的利益,而是趙弘潤覺得,雍王弘譽的舉措太着急了。
是的,操之過急。
剛剛鞏固了太子的地位,還未登基,便已想着約束諸位外封的兄弟,甚至于收回這些兄弟手中的權利,這确實操之過急了。
而更關鍵的是,雍王弘譽去年年末收回冶造局、兵鑄局時,他甚至沒有提前與趙弘潤打過招呼。
這讓趙弘潤頗感心涼。
但趙弘潤忍了下來,原因就像芈姜方才無意道破的事實那樣:雍王,那是他選擇推薦的魏君。
正因爲有這層關系在,偶爾有旁人提及這件事時給趙弘潤抱不平,他還得反過來爲雍王開脫——當然就算趙弘璟調侃趙弘潤的那樣,這一番開脫,顯然是言不由衷的。
可問題是他也沒有辦法啊。
難道要他承認,當初确實是他看走了眼?
『……當真,是我看走了眼?』
這個問題,趙弘潤思考了足足一宿。
次日,趙弘潤将介子鸱、溫崎叫到了書房,對他們說道:“我決定赴約。”
聽聞此言,介子鸱與溫崎面色大變。
反而還沒等他們開口相勸,便見趙弘潤擡手阻止了他們,正色說道:“我早該去一趟大梁……隻不過這一年多來,我始終不曾正視這件事。……此次正好借這機會,讓我前往大梁,用我這雙眼睛親眼去看看,如今在大梁手握大權的雍王,是否還是我心中那位矚意的君王人選。”
溫崎聞言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介子鸱伸手攔下。
見此,溫崎奇怪地看了一眼後者,卻發現,介子鸱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家殿下的背影,目光神采奕奕。
好似在……強忍着激動?
洪德二十五年正月中旬,趙弘潤帶着王妃芈姜與長子趙衛,在幾名宗衛與肅王衛的保護下,前往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