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張啓功說得一點沒錯,就算肅王趙潤并無争奪大位的心思,但放任這個權勢滔天的兄弟繼續留在大梁,其實雍王弘譽心中也頗爲不安。
确切地說,這份不安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由來已久,在當初慶王弘信還在大梁時,雍王弘譽就有這方面的顧慮。
這也難怪,畢竟肅王趙潤在大梁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了,遠比慶王弘信更甚,隻不過當初雍王弘譽有慶王弘信這個「頭号勁敵」,因此無暇、也無精力去計較這些罷了。
而如今,慶王弘信已被他逼得遠赴宋郡,「肅王趙潤」這個潛在的威脅,一下子就變得惹眼起來。
當然,這并不表示雍王弘譽打算用對付慶王弘信的辦法去對付肅王趙潤。
慶王弘信算什麽?
在雍王弘譽眼裏,慶王弘信隻不過是仗着有南梁王趙元佐以及天水魏氏的魏罃支持,才有資格與他争奪皇位罷了。
但肅王趙潤這位八弟不同,這個兄弟能有其如今的權勢與地位,全靠他自身的能力,靠他這些年來率軍南征北戰打出來的。
魏國需要肅王趙潤!
這一點,雍王弘譽非常清楚。
他從未對外人言及過,但事實上,他也有着他自己的抱負:即做得比他們的父皇更出色,使魏國變得更加強大。
他希望親手将魏國推上「中原霸主」的位置,讓後世的魏人在提到他「魏王譽」時,皆豎起大拇指稱贊一聲:那是一位賢君!
甚至于,雍王弘譽還想過吞并韓、楚,隻不過這些宏遠的抱負,連他自己都感覺有些不切實際,因此不敢提及。
而想要使魏國達到那等強盛,與他國的戰争固然是避免不了的,因此,「肅王趙潤」這位八弟,從一開始就在雍王弘譽的班底名單當中——倘若能得到這位弟弟替他打江山,在他治理下的魏國,豈不是會變得空前強盛?
甚至于……一統天下?
一想到「一統天下」,雍王弘譽便感覺口幹舌燥,心中亦激動地不能自己。
無他,隻因爲這份空前的武功,中原各國幾百年乃至上千年來都沒能達成,倘若在他的治理下,魏國能達到那種高度,那好比說,他超越了中原各國曆代的君王。
而目前在魏國,能幫助他達成這等宏願的,有三人,即肅王趙潤、南梁王趙元佐、禹王趙元佲。
這三位,皆是擁有着「滅一國」能力的統帥,縱使是司馬安、韶虎、龐煥等魏國一流的名将,比較這三位還是遜色了些許。
而在這三位中,雍王弘譽最看好八弟肅王趙潤。
對于南梁王趙元佐,他信不過,他至今仍然懷疑南梁王趙元佐支持慶王弘信的動機;至于禹王趙元佲,雍王弘譽純粹就是顧慮這位王叔的身體狀況,他怎麽敢将自己的期望,交給一位時不時就會咳嗽、吐血的王叔身上呢?
唯獨八弟趙潤,年輕,又有才能,相信有他坐鎮魏國,魏國絕不會在對外戰争中失利。
但目前,八弟趙潤的權勢比他更甚,想要招攬這位王弟,可不是那麽簡單——說得簡單點,他還未坐上魏國君王的位置,何來的資格招攬那個弟弟?
因此,坐上那個位置,是雍王弘譽必須優先考慮的事。
可問題是,八弟趙潤逗留于大梁,這也對他造成了一些影響。
『該死的介子鸱……』
雍王弘譽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句。
倘若前一陣子那則「肅王意欲争位」的謠言中,肅王趙弘潤再次表明了「不欲争位」的立場,雍王弘譽絕不至于如此爲難。
可那該死的介子鸱,對其效忠的對象陰奉陽違,居然說服了趙弘潤對那則謠言保持沉默,雖然事後雍王弘譽通過「代爲辟謠」的方式破壞了介子鸱的陰謀,但說到底,這辦法終究沒有趙弘潤自己出面辟謠更讓人信服。
這不,當初那件事的後遺症如今就冒出來了:大梁,乃至魏國,不知有多少人期待着他雍王弘譽與肅王趙潤的争鬥。
雖然雍王弘譽自己能夠肯定,那位八弟九成九根本沒想過與他争奪魏國君王的位子,可問題是那些人不知道啊,還在傻傻地觀望,明顯是想等着待肅王趙潤出面争位時,争相投靠。
在這種情況下,雍王弘譽如何借扳倒慶王弘信的勝勢,進一步擴大影響力?
因此,當張啓功提議設法讓肅王趙潤移居商水時,雍王弘譽是有些心動的,畢竟若趙弘潤也離開了大梁,那大梁就再無人能與他抗衡,而那些此時正在觀望的官員、權貴、世族,相信也就會陸續倒向他這邊。
可問題是,老八在大梁住得好端端的,也沒有跳出來與他争奪皇位,這個時候卻讓他移居商水?萬一惹毛了那個八弟怎麽辦,豈不是弄巧成拙?
