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方」,位于壽郢的東南方向,直線距離大概六十餘裏左右,但因爲兩者間相隔有一條脊狀丘陵,因此兩城的實際距離遠遠不止六十餘裏。
虎方這個稱呼,來自于古國「虎方國」,謠傳是一個擅長青銅冶煉術的古國。
當然,這隻是傳聞,但不能否認,虎方是楚國非常重要的青銅冶煉城池,虎方出産的青銅制品,占到全國的約四成,而楚國軍隊的青銅制裝備,亦有許多産自這裏。
因此總得來說,虎方是楚國楚東極其重要的冶煉之地,它的規模比魏國大梁的冶造總署還要大地多。
值得一提的是,虎方除了青銅工藝爲人所稱道外,其實也擁有着非常完善的陶土工藝,頗爲名氣的楚瓷,并不會遜色宋瓷多少。
但因爲楚國的青銅冶煉技術實在是太完善,讓人歎爲觀止,因此,虎方的陶土工藝難免就被青銅工藝給掩蓋下去了。
不誇張地說,虎方縣的青銅冶煉技術,可能早在幾十年乃至近百年前,就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在當時的那個年代,當代楚王依靠着鋒利的虎方青銅劍,打敗了中原的宋國,使楚國在一段時間内成爲了中原霸主,直到齊國崛起。
話說回來,其實在那個時候,楚國就已經在嘗試冶鐵技術,但很可惜,由于初代冶鐵工藝不精,鍛造出來的鐵劍遠遠沒有青銅劍來得堅固與鋒利,于是乎,掌握着巅峰青銅冶煉技術的楚東貴族們,便盲目地認爲鐵劍不如青銅劍,放棄在冶鐵工藝上投資,以至于後來落後于魯國的冶鐵工藝,因而被得到魯國技術支持的齊國軍隊擊敗。
當然,這隻是外界的傳聞,但事實上,楚東的貴族難道真是始終不明白青銅器不如鐵器的道理麽?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退一步說,哪怕一時判斷失誤,可待等魯國出現冶鐵工藝,且鍛造出來的鐵劍遠比楚國的青銅劍優秀時,楚東的貴族仍然對此視而不見?
哪怕是眼瞎也不至于眼瞎到這種地步吧?
事實上,真相并非如此,真正的原因在于楚國有着非常豐富的銅礦,但鐵礦卻要少得多。
而這些銅礦,卻大多被國内的貴族捏在手中,這些貴族除了用這些銅礦鑄造錢币外,也用它來鍛造青銅武器,武裝軍隊。
别看如今仿佛是韓國有更多的貴族控制着整個韓國,但實際上,楚國才是從始至終由貴族掌控國家命脈的國家,在楚國,貴族擁有私兵、掌握軍隊這是司空見慣的事。甚至于在有些地方,當地的縣兵其實等同于某位君侯的私兵。
在這種情況下,不需要楚王号召,擁有封邑的君侯都會竭力武裝自己的私兵——畢竟楚國貴族間内部,也并非和睦,兩個邑君率領各自軍隊相互打仗,争面子或者搶地盤,這都不是什麽太稀奇的事。
經過長年累月的積累,地方上的貴族,陸陸續續都擁有了許多裝備有青銅兵器的私兵。
那麽問題就來了:一旦楚國出現了鐵制兵器,這些青銅兵器怎麽辦?貴族們攥在手裏的那些銅礦礦山該怎麽辦?爛在手裏?還是說全部熔鍛成青銅鼎等器皿?亦或是鑄造成錢币?
再者,祖宗傳下來的青銅冶煉技術又該怎麽辦?
在這種種原因下,楚國的貴族不舍得抛棄其實已經登峰造極的青銅冶煉技術,仍幻想着青銅冶造能再上一個台階,或者說另辟思路,在銅礦中融入一些别的金屬礦,就像冶鐵工藝一樣。
倘若楚國也誕生了一個趙弘潤,那麽他就會直截了當地告訴這些貴族:别做夢了,楚國的青銅冶煉技術,已經是青銅冶煉的頂峰了,再也提高不到哪裏去。
但很可惜,楚國的貴族們卻不明白這個道理,依舊死死攥着青銅冶煉不放。
還别說,在楚國工匠陸續改良青銅冶煉的過程,還當真有了一些收獲,比如說豔麗的紫銅、紅銅,但很可惜,這些玩意除了外觀好看,實際上不頂屁用,楚國最多拿來鍛造成銅鼎或者器皿,賣到其他中原國家,賣個高價。
而正是因爲楚國貴族始終不肯放棄青銅冶煉工藝,這使得在楚國的東部,似「虎方」這等冶銅工藝城池比比皆是,而「虎方」是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個。
因此,自「齊魯魏越四國伐楚戰役」楚國丢失了王城壽郢之後,楚王熊胥便将王架轉移到了虎方,企圖借助虎方完善的冶銅工藝與設備,打造軍備、擴充軍隊,奪回壽郢。
隻是沒想到,待等楚國結束屈氏内亂,做好準備正打算奪回壽郢,甚至趁機反攻齊國時,魏國那邊突然爆發了内亂,于是當時楚王熊胥與一些楚東貴族一商量——先滅了這個已隐隐要取代齊國成爲中原霸主的魏國!
