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想不通這件事的人,遠不止趙弘潤一人。
記得當南梁王趙元佐下令麾下鎮反軍放棄『河内戰場』,南渡大河,撤退至『原陽』、『南燕一帶』時,在當地負責協守之事的成陵王趙燊、安平侯趙郯等人,就曾前往鎮反軍的軍營,面見南梁王趙元佐。
當時在成陵王趙燊等人看來,南梁王趙元佐麾下鎮反軍雖然放棄了河内郡,使魏國幾乎要丢掉河北所有領土,但從整個戰略角度來說,這個決定亦不失是明智的選擇。
畢竟在先前的『河内戰役』中,韓國的軍隊已充分證明了他們的強大,縱使是魏軍當時擁有城牆防守,也擋不住韓軍的進攻、屢戰屢敗,在這種情況下,收縮防線、将主力軍隊退至大河以南,借助大河天險阻擋韓軍,這不失是一樁妙計。
雖然南梁王趙元佐麾下鎮反軍在『河内戰役』損失不少,但至今仍有三萬餘衆,再加上将軍姜鄙率領的五萬北三軍,再加上成陵王趙燊、安平侯趙郯等姬趙氏王族成員組建的私軍,魏國可以在原陽、南燕一帶,重新部署防線,借助大河天險,将韓軍阻隔于大河以北。
在這種情況下,雖然魏國暫時失去了河東、河内、甚至可能連上黨都保不住,但至少能避免短時間被韓軍兵臨城下、圍攻王都大梁的尴尬與窘迫。
至于之後,隻要肅王趙弘潤的援軍抵達河東,魏國就能展開反擊,收複失地。
這是很多人看來最穩妥的策略。
但成陵王趙燊與安平侯趙郯萬萬也沒有想到,南梁王趙元佐在下令鎮反軍撤退時,竟然沒有知會姜鄙麾下的北三軍,也就是說,五萬北三軍目前仍駐紮在上黨郡。
在得知這件事後,成陵王趙燊與安平侯趙郯萬般震驚。
既然決定撤回原陽、南燕,爲何不下令召回姜鄙的五萬北三軍?!
要知道,将軍姜鄙雖然曾被韓國原太原守廉駁擊成重傷,但不可否認,這位将軍仍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統帥,且麾下五萬北三軍,亦可稱得上是精銳軍隊。
爲何不将這支軍隊撤回原陽、南燕?!
朝廷想不通,兵部想不通,成陵王趙燊與安平侯趙郯亦想不通,因此上門質問南梁王趙元佐。
面對成陵王趙燊與安平侯趙郯的質問,南梁王趙元佐的反應很平靜。
“……原陽、南燕兩地,有大河天險,五六萬軍隊就能守住河岸,爲何要再召回姜鄙的北三軍?至于大梁的安危,大梁不還有六萬餘北一軍麽?”
對于這種敷衍似的回答,成陵王趙燊與安平侯趙郯很不滿意。
不可否認,五六萬魏軍借助大河天險,的确是能擋住韓軍,但問題是,韓軍正準備分兵攻打衛國。
一旦衛國有危,魏國救是不救?唇亡齒寒的道理,相信明眼人都能明白。
正因爲這樣,朝廷非但從緊張的财政中撥出一批錢糧無償給予衛國,還号召本國貴族赴衛救援,在朝廷的号召下,似戶牖侯孫牟、萬隆侯趙建等等,已陸續率領着組建不久的私軍,進入衛國境内,幫助衛人防守。
因爲他們都清楚,倘若衛國淪陷,韓軍就能從衛國方向進攻魏國,到時候,魏軍将失去大河天險。
可憑借衛國的軍隊,哪怕再加上戶牖侯孫牟、萬隆侯趙建等一些魏國貴族組建的私軍,難道就能擋住韓軍?
誰都知道柿子要挑軟的捏,一旦韓軍跨河攻打原陽、南燕兩地失利,那麽,韓軍勢必會改變策略猛攻衛國,從衛國打開局面。
到時候,南梁王趙元佐或将軍姜鄙,或有一人就得率軍支援衛國。
可誰能想到,姜鄙居然沒有撤回國内,這下怎麽辦?大梁還有能夠阻擋一面的将帥麽?
難道要讓禹王趙元佲增援衛國?
開什麽玩笑!禹王趙元佲也好,目前駐紮在大梁的六萬北一軍也好,那是應對『宋地戰場』一方的——楚國的壽陵君景舍,已率領着号稱百萬的楚軍,都打到魏國的雍丘了,離大梁也就隻有咫尺之遙!
“不是還有「魏罃」麽?”南梁王趙元佐淡笑着說道:“成陵王不妨向朝廷推薦此人駐援衛國。”
“魏罃?天水魏氏的魏罃?”
成陵王趙燊微微一愣。
平心而論,魏罃、包括繇諸君趙勝,這幾位倒還真不失是賢才,問題是,這些人懂得帶兵打仗麽?
隴西魏人,也并非個個都是臨洮君魏忌、将軍姜鄙啊!
于是,南梁王趙元佐提及了一人:侯聃。
對于侯聃,成陵王趙燊倒還不算陌生,畢竟侯聃在隴西魏人中的名望也不低,更有人将其與姜鄙作比較,隻不過侯聃此人性格倨傲,因此得罪了不少魏國的貴族,以至于不太受大梁權貴的待見。
“魏罃不擅征戰,但他有謀略,隻要讓侯聃擔任其副手,韓軍短時間内,亦難攻破衛國。”
對此,南梁王趙元佐倒并非信口開河,畢竟他也是心高氣傲的人,縱觀所有隴西魏人中,他看得起的,恐怕也就隻有魏罃、魏忌、趙勝、姜鄙等寥寥幾人,除此之外哪怕就是侯聃,雖然趙元佐認可此人的勇武,但也不會太過于看重——莽夫耳,何足挂齒?