想到這裏,雍王弘譽皺着眉頭說道:“這件事暫且擱置,先解決老三再說。……這家夥留在大梁才是禍害。”
張啓功聞言點點頭,說道:“此事容易,先前有燕王弘疆外封山陽,随後又有桓王弘宣外封安邑,雖然我大魏此前已廢棄皇子外封,但這一代先例已開,隻要找一個合适的理由,将襄王外封即可……順便,日後還能用相同的辦法對付慶王。”
這話聽得雍王弘譽暗暗點頭。
呵,慶王弘信還奢望有朝一日返回大梁?做夢!
别說他短時間内無法撫平宋郡的民怨,就算他辦到了,雍王弘譽也能假借封賜,封慶王弘信一個「宋郡郡王」之類的爵位,強行将後者按在宋郡。
“那……哪裏合适呢?”雍王弘譽問道。
張啓功聞言笑道:“「陽翟(di)」如何?去年肅王征讨三川時,據聞有三川羚部落的羯人逃到了宛城,在我大魏國界騷擾作亂,可令襄王坐鎮邊疆……或者,「宛地」?
他知道,雍王弘譽對襄王弘璟當初背叛其投靠慶王弘信,多少還是有些憤懑的,自然不會提一些類似「商水」、「安邑」、「山陽」等富足的邑地。
“……”
聽了張啓功的話,雍王弘譽的眉頭挑了一下。
所謂的「陽翟」,位于魏國「颍水郡」的西邊,論地理位置,比當年流放南梁王趙元佐的「南梁」好不了多少,都處于是「川、巴、魏、楚」的交界,屬于是既偏遠又貧瘠的鄉下縣城,而且匪患嚴重,雖然縣城人口并不算少,但比較繁華的大梁,可謂是雲泥之别。
而「宛地(郡)」,那就更狠了,因爲那裏根本談不上是魏國的領土,處于是汾陉塞外、巴國與楚國交戰搶奪的土地,混亂程度比南梁、陽翟更甚,倘若襄王弘璟被封到這塊,或許連生存都是一個問題。
“宛地?這不合适吧?”雍王弘譽的内弟崔詠皺眉說道:“以什麽理由讓襄王封到宛地呢?”
張啓功聞言笑道:“令其籌劃遠征巴國如何?”
雍王弘譽與崔詠對視一眼,心中微微一動。
不得不說,盡管這些年來,魏國在韓楚兩國的夾縫中艱難生存,且頻頻遭到韓楚兩國軍隊的進攻,但即便如此,魏人最恨的——指建國初期真正的魏人——卻仍然是巴人。
比如魏國曆代君王,無不夢想着使魏國強大後,率軍進攻巴國,以報複祖先在東遷途中,被巴人襲擊的那段仇恨。
隻不過,魏國在中原紮根之後,始終有韓、楚兩國這個心腹大患,以至于曆代魏國君王皆未能達成這個祖先的遺願。
可如今,魏國已經強大到能令韓、楚兩國不敢肆意用兵,倘若這個時候提出遠征巴國,相信定能得到宗府與一大批姬趙氏子孫的支持——不管這些人支持這場戰事的目的是否純粹。
崔詠出身酸棗崔氏,而酸棗崔氏在百餘年前,乃是梁國的後人,因此,他并不能理解最初的魏人對巴人的恨意,但雍王弘譽卻明白,這個提議的可行性非常高。
隻不過,這有點太狠了吧?
襄王弘璟又不是肅王趙潤,說不定這一去就死在宛地了。
想了想,雍王弘譽沉思着說道:“還是……陽翟吧。”
「陽翟」如今夾在三川與汾陉塞當中,雖然周邊一帶仍避免不了匪患叢生,但不至于會爆發大規模的戰争——因爲一旦爆發大規模的戰争,自有三川郡、汾陉塞、商水邑的軍隊前往抵禦,根本輪不到襄王弘璟親自上陣。
此後,雍王弘譽與張啓功等人又商量了一下具體的事項,不過他們并不打算立即動手。
一來,他們也想試探一下長皇子趙弘禮、肅王趙弘潤這件事的态度;二來嘛,前幾日剛剛将慶王弘信踢走,倘若立刻就對襄王弘璟動手,這未免給人一種「急不可耐」的感覺。
别人的态度雍王弘譽可以不管,但他必須考慮到他父皇的态度。
畢竟一下子就踢走了兩個兄弟,這難免會刺激到他們的父皇:怎麽?迫不期待想要坐朕的位了?是不是下一個準備将朕踢走啊?
因此,雍王弘譽與張啓功商議,準備等肅王趙弘潤完婚,借這件喜事沖淡「慶王被迫離開大梁」這件事,再設法将襄王弘璟封到陽翟,讓這家夥滾蛋。
幾日後,襄王弘璟隐隐約約也得悉了這件事,這讓他如坐針氈。
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倘若在九、十月份,在趙弘潤完婚之前他還未能想到應對的辦法,那麽,他就隻能灰溜溜地滾到陽翟,日後再難有機會返回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