畢竟壽郢随時可以奪回,但能夠重創魏國、甚至覆滅魏國的天賜良機,卻并非随時都有。
隻是沒想到,事與願違,魏國「以一敵五」抵住了壓力,居然反過來将壽陵君景舍的百萬大軍打得潰不成軍,幾乎全軍覆沒。
偷雞不着蝕把米,非但沒有重創魏國,反而令己方損失慘重,這就很尴尬了。
當然,對于地廣人稠的楚國來說,一場仗損失個百萬大軍,這也不算大問題,頂多就是把奪回壽郢的時間往後延,另外錯失了趁齊國内亂而反攻齊國的機會呗。
相比之下,壽陵君景舍自刎于楚水河畔,邸陽君熊商戰死于魏國雍丘,這才是最讓楚王熊胥感到痛心疾首的——一場仗竟損失兩位「三天柱」,這下好了,再加一個憤懑投河自盡的西陵君屈平,楚國「三天柱」全部亡故。
而就在楚王熊胥頭疼于讓哪三個人來頂替「三天柱」的位置時,忽然有人來報,說暘城君熊拓率領着十幾萬軍隊,來到了楚東。
聽說這個消息,楚東熊氏貴族們不禁有些心慌意亂,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雖然安于享樂,能力平凡,但人卻不蠢,豈會猜不到暘城君熊拓此番率軍前來的目的?——在楚東最最虛弱的時候,暘城君熊拓率領十幾萬軍隊來到楚東,其心思豈不是昭然若揭?
而在這些中當中,臉色最難看的,莫過于壽陵君景舍的長子景雲與副将羊祐。
畢竟羊祐親身經曆平輿君熊琥對壽陵君景舍見死不救的那一段逃亡日子,而平輿君熊琥,正是暘城君熊拓關系極好的堂兄。
在虎方那緊張的氣氛下,楚王熊胥領着一幹公卿、貴族,登上虎方城的城樓,觀望城外黑黑壓壓的暘城君熊拓的軍隊。
看着這支兵甲齊備、訓練有素的軍隊,虎方城上諸人的面色都不是太好看。
别看暘城君熊拓麾下的這支「暘邑軍」,士卒們的兵器與甲胄仿佛有些陳舊,可誰都知道,這些兵器、甲胄,是暘城君熊拓從魏國公子姬潤那裏得到的魏軍的裝備,哪怕是淘汰下來的裝備,也不是楚國的青銅武器與皮甲可以媲美。
更要緊的是,傳聞暘城君熊拓還從魏公子潤那裏收購了一批商水軍、鄢陵軍淘汰下來的手弩。
對于普遍裝備皮甲的楚國軍隊來說,這才是大殺器。
更不必說暘城君熊拓用從巴國收購的戰馬,打造了一支騎兵。
在沉默了半響後,楚王熊胥站在城樓上,朝着城下的暘城君熊拓喊問道:“吾兒,何故引重兵至此?”
此時,暘城君熊拓跨坐在戰馬上,聽到城樓那位并無多少親情可言的生父喊話,不動聲色地笑道:“父王,兒臣聽聞景舍大人不幸戰敗,故而急忙趕來護王,父王速速命人打開城門吧。”
見狀,楚王熊胥身邊的公卿、貴族們紛紛勸阻,固陵君熊吾更是急得滿頭大汗。
“大王不可輕信啊!”
“父王,熊拓不安好心啊!”
“大王,不可開啓城門啊!”
仿佛是聽到了虎方城城樓那些公卿貴族們勸阻楚王熊胥的話,暘城君熊拓冷哼一聲,怒道:“何人膽敢诽議本公子,離間父王與我父子之情?!……父王且暫避,今日兒臣要清君側,誅斬奸邪!”
說罷,随着他揮手一指虎方城,他麾下軍隊中,數萬名弩兵舉起手弩對準了城門樓,驚得城樓上的公卿、貴族們一陣雞飛狗跳,就連楚王熊胥,亦目含駭色地被正軍士卒緊緊保護起來。
此時,老将項燕對楚王熊胥說道:“大王,可先派城内「虎方軍」出城迎戰,再派人請項娈将軍率軍前來勤王。”
對此,楚王熊胥置若罔聞。
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絕對不會調動駐軍在「昭關」的上将軍項娈的,因爲一旦調動了項娈,視楚國爲仇寇的吳越領袖少康,就會派「東瓯軍」趁虛而入。
當年,有西陵君屈平指揮戰事,擊敗了東瓯軍,可如今呢?楚東這邊目前仍有戰鬥力的、編制十萬人以上的軍隊,也就隻剩下上将軍項娈,在這種情況下,楚王熊胥豈敢輕易調動項娈?
他不得不承認,熊拓這個兒子抓的時機實在是太好了,正好是在楚東最最虛弱的時候,哪怕是再過一兩個月,楚東也能再拉起一支軍隊。
當然,其實楚東并不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事實上,隻要楚王熊胥一道命令,楚東的軍隊湊一湊,其實還是能湊出幾萬正軍的,再臨時征募一些糧募兵,一支十幾萬甚至将近二十萬的軍隊就大緻成形了。
問題是,果真要鬧到這種地步麽?
“……”
看着城下跨坐在戰馬上,意氣風發的兒子暘城君熊拓,楚王熊胥陷入了沉思。
他很清楚,他的決定,将關系到十幾年前楚西與楚東那場未打響的内戰,是否會在今時今日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