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潤始終想不通這個原因。
或許有很多人會想當然地以爲,韓軍猛攻衛國,要麽是爲了打開進攻魏國的道路,要麽就是爲了占領衛國的土地,甚至于幹脆覆滅衛國。
但事實上,這個猜測是站不住腳的。
先說韓軍攻打衛國,爲什麽不可能會是想要占領衛國的目的。
原因很簡單,即便韓軍能夠打下衛國,韓國也守不住:首先衛人不會臣服于韓人,其次,魏國絕不會容許相鄰的衛國被韓國吞并。
在趙弘潤看來,從山陽之戰逃走的韓軍士卒,想必已經将『秦軍的存在』禀告了康公韓虎,因此,後者不難推斷出秦魏聯軍的兵力。
趙弘潤前幾日并未進攻甯邑,那是因爲兵力不足,相信這一點,韓将李睦、樂弈二人也猜得出來。
至少三十萬兵力!
倘若趙弘潤站在韓軍的角度,他自己就能推測出來。
既然他能推測出來,相信李睦、樂弈二人心中也是清楚。
因此,李睦、樂弈二人順勢也就能推測出秦魏聯軍的大股兵力目前正在做什麽——在收複河東。
減去趙弘潤率軍趕至山陽的六七萬秦魏聯軍,秦魏聯軍仍有最起碼二十幾萬在河東,而河東郡的韓軍,太原守樂成與陽邑侯韓徐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過四、五萬人,如何打得過至少二十幾萬秦魏聯軍?
武信侯公孫起、長信侯王戬、魏将司馬安、臨洮君魏忌,這些秦魏兩國知名的将領又不是吃幹飯的。
換而言之,河東郡最終将以『韓将樂成、韓徐等人的兵敗』收場,這已經闆上釘釘的事了。
而一旦河東郡的韓軍戰敗,哪怕武信侯公孫起、長信侯王戬等人會率軍順勢攻打太原,而魏将司馬安、鄢陵軍的屈塍、羯角軍的博西勒,顯然會支援河内郡。
待等這些援軍趕到,韓軍将毫無優勢。
當然,并不是說秦魏聯軍就可以打敗韓軍,倘若真打起來,保守估計雙方應該兩敗俱傷。
但在這兩敗俱傷的情況下,縱使韓将司馬尚攻陷了衛國,也不可能守住這片土地——甚至于到時候根本不需要魏國出兵,衛人自己就會看到韓軍虛弱的情況下奮力反擊,奪回國土。
倘若韓軍的将領們連這點都看不到,那就不值得趙弘潤對他們忌憚幾分了。
同理,韓軍攻打衛國,也不可能爲了開辟攻打魏國的道路。
因爲在趙弘潤看來,哪怕衛國被韓将司馬尚攻陷了,魏國也能迅速從原陽、南燕,征調南梁王趙元佐的軍隊前往魏、衛邊境駐防。
是的,不可否認這樣一來,原陽、南燕兩地的防守就因此空虛了,汲縣的韓軍就能從這片區域渡河,直達大梁。
但關鍵的問題在于,有秦魏聯軍在河内山陽一帶虎視眈眈,韓軍敢渡河麽?
倘若韓軍當真渡河,那麽趙弘潤就敢截斷韓軍的歸路,看看到時候究竟是大梁先被韓軍攻破,還是這支韓軍先因爲糧道被截斷而潰敗。
大梁,終歸是魏國的王都,豈是那麽輕易就會被攻陷的?
因此,韓軍攻打衛國的目的,也并非是爲了開辟攻打魏國的道路。
那麽問題就來了,韓軍爲何打衛國?而且還打地那麽兇?
難道是爲了在撤退前從衛國掠奪一些财富,彌補此次出兵的損耗?還是說,韓軍總帥、康公韓虎想在最後搏一搏?
想了半天,趙弘潤也沒有想出頭緒。
次日晌午,他前幾日派往甯邑、汲縣一帶打探韓軍情報的青鴉衆們,有一隊返回了山陽。
那些青鴉衆告訴趙弘潤,甯邑、汲縣兩地的韓軍,似乎根本沒有伐木搭建浮橋的意思,近日裏就是老老實實呆在城内或者軍營裏,沒有任何異動。
聽到這個情報後,趙弘潤簡直難以置信。
汲縣的韓軍竟然沒有搭橋浮橋?難道康公韓虎不打算渡河?那這些韓軍留在汲縣、甯邑做什麽?難道是閑國内的糧食太多,準備消耗掉一批?
『不對不對不對……』
當秦少君過來找趙弘潤商議軍情時,就看到趙弘潤坐在屋内主位上喃喃自語。
在秦少君詫然的目光下,趙弘潤幾步走到擺放着地圖的桌案旁,目不轉睛地盯着桌上的地圖。
汲縣韓軍沒有再打造任何渡河的工具,因此,康公韓虎想在最後搏一搏的猜測,就不可能屬實了。
除非韓軍士卒準備到時候一個個跳入河中,遊到河對岸。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那麽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看着行軍地圖,趙弘潤喃喃自語道。
從旁,秦少君聽到了趙弘潤的喃喃自語,見他眉頭緊皺,遂在旁說道:“想不通就别想了,待等河東的援軍趕到,就可對韓軍發動總攻……”
“『想不通就别想了?』,鹹陽宮的宮廷學士,就是這麽教你的?”趙弘潤斜睨了一眼秦少君,不耐煩地說道。
“你!”秦少君氣地面色绯紅,憤慨地說道:“我好心相勸,你居然惡言相向?!”
