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各處,時而出現如下的對話:
“哎,你們聽說了麽?苑陵侯的家令死了。”
“聽說了,聽說那個家令是奉命苑陵侯的命令,監守自盜,勾結外賊摧了主人家的鋪子,借此想誣陷肅王殿下……”
“什麽啊,你聽到的這些,都已是過去的事了。……我告訴你們啊,那個苑陵侯家令在臨死前,他用血在監牢内的牆壁上寫了一份認罪的血書,供認了其主苑陵侯授意他監守自盜誣陷肅王殿下的種種……而稀奇的是,苑陵侯竭力否認是他授意,認爲那份血書,是肅王殿下僞造……”
“肅王殿下僞造那份血書做什麽?”
“你還不懂?肅王殿下,早就看國内那幫大貴族不順眼了……你們不知道吧,其實肅王殿下早就已經收集了許多大貴族的罪證,就等着逮到機會将其一網打盡……”
“诶?這……舉國權貴?這可牽連甚廣啊……”
“可不是說嘛。……不過我是支持肅王殿下這麽做的,國内那群貴族老爺……嘿!”
“哎,肅王殿下太心急了……”
謠言傳到最後,仿佛已變成了铮铮的事實,甚至于,在這個謠言的基礎上又再次延伸出諸多版本的謠言,比如說,『肅王已說服朝廷要嚴懲土地兼并事例』、或『朝廷即将取締國内三成以上地方貴族』。
這些謠言的傳開,使得朝廷與肅王趙弘潤在民間的威望頓時高漲,但在國内貴族間的公信度卻急速衰減。
甚至于到後來,地方貴族已出現了明顯的抱團行爲。
最直接的體現是,各地方貴族開始排斥『肅氏商會』,暗中打擊加盟『肅氏商會』的貴族的産業,故意制造混亂,影響『肅氏商會』在地方店鋪的正常運作。
而與朝廷有所合作的貴族與貴族商人勢力,亦陸續開始陽奉陰違,雖然不至于公然與朝廷作對,已卻出現了故意延誤運貨日期、故意囤積糧食不向市集發放等行爲。
這一樁樁事情的發生,使得各地方縣令紛紛上奏郡治,再由郡治上表朝廷。
當然,這些地方的變故,此時的趙弘潤并未得知,仍然在禁足懲戒期限内的他,正呆在他肅王府的書房裏,思忖着『苑陵侯府家令酆貫之死』的幕後主謀。
不得不說,關于這個幕後主謀,近幾日來趙弘潤懷疑這、懷疑那,陸陸續續找出了好些名疑似幕後主謀的人。
他頭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慶王弘信,但這個念頭僅僅隻是在他腦中一轉,就被他否決了。
原因很簡單,因爲當時在慶王府的那場筵席上,趙弘潤拉攏成陵王趙燊、安平侯趙郯等人,卻将苑陵侯酆叔等人推到準備打壓的對立面。
在這種情況下,苑陵侯酆叔等人隻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堅定地站在慶王弘信那邊。
換而言之,慶王弘信根本不需要用這種伎倆在取得苑陵侯酆叔等人的支持,這種伎倆對這位慶王而言,隻是畫蛇添足,甚至于,一旦事迹敗露,很有可能使本來就是局勢不妙的慶王弘信變成衆矢之的。
第二個懷疑的對象,是襄王弘璟。
對于這位三皇兄,說實話趙弘潤不是很看得透。
但是仔細想想,趙弘潤并不認爲這位三皇兄有這麽做的動機。
要知道,襄王弘璟與他趙弘潤并沒有本質上的利害沖突,并且以這位三皇兄的性格,也不可能會爲了慶王弘信而這般不顧一切——陷害了他趙弘潤,增強了國内貴族對慶王弘信的支持,趙弘璟能從中得到什麽?
冒着天大的風險,就是爲了給慶王弘信做嫁衣,全心全意将後者送上魏國君王的寶座?
襄王弘璟高尚到這種地步?
根本不切實際!
