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本來隻是一處籍籍無名的谷道,但如今,幾乎沒有一個川民不知道這片山谷。
原因很簡單,因爲在前年,魏國的公子潤,就是在函谷這片土地上,堂堂正正地打敗了秦軍,并在短短十九個時辰内,将多達二十萬的秦軍逼上了死路,讓僅僅隻有千餘名殘兵敗卒逃回了秦國。
這便是赫赫有名的『一日戰役』。
平心而論,按照一日十二個時辰來計算,那場戰争根本談不上是什麽『一日戰役』,搞不好當時魏公子潤逼死二十萬秦軍所花費的時間,還不止十九個時辰,但相信誰都不會去計較這一點。
雖然是一個噱頭,但不可否認,這個噱頭唬住了不少人,甚至于,當時連韓國都被唬住了,以至于在得知東胡進犯的時候,倉促地在河東、河内兩地退兵,結束了該年與魏國的戰争。
很顯然,縱使是強大的韓國,都不願意在還未做好充分『侵魏』準備的時候,與『魏公子姬潤』這個剛剛一手覆滅了二十萬秦軍的強敵交戰。
在經過了兩日的趕路後,巴布赫、烏魯巴圖等人來到了函谷,來到了這片已被數量衆多的秦軍占據的山谷。
擡頭看着函山山上與山下那連綿不絕的軍營,烏魯巴圖必須承認,秦國亦是不遜色魏國多少的強大鄰居,這不,前年剛被魏公子潤殺掉二十萬軍隊,今年就又征募了一支十幾萬人的軍隊,仿佛這個國家國家與楚國一樣,根本不會缺少兵源。
隻是,秦軍對魏軍的勝算能有多少呢?
烏魯巴圖心中并不樂觀。
他,是當年『羯角部落聯盟覆滅』的見證者之一。
五年前,在魏軍與羯角軍的那場震驚三川的戰役中,有兩位旁觀了半程戰役的見證者,其中一位,便是如今已投靠川雒聯盟的羷部落的原頭領、以及現任大族長『鄂爾德默』,還有一位,便是烏魯巴圖。
因此,烏魯巴圖非常清楚魏軍的強大。
而後來,在『函谷一日戰役』中,烏魯巴圖亦率領一些炎角軍士卒,旁觀了這場決定『魏秦誰才是三川的主人』的戰役,親眼目睹強盛的二十萬秦軍,在更爲強盛的魏國軍隊面前灰飛煙滅。
當時魏軍那鋪天蓋地的弩矢,讓烏魯巴圖一陣戰栗——時隔三年,魏軍比攻打羯角部落時更加強大了。
與此同時,在函谷秦軍連營的帥帳内,幾位秦國将軍正一如既往地圍在一張鋪設了三川地圖的桌子旁,商議着打敗魏軍的策略,并爲此争論不休。
在這些人中,唯獨有一位身穿錦服、身形消瘦的貴公子,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這位貴公子,便是巴布赫與烏魯巴圖此番前來拜見的對象,秦少君。
此時,秦軍已通過一些早先安插在三川的眼線,得知了『魏公子姬潤莅臨川雒』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話,『魏公子姬潤』,便是此次兩國交戰的魏軍主帥。
在得知這件事後,秦少君的心中就難免有些苦澀。
因爲他們倆,再一次地,再一次地成爲了敵人。
『不曉得他近兩年過得如何,是否已迎娶了那個楚國女人……』
秦少君坐在桌旁,似女兒态般用手托腮,目光迷離。
看着他這幅模樣,其餘圍在桌旁的秦軍将領們面面相觑,表情皆有些古怪。
“咳!”
良久,上次『魏秦三川戰役』的主帥、此次戰役的副将之一,上将軍『王龁(he)』輕咳一聲,提醒道:“少君?少君?”
