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送走劉介之後,趙弘潤忽然從宗衛穆青口中得知,雍王弘譽的幕僚陳湯亦在劉介到來後不久前來拜會,但礙于當時趙弘潤與劉介談地頗爲投機,以至于宗衛們都沒有貿然打攪自家殿下的性子。
“我與那劉介,聊了兩個多時辰?而那陳湯,也等了兩個多時辰?”趙弘潤吃驚地問道。
宗衛們苦笑着點點頭,想來他們也沒想到,自家殿下竟會與劉介談論足足兩個時辰。
『壞了……』
幡然醒悟的趙弘潤心中暗道一聲,當即派人将等候已久的雍王幕僚陳湯請了過來。
奈何此時已過亥時,再加上雍王的幕僚陳湯說話實在無法激起趙弘潤的興趣,以至于趙弘潤在與其會面時哈欠連連,最終,陳湯面色陰沉地離開了。
看着陳湯離去的背影,趙弘潤心下苦笑一聲。
因爲他認識到,他被劉介被陰了。
與襄王的幕僚劉介洽談足足兩個時辰,但是對雍王的幕僚陳湯,趙弘潤談不到幾句話就開始打哈欠,這讓外人如何看待?
『這個劉介,好生狡猾,居然用我感興趣的話題來引誘我……』
趙弘潤在心中暗道。
不過他并不氣惱劉介,因爲在他看來,這是劉介的本事——倘若此人的發言無法激起他趙弘潤的興趣,趙弘潤又豈會久留于他?
當然了,對此趙弘潤并不感到氣惱的真正原因,還是因爲劉介的才華。
因爲此人向趙弘潤提出了種種制約韓國的手段,有些手段類似于趙弘潤記憶中的經濟戰——趙弘潤在魏國呆了那麽久,還是第一個碰到具備這種遠見的賢士。
隻可惜,劉介卻是襄王弘璟的幕僚,這讓趙弘潤不由地再次心生感慨:又是一位不屬于自己的大才!
但即便明知被劉介擺了一道,可趙弘潤依舊毫不後悔,因爲在他看來,此次與劉介的交談,的确讓他獲益良多,劉介所提出的種種『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的觀念,深合趙弘潤的心意。
在劉介的觀點中,韓國是一個内部既團結且又矛盾重重的國家:在受到外敵進攻時,國内的政治勢力會暫時放下成見而聯合對外;然而當局勢和平的時候,似釐侯韓武、康公韓虎等人就開始因爲奪權之争而相互對立。
因此,劉介建議從内部瓦解韓國,投其所好、以待其驕——這跟『要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是用一個意思。
而劉介先前提出的『以銅換畜』的建議,也是建立在這一點上,目的就是爲了讓韓國的貧富差距越發拉大,讓富者家囤千百斤銅,讓貧者無下頓之糧,長此以往,韓國國内貧富階層必然矛盾重重。
如此一來,民心不附,韓人必然無法再像如今這樣團結。
不得不說,對于劉介的建議,趙弘潤深以爲然。
趙弘潤也認爲,韓國的強大,在于其底蘊深厚。而這個底蘊,來自于韓國國内傳承數百年的大貴族家族,雖說魏國此番重創了韓國的軍隊,甚至打下了韓國的王都邯鄲,但韓國國内的大貴族勢力并未受到什麽影響——魏軍殺掉的韓兵,其實隻是中層階級子弟與低層階級平民,隻要上層的大貴族團體仍然掌握着巨大的财富,幾萬、十幾萬韓兵的損失又算得了什麽?
但反過來說,倘若這些上層貴族勢力失去了平民階級的忠誠,那麽,這些上層貴族勢力必将遭到嚴重的打擊——沒有任何一個家族,能完全脫離平民階級、單憑本家族成員而興旺。
不可否認,通過與劉介的一番洽談,趙弘潤更加清楚該用什麽方式來對付韓國。
正因爲這一點,當趙弘潤潘然醒悟他被劉介給擺了一道後,心中也生不起氣憤的情緒。
他隻能說,劉介深得『投其所好』這個詞的精髓,以至于被劉介挑撥了他與雍王弘譽的關系後,仍然對劉介高度贊賞。
在這種情況下,趙弘潤也隻能希望于雍王弘譽的胸襟了。
不過仔細想想,趙弘潤認爲就算雍王弘譽懷疑他與襄王走得近了,應該也不會做出什麽昏眛的判斷,畢竟就目前的局勢而言,雍王弘譽的地位并不算穩固。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勸了自己一句後,趙弘潤便強迫自己入睡了,畢竟他明早就要前往河東郡西部。
次日,大清早地,趙弘潤就被宗衛長衛驕喚醒。
待吃過簡單的早飯後,趙弘潤便在五千名鄢陵軍的護送下,準備啓程前往河東郡西部。
他在啓程的時候,燕王趙弘疆、桓王趙弘宣、大将軍韶虎還有南燕大将軍衛穆,皆帶着部衆前來相送,甚至于趙弘潤還在相送的隊伍中看到了劉介與陳湯二人。
對比着劉介笑眯眯的神情與陳湯那愁容滿臉的模樣,趙弘潤心下暗暗搖頭:劉介不愧是洪德十九年科舉的第三名,相比于此人,雍王的幕僚陳湯就差得遠了。
不過想想也是,似周昪這種隻考了後置位排名,卻能将考了前置位排名的駱瑸按在地上暴打的學子,要是每次科舉都會出現的話,那科舉本身就失去了一些意義。
“殿下。”
鄢陵軍的副将晏墨來到了趙弘潤的座駕前,抱拳請示。
趙弘潤點點頭,在朝着諸多相送的人群拱手施禮告别後,遂轉頭對晏墨說道:“啓程。”
“是!”