倘若襄王弘璟果真有這種覺悟的話,當初雍王弘譽與他關系也不錯,他沒必要棄雍王而投慶王。
至于雍王,也不可能。
要知道,在『河東四令』這件事上,雍王弘譽可是堅定地拒絕了國内貴族的要求,這才使得那些貴族改投慶王。
這足以證明,雍王弘譽并不希望與趙弘潤鬧僵。
既然如此,雍王弘譽就更不會做出陷害趙弘潤的事,畢竟酆貫這件事,性質可要比『河東四令』那樁事惡劣地多。
而在排除了慶王弘信、襄王弘璟、雍王弘譽這三位王兄的情況下,趙弘潤也曾一度懷疑原東宮太子趙弘禮。
不過仔細想了想,趙弘潤再次否決了自己的猜測。
原因很簡單,因爲長皇子趙弘禮目前就隻保留了駱瑸一位心腹幕僚,而駱瑸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他的計策一向是王道陽謀,似這種陰謀詭計,不是駱瑸的風格。
『那麽,會是誰呢?』
趙弘潤皺着眉頭想了很久,陸陸續續又排除了許多有嫌疑的人。
『上将軍府府正晁立棟?不對,這厮蠢的很,哪能想得出如此高明的死間計。……老東西趙泰汝?不對,這個老東西老奸巨猾,他懂得「規矩」,不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
想來想去,趙弘潤還是想不出一個結果。
而就在趙弘潤心煩意亂之際,宗衛呂牧邁步走入了書房,抱拳禀道:“殿下,拱衛司的人了。”
“拱衛司?”趙弘潤愣了一下,着實感覺有些意外。
因爲,『拱衛司』全稱是『垂拱殿禦庭衛司署』,是魏天子近兩年秘密組建的衛署,雖挂名在内侍監名下,但整個魏國能調動這支衛士的就隻有兩個人——除魏天子外,就隻有魏天子的心腹大太監童憲。
從某種意義上說,魏天子對拱衛司的信任,還要在内侍監之上。
“請!”趙弘潤點頭說道。
呂牧抱拳而退,片刻後,領着一位甲胄光鮮的男人走了進來。
趙弘潤認得此人,此人是『垂拱殿禦庭衛右指揮使童信』,同時也是大太監童憲的堂侄。
若用一句話來形容童信,那就是——此人乃天家鷹犬。
“童統領,童統領拜訪本王,這還真是頭一遭。”
趙弘潤笑着與童信打了聲招呼。
“肅王殿下。”童信滿臉笑容地走上前來,拱手抱拳,随即在看了一眼屋内,見屋内隻有宗衛長衛驕後,遂突然嚴肅了表情,壓低聲音說道:“殿下,陛下有請,召殿下即刻前往甘露殿。”
“……”
趙弘潤微微點了點頭。
其實對此他早有預料——酆貫的死鬧地沸沸揚揚,他不相信他父皇沒聽說此事。
相反,趙弘潤對于他父皇今日才派人來召見他感到納悶,他原以爲會更早的。
帶上宗衛衛驕與呂牧二人,趙弘潤跟着童信出了府邸,登上了府邸外童信來時的那輛馬車。
大約小半個時辰後,馬車行駛至皇宮。
此時,就能凸顯出拱衛司在皇宮内的地位——當趙弘潤與宗衛衛驕呂牧以及童信等幾名禦衛下了馬車後,那些守衛宮門的禁衛絲毫沒有搜查童信等人的意思,直接給予放行。
沿着皇宮内的道路,趙弘潤一行三人在童信等人的指引下來到了甘露殿。
趙弘潤此時才發現,甘露殿外的禁衛、郎衛,一個也瞧不見,到處都是拱衛司的禦衛。
而此時值守在甘露殿的也是熟人,正是『垂拱殿禦庭衛左指揮使燕順』。
『怎麽回事?』
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他感覺甘露殿的氣氛有些凝重。
就在趙弘潤暗自納悶之際,燕順邁步走上前來,拱手抱拳,低聲說道:“肅王殿下,陛下正在殿内等候殿下。”
趙弘潤點了點頭,揣着諸般猜測邁步走入甘露殿,在燕順的指引下,趙弘潤來到了偏殿,看到了正在偏殿内的魏天子。
隻見魏天子正坐在椅子上,擦拭着一柄寒光凜冽的寶劍。
可能是聽到了腳步聲,魏天子擡起頭來,瞧了一眼趙弘潤,淡淡說道:“弘潤,你大意了。”
“……”趙弘潤愣了愣,在微微皺了皺眉後,說道:“是,兒臣疏忽了。”
“疏忽?”魏天子輕笑一聲,端詳着手中的利劍,淡淡說道:“朕等了你數日,等你主動來向朕禀告,但你始終未曾前來,可見,你此刻仍然想不到,究竟是何人在背後搞鬼。”
聽聞此言,趙弘潤不禁感到有些驚訝,因爲他聽他父皇的語氣,似乎魏天子已猜到了『酆貫之死』幕後的主謀。
“兒臣愚鈍,請父皇示下。”趙弘潤少有地用嚴肅的語氣說道,因爲他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因此也沒心情與魏天子打诨玩笑。
魏天子深深看了一眼面前那個最器重的兒子,擦拭着手中已一塵不染的利劍,沉聲說道:“苑陵侯家令之死,你猜不到背後的主謀,那是因爲在你眼裏,那些人這麽做是爲了陷害你。……但事實上并不然,在朕眼裏,那些人使酆貫離奇死于牢中,且臨死前留下漏洞百出的認罪血書,是爲了攪渾局勢,讓國内的那些貴族聯合起來仇視你,懷疑朝廷,挑撥離間欲我大魏内亂……那麽現在你告訴朕,這件事背後的主謀,究竟是哪一方人。”
聽了魏天子的話,趙弘潤渾身一震,他終于醒悟,這些日子來那股強烈的違和感究竟是爲什麽。
原因很簡單,因爲他猜錯了——酆貫之死,不是沖着他來的,其真正目的,是爲了攪和魏國内部不穩。
而會這樣做、且在魏國國内有實力這樣做的人,或者确切點說是『勢力』,就隻有一股。
“蕭氏餘孽!”
趙弘潤眯了眯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