“唔?”秦少君如夢初醒,待回過神後,見帳内幾位将軍皆用怪異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地面頰微紅。
“抱歉抱歉……方才王戬上将軍所言極是。”他掩飾着心中的慌亂說道。
聽聞此言,在諸位秦軍上将軍中,有一位身高九尺、虎背熊腰、容貌威武的中年将軍聞言苦笑着搖了搖頭。
此人,即是秦國的上将軍,同時兼任着主帥副将與偏師主帥兩個軍職的秦國名将,『長信侯王戬』。
看着秦少君慌亂的樣子,王戬忍不住打趣道:“少君,末将提出的建議,那是小半個時辰前的事了,方才說話的,是公孫将軍……”
秦少君聞言一愣,下意識地看向王戬口中那位『公孫将軍』,卻見那位留着八字與髯須,神色肅穆的将軍,正皺着眉頭看着自己。
而這位公孫将軍,即是此番秦軍的主帥,『武信侯公孫起』。
見此,秦少君連忙起身,鄭重地向這位主帥道歉。
見秦少君起身向自己拱手緻歉,秦軍的主帥、武信侯公孫起面色稍微好看了許多,他正色規勸道:“少君,倘若您覺得困乏,不妨先回帳内歇息。”
秦少君苦笑一聲,隻好再三表示自己一定會集中精神,不會再走神。
見此,武信侯公孫起也隻好任由這位少君繼續呆在帥帳内。
由于上次『秦魏三川戰役』的慘敗,因此,即便秦少君乃秦王之子,也被剝奪了主帥的職務,由武信侯公孫起取而代之,此番僅僅隻是作爲『監軍』般的角色參與征戰。
但即便如此,武信侯公孫起仍然給予秦少君足夠的尊重,畢竟後者的身份地位可不是他能夠相提并論的。
問題是,這位秦少君的注意力實在不夠集中,在他們這些秦軍上将商讨軍情的時候,這位少君殿下竟然神遊天外,這實在讓武信侯公孫起有些看不下去。
其實帳内的諸位上将軍都知道秦少君在想什麽,無非就是在想他那位遠在魏國的唯一的友人嘛……
說起來,秦少君那位友人可了不得——魏公子姬潤,自『函谷一日戰役』後,這個名字在秦國比魏王趙元偲更加知名。
秦國舉國上下絕大多數的秦人,皆對這位魏公子痛恨萬分,因爲這位魏公子,隻手擋住了秦國對外擴張的腳步,讓秦國曾經制定的『河東戰略』、『三川戰略』皆成爲了泡影。
這還不算。
此次秦國趁着魏國虛弱,再次舉兵十幾萬,偏偏這位魏公子姬潤再一次莅臨三川,企圖再次挫敗他們秦國對外擴張的腳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刻帳内諸秦國上将心知肚明,他秦國若想要對東擴張,踏足中原之地,魏公子姬潤是他們必須鏟除的強敵!
就在諸位秦國上将軍準備繼續商議戰略時,忽然有士卒來報,說是烏須王庭派來了使者。
聽說這件事,武信侯公孫起皺了皺眉,但最終還是命人将烏須王庭派來的使者請到了帥帳。
而這所謂的『烏須王庭的使者』,即是巴布赫與烏魯巴圖等人。
“少君殿下,别來無恙。”
在來到秦軍帥帳後,巴布赫首先用磕磕巴巴的秦言,向秦少君問好。
其實他也知道,此次秦軍的主帥并非是秦少君,而是一位稱作『武信侯公孫起』的秦将,但誰讓秦少君的身份地位最高呢?
“别來無恙,巴布赫。”
方才被武信侯公孫起一番規勸的秦少君,如今在巴布赫面前倒是表現地頗爲得體,不失威儀地問道:“巴布赫,你此番前來,莫非是魏軍已有所行動?”
巴布赫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黯然與憤怒,正色說道:“正是,魏軍,正在三川排除異己,肆意屠殺不願臣服于魏的部落,至今爲止,已有數個部落慘遭屠戳……”
說着,巴布赫便将他所得知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隻聽得諸秦國将軍們皺眉不已。
當然,似武信侯公孫起、長信侯王戬,可不是因爲『魏軍屠殺川民』這件事而出現情緒波動,他們看到的,是更深層的問題。
“還真是殺伐果決啊……那位魏公子。”武信侯公孫起喃喃說道。
倘若不是互爲敵對,他會很贊賞魏軍的行動,畢竟魏軍對川民的屠殺很有針對性,這會使得越來越多的川人部落爲了活命而倒向魏國,而待等這些部落皆倒向了魏國,那麽,他秦軍在三川就無法得到任何幫助。
然而,他話音剛落,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不可思議的驚呼:“怎麽可能?!”
帳内諸人聞言轉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見方才還從容鎮定的秦少君,眼下滿臉驚駭,正喃喃自語着什麽。
『姬潤,你……你居然縱容魏軍屠殺川人平民?』
眼眸泛着駭然之色,秦少君怎麽也不相信這件事。
别看他曾經一次次決定要與那位友人斬斷情誼,但事實上,有關于魏公子姬潤的事迹,他始終都在關注着。
而據他所知,他的友人姬潤,是一位率先提出過『戰争,讓平民走開』口号的人,此前魏公子姬潤所指揮的每一場戰事,魏軍都恪守軍紀,不允許屠殺他國的平民。
正因爲這樣,魏軍在攻打楚國時,聲譽甚至比楚國本土的軍隊還要好,威望還要好,使得數以百萬的楚民遷入了魏國,願意成爲魏國的子民。
然而此次,那位從來在戰争中濫殺無辜的友人,竟然用區區兩面旗幟在分辨敵我,并且針對拒絕懸挂魏國國旗與川雒盟旗的部落,默許麾下的魏将司馬安,率軍屠殺這些部落的平民。
這簡直是颠覆了秦少君對魏公子姬潤這位友人的認知。
『你……你到底怎麽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使你變得這樣……暴躁。』
秦少君的眼眸中,不由得泛起幾絲擔憂之色。
而相比較秦少君對魏公子姬潤這位友人的擔憂,帳内諸位秦軍将領的面色則更爲嚴峻。
雖然不清楚究竟是什麽原因,但諸位秦軍将領已嗅到了強烈的危機感。
在這場戰争中他們即将面臨的魏公子姬潤,或将是這位魏公子最暴戾無情的一次對外戰争。
“……”
帥帳内鴉雀無聲,仿佛有一股莫大的壓力籠罩于衆人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