成陵王趙燊想了想,覺得南梁王趙元佐說得還算有些道理,可轉念一想他又感覺不對:我明明是質問他爲何不下令姜鄙撤回原陽、南燕,怎麽被他三言兩句幾句敷衍之詞就給說服了?
當然,成陵王趙燊并不會懷疑南梁王趙元佐這是故意坑害姜鄙,畢竟大梁誰都知道,南梁王趙元佐與魏罃、姜鄙這些隴西魏人,是政治上的同盟,彼此都屬于是五皇子『慶王弘信』的派系,怎麽可能會坑害自己人?
按照這個思路一想,成陵王趙燊就逐漸猜到了幾分端倪。
“你不會是要姜鄙偷襲邯鄲吧?”他驚聲問道。
這個猜測,倒也不失有幾分依據,因爲此次韓軍總帥康公韓虎率領的軍隊,是由韓國『邯鄲』的中央軍與『雁門』、『北燕』、『代郡』等邊防軍組成的,雖然兵力衆多,但也幾乎傾盡了韓國可調用的兵馬——像剩下的『巨鹿軍』、『上谷軍』、『漁陽軍』等等,爲确保韓國邊境的安全,幾乎是不能調動的。
因此,倘若南梁王趙元佐故意放韓軍攻入衛國境内,拉長了韓軍的兵線,姜鄙麾下的北三軍,的确是有機會偷襲韓國王都邯鄲,像上次肅王趙弘潤那樣,攻破這座城池,迫使邯鄲的韓王與貴族簽訂城下協議,終止這場戰事。
『不對……』
成陵王趙燊皺了皺眉頭。
據他所知,姜鄙的五萬北三軍,一部分駐紮在孟門關,而主力則駐紮在壺口關,随時可以兵出太行山棧道,威脅邯鄲郡。
隻不過,韓人難道不會防着這一手麽?
成陵王趙燊狐疑地看着南梁王趙元佐,他既不相信韓人會疏于對壺口關的防範,更不相信後者會認爲姜鄙能夠成功威脅到韓國的王都。
想到這裏,他低聲問道:“賢弟,你實話跟我說,姜鄙的五萬北三軍,主力真的駐紮在壺口關麽?……其實,不在壺口關,對不對?”
南梁王趙元佐笑而不語。
與此同時,在上黨郡境内的壺口關,北三軍将領魏陽正站在關上,眺望着前方的太行山棧道。
盡管肉眼未曾看到,但魏陽可以感覺到,前方的太行山棧道附近,駐紮着不少韓軍。
而随着近段時間步入春季,冰雪逐漸消融,太行山棧道上亦陸續出現韓軍的蹤迹,那些韓軍士卒在道上設下障礙,嚴防着壺口關魏軍的偷襲。
在得知這件事後,魏陽暗暗好笑,原因很簡單:讓中牟、毛城一帶兩三萬餘韓軍如臨大敵的他壺口關的駐守魏軍,其實就隻有五千人。
但是駐守在壺口關的北三軍魏軍,通過漫山遍野插上北三軍的旌旗,使韓人誤以爲五萬北三軍的主力皆駐守在此,并企圖随時通過太行山棧道襲擊韓國的中牟,威脅韓國王都邯鄲。
“最近幾日的天氣還真不錯啊……”
喃喃自語的一句,魏陽召來一名部下,吩咐道:“從明日起,可逐漸對(太行山)棧道施壓,讓韓人誤以爲我軍準備動手攻打中牟。”
“遵命。”那名部将抱拳領命,随即有些洩氣地說道:“倘若是當真攻打中牟就好了……”
魏陽聞言笑着說道:“中牟、毛城一帶亦有韓軍重兵把守,你以爲他們會讓我們順利通過棧道?韓人早就防着我軍偷襲了!”
“這倒也是。”部将點點頭,随即嘿嘿笑道:“話雖如此,想來韓人萬萬也想不到我軍姜鄙将軍此刻身在何處……”
聽了這話,魏陽亦忍不住露出幾分笑容。
而與此同時,在上黨郡北部的群山中,魏将姜鄙率領着北三軍主力,在積雪并未消融的山道中艱難地行走着。
終于,姜鄙翻越了最後一座阻擋在前方的山嶺,站在寒風凜冽的山頂,眺望着西北方向的一片平原地帶。
因爲視野良好,姜鄙依稀可以看到那片平原上坐落着一座規模巨大的城池。
那正是太原郡的治所,晉陽!
『多虧了南梁王趙元佐大人的行軍圖,否則,無法想象我軍竟能穿越這片雪山……』
看着手中的行軍圖,姜鄙回憶着途中的艱辛,感慨地想到。
是的,在上次北疆戰役時,南梁王趙元佐因爲與趙弘潤、趙弘宣兄弟二人發生矛盾,被激将前往攻打太原。
當時,南梁王麾下的軍隊,就翻越了上黨郡北部的群山,抵達了太原郡境内,隻可惜先是被『陽邑侯韓徐』擋在馬陵,後來又因爲魏韓媾和罷戰,但使南梁王趙元佐無功而返。
而如今的太原郡,原太原守廉駁逃亡,現太原守樂成與陽邑侯韓徐,皆在河東,這意味着,晉陽目前正處于最虛弱的時候。
『太原、雁門、代郡……但願韓國承受得住這沉重且緻命的一擊!』
回憶着南梁王趙元佐在信中對他下達的命令,姜鄙舔了舔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