晏墨抱拳領命,當即振臂下令全軍啓程。
五千名鄢陵軍士卒,在晏墨的率領下,護送着趙弘潤橫穿河東郡,前往河東郡西部。
期間趕路不提,待臨近九月下旬的時候,趙弘潤已回到了天門關。
此時把守天門關的守将,乃是商水軍的三千人将呂湛,他在得知趙弘潤經過天門關時,帶着百餘名商水軍士卒匆匆下得山來,列隊恭迎。
對于呂湛,趙弘潤并不陌生。
呂湛是非常老資格的老卒,『平暘軍』出身,也就是說,他也是跟随了趙弘潤五年的老卒。
據趙弘潤所了解,在芈姜、芈芮的父親汝南君熊灏治理楚西的時代,呂湛家曾經是楚國的小地主,家中有些田地、也蓄養着不少家仆,屬于是脫離了貧農階級的小富足家庭——汝南君熊灏畢生都在緻力于提高國内平民的地位,改善平民的生活條件。
可惜的是,汝南君熊灏死後,楚東熊氏貴族的軍隊像是蝗蟲一樣席卷楚西,雖然名義上是爲了剿殺莫須有的『教唆汝南君背棄楚國的亂臣賊子』,但實際上,則是爲了搶奪楚西的财富。
當時,楚西的平民遭到了楚東熊氏貴族軍隊的搶掠,唯有一些貴族才僥幸逃過一劫。
在這個大背景下,呂湛家自然而然受到了牽連,一朝家财盡失,窮困潦倒。
雖說後來暘城君熊拓繼承了其叔父汝南君熊灏的遺志,但奈何楚西當時被楚東席卷一空,一窮二白,使得暘城君熊拓雖有滿腔抱負,亦因爲手中無錢而難以施展。
在這種情況下,暘城君熊拓将主意打到了相鄰的宋國身上,誰讓宋國自稱富足呢?
隻可惜,在後來『聯魏滅宋』的戰役中,暘城君熊拓被魏天子趙元偲擺了一道。
而呂湛的祖父與父親,就是死在當年那場『聯魏滅宋』的戰役中。
呂父死後,呂湛一家的家境更爲窘迫,于是在五年前暘城君熊拓籌措軍隊攻打魏國的前後,呂湛讓弟弟呂制照顧妻兒老小,自己毅然投軍,結果碰到初次出征的肅王,暘城君熊拓十六萬征魏軍隊死了近十一萬人,而呂湛僥幸未死,在投降魏軍後,搖身一變成爲了『平暘軍』的一員。
而如今,呂湛已将家中兄弟與妻兒老小遷到商水郡,在肅王趙弘潤厚待軍卒的恩惠下,呂湛一門再次成爲了商水郡小富足的家庭,有田有地有房有畜,甚至還托關系購買了十幾個來自三川的胡人奴隸,幫忙耕種。
雖然說,無論是商水軍亦或者鄢陵軍,就算是尋常士卒都已成爲自耕農,而将領曾是成爲了小地主,但呂湛仍舊對肅王趙弘潤感激萬分。
畢竟當時他們一家在楚國都快餓死了,投了魏國之後,卻搖身一變成爲了富足的小地主,甚至于還有機會因軍功跻身爲勳貴,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眼前這位肅王殿下給予的恩惠。
因此,即便此次駐守天門關,沒有機會參與邯鄲戰役,但呂湛仍盡心盡力地替這位肅王殿下把守着天門關,照看着『天門礦場』。
并且,對于那些魏國國内貴族派人試探,旁敲側擊詢問『天門礦場的石灰岩究竟有何用途』,全部不予理會。
至于是否會得罪那些貴族,呂湛毫不擔心——他連得罪南梁王趙元佐的宗衛蒙泺都不在乎,豈會在意魏國國内那些手無兵權的貴族。
『看來有不少人在打探「石灰岩」的用途啊……』
在聽到呂湛的禀報後,趙弘潤皺起了眉頭。
國内那些貴族,就是這一點讓他感到非常厭煩:一旦他有了什麽動作,那些貴族往往會像聞到了葷腥的蒼蠅那樣圍上來,煩不勝煩。
“不提這個了,最近天門關的狀況如何?”趙弘潤問道。
呂湛想了想,回答道:“除了國内有些人頻繁派人來打探石灰岩的用途以外,我天門關還算安穩……哦,不對,等等,殿下,此地有一位人才!”
“誰?”聽着呂湛沒頭沒腦的話,趙弘潤有些迷糊。
隻見呂湛抱了抱拳,正色說道:“上黨曲陽與河東轵邑之間,有一個小縣叫做『尚』,該縣令叫做寇正,率領縣民、獵戶,擊退了天門關一帶的韓軍逃卒……”
『寇正?這個名字好熟悉啊……』
摸了摸下巴,趙弘潤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