“……”看了一眼面色漲紅的秦少君,趙弘潤亦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點過分,遂歉意說道:“抱歉,是我有些急躁了。”
見趙弘潤向自己道歉,秦少君驚訝之餘,臉上的怒色逐漸消退。
其實在随同趙弘潤趕來河東的途中,秦少君已經從衛驕等宗衛口中得知了『怡王趙元俼引咎自盡』的事,當時她終于明白,這位友人此番征讨三川、應戰她秦軍時爲何性情大變,甚至對她的态度也是充滿敵意。
暗自歎了口氣,秦少君正色說道:“我來是想告訴你,聯軍的糧食不多了。……雖然公子疆殿下給我們提供了一筆糧草,但也無法堅持過久。”
趙弘潤聞言皺了皺眉,随即目光瞥向地圖上代表着甯邑的城池,半響後失笑說道:“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先試探試探甯邑的韓軍,或許能得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秦少君聞言一愣,随即眼眸中閃過幾絲笑意:“我即刻派人通知赢镹大人。”
三月十二日,趙弘潤率領五萬商水軍出征,同日,駐守懷邑的陽泉君赢镹得到消息,留下三千士卒留守懷邑,率領兩萬秦軍,在半途與商水軍彙合,浩浩蕩蕩殺向甯邑。
此時,李睦麾下的雁門騎兵正遊蕩于山陽、懷邑、甯邑一帶,在察覺到秦魏聯軍的異動後,當即回禀李睦、樂弈、暴鸢三人。
半日後,得知魏公子潤引兵前來,李睦、樂弈、暴鸢三人聚在帥所商議對策。
由于此次會議沒有康公韓虎,因此,李睦、樂弈、暴鸢三人的氣氛要好得多。
李睦率先開口說道:“魏公子潤開始懷疑了……想想也是,他處死了劇辛、坑殺了我兩萬餘士卒,而我軍卻駐守甯邑不出,也難怪會讓他心生懷疑。”
聽聞此言,樂弈神色淡漠地說道:“我早說過,前幾日就應當出兵打山陽,山陽城被劇辛圍攻了将近一個月,城防必有漏洞……”
說罷,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暴鸢,因爲正是當時正是暴鸢強烈反對。
可能是看出了暴鸢臉上的尴尬,李睦微笑着替其解圍道:“其實暴鸢說得也對,這場仗,我軍橫豎都要撤兵了,沒必要與魏公子潤的軍隊死磕……無謂的厮殺,徒耗士卒的性命,沒有任何意義。”
“可這回對方打上門來了……要拒戰麽?”樂弈淡淡問道。
隻見李睦沉思了片刻,微笑說道:“出城迎戰吧,事實上,李某亦希望能與那位魏公子潤交手,若是有機會的話,設法将其擒殺……此人的威脅,甚大,若姑息之,必将成爲我大韓心腹之患。”
說罷,他轉頭看向暴鸢,詢問後者的意思。
暴鸢仔細思忖了一下,覺得若拒不出戰有損己方軍隊的士氣,遂點了點頭。
雖然他很忌憚那位魏公子潤,但一想到己方有李睦與樂弈這兩位從無敗績的名将在,他亦心安了許多。
大約一個時辰後,李睦、暴鸢、樂弈三人各自率領麾下軍隊,出了城池,在城西的空曠之地上,排兵布陣,等待着秦魏聯軍的到來。
而此時,趙弘潤亦率領着秦魏聯軍抵達了甯邑城西,當遠遠看到甯邑城外那接天連地的韓軍軍勢時,他心中不禁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李睦、暴鸢、樂弈三人,居然舍棄了甯邑的城防優勢,出城與他交戰。
『不愧是從無敗績的兩位韓軍上将……』
在心中暗暗稱贊了一句,趙弘潤在兩軍相隔甚遠的情況下,就下令了全軍停止前進。
他仔細地觀察韓軍的兵陣,隻見這支韓軍由三支打着不同旗号的軍隊組成:『雁門軍』、『北燕軍』、『邯鄲軍』。
其中,北燕軍居中,排列成『?』字狀的數個方陣,後隊有少量的騎兵;左翼(南)爲雁門軍,呈『吅』字狀,靠近中央的乃步兵方陣,外側則是騎兵方陣;邯鄲軍居右翼(北),呈『呂』字狀的前後兩排,每排約有數個步兵方陣。
看到這陣型,憑借着自己對這幾支韓軍的大緻了解,趙弘潤心下暗暗思考起來。
『北燕韓軍的步兵,其主将樂弈對麾下士卒相當有自信呐,居然還考慮着随時支援兩翼麽?……北側的雁門軍,那些騎兵多半是打算迂回包抄了……感覺,還是邯鄲軍最弱啊。』
想到這裏,趙弘潤沉聲下令道:“赢镹大人,你率鐵鷹騎爲左翼(北),伍忌,你暫時協助赢镹大人。……翟璜、南門遲,你二人率商水軍居中。……王陵将軍,你率戈盾兵與黥面軍居右翼(南)。”
“明白!”諸将領命而去。
遠遠望着魏軍在極遠處調整陣型,李睦與樂弈鎮定從容,眯着眼睛看着魏軍的變陣,而暴鸢臉上,卻露出了幾絲苦笑。
『被盯上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