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在冉滕軍士卒們埋鍋做飯的時候,士卒央武詢問着放哨的同澤。
“沒。……不過待會兒可能還會來,昨晚他們不是還嘗試着偷襲了一回麽。”
背靠着擋闆坐在武罡車上,那名在夜間放哨的魏兵裹着羊皮毯子,面龐微微有些受凍的痕迹。
“昨晚?有這回事?”
央武吃了一驚。
那名魏兵翻了翻白眼,而此時,在央武身旁的樂豹淡淡說道:“當然有這回事,不過,昨晚你睡得跟一頭死豬似的,咱們見反正韓騎也殺不進來,幹脆就沒有叫你。”
聽了這話,這附近正在用幹糧充饑的士卒們頓時哄笑起來。
笑罷之後,這些士卒們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向那些武罡車,心中暗暗感慨。
記得前幾日,他們還以爲這隻是專門用來運糧的推車,沒想到,這竟然是對付韓國騎兵的利器。
托這種武罡車的福,他們冉滕千人隊昨晚在臨慮平原上駐紮了一宿,盡管前後遭到兩支約數百人左右的韓騎的進攻,但這兩支韓國騎兵,根本無法撼動武罡車,簡直是毫無威脅。
反而是躲在武罡車後的弩兵們,用偷襲射死了十幾名韓國騎兵。
這讓冉滕軍其餘士卒一陣振奮。
畢竟昨日下午,他們千人隊大部分都在堆砌據點,韓國騎兵固然是無法突破武罡車組成的壁壘,但相應的,他們也沒辦法殺死對方,唯一的收獲,就是弩兵們射死了十幾名騎兵。
總的來說,這次敵我雙方在荒野的碰撞,顯得有些沉悶無趣。
當然了,這隻是好戰的士卒們的看法,在冉滕以及甘茂的眼裏,他們隐隐已經看到了這場戰事的勝面。
“肅王殿下,不愧是肅王殿下啊……”
站在一輛武罡車的車上,冉滕與甘茂眺望着遠方。
倘若在平日裏,他們呆在這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勢必會時刻擔憂着韓國騎兵的騷擾與偷襲,但是眼下,由于有着武罡車的嚴密保護,使得他們心中毫無擔憂之意。
畢竟昨日,那兩支韓國騎兵圍着諸多武罡車拼接組成的據點來回繞了幾圈,都沒能找到可以進攻的破綻,這讓冉滕與甘茂對這種武罡車信心大增——不愧是肅王殿下用來對付韓國騎兵的利器。
“看樣子,肅王殿下是打算用『步步爲營』之計了。”舔了舔略有些發幹的嘴唇,甘茂正色說道:“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今日我軍還會出動幾支千人隊,繼續向前方平原深入,再造幾座據點,進一步壓縮韓國騎兵的活動區域,可能一個月之後,這片平原上将遍布我軍的據點,到時候,縱使韓國騎兵有數萬之衆,也沒有辦法像以往那樣,在這片平原上自由馳騁。”
“是啊。”
冉滕點了點頭,感慨地說道:“聽青鴉衆們說,這片平原,有近百餘裏長,平坦寬闊,若是強行進兵,真不知要死多少人。……然而肅王殿下卻想出了這等妙計,配合武罡車,步步爲營,雖然耗時許多,但勝在我軍幾乎沒有傷亡。”
“就是軍中的士卒們不太滿意,他們似乎是卯足了勁準備與韓國騎兵一決勝負。”甘茂笑着說道。
聽聞此言,冉滕咧嘴笑了幾聲,随即,他點點頭說道:“會有機會的。……待等我軍憑借肅王殿下的妙計推進至淇水關下,遲早會與韓國騎兵一決勝負。”
可能是因爲有武罡車在手的關系,冉滕在說這番話時信心十足,就仿佛他已經戰勝了韓國騎兵一樣。
忽然,他轉頭對甘茂說道:“對了,我有意提你爲百人将,你可願意?”
“唔?”甘茂聞言一愣,随即表情罕見地有些古怪:“合适麽?肅王殿下那邊……”
“應該不礙事的。”冉滕聳了聳肩,随即龇着牙曬然說道:“我懷疑啊,肅王殿下可能是真的把你給忘了……”
聽聞此言,甘茂哭笑不得。
事實上,他前一陣子也有類似的猜測。
“怎麽樣?”瞥了一眼甘茂,冉滕趁熱打鐵般說道:“反正齊國如今多半還在内戰,局勢混亂,多半也不會想起你這位東萊軍的将軍,我覺得,讓你在我軍作爲一名士卒,實在有些屈才。……前一陣子打上黨的時候,我麾下有一位百人将英勇犧牲,你可以補此人的缺。”
聽聞此言,甘茂不禁有些躊躇。
從本心出發,他當然更喜歡回歸齊國,回到東萊軍,遵從他齊國先王呂僖的遺囑,協助左相姬昭輔佐公子白繼承王位,擊敗其餘幾位做出叛逆謀國舉動的公子,但他在商水軍呆了許久,要說沒有感情這顯然也是自欺欺人。
“考慮一下吧。”
拍了拍甘茂的臂膀,冉滕正色說道:“你也知道,我商水軍别的都不比鄢陵軍遜色,唯獨在指揮将方面稍有欠缺,伍忌大将軍……你也知道的,我就不多說了。”
聽冉滕提到伍忌,甘茂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是所有商水軍士卒都了解的事,在前一陣子的汲縣戰場上,他們商水軍的大将軍伍忌,在亂軍之中單騎讨殺當時韓國騎兵的大将辛瓒,讓諸多商水軍士卒驚呼這位大将軍的悍勇。
但是戰後,這位大将軍卻被某位肅王殿下狠狠斥責了一番,連大将軍的職位也被削掉了,變成暫代大将軍職務。
當時甘茂在聽說這件事後,也能理解那位肅王殿下的驚怒:你說你伍忌堂堂商水軍的大将軍,不好好指揮麾下的士卒,居然做出什麽單騎讨殺敵将的舉動,真當你自己萬夫莫敵?!
于是乎,某位商水軍大将軍當時耷拉着腦袋,什麽話都沒敢多說,乖乖接受訓斥。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有些憑借匹夫之勇的意味,但包括甘茂在内,商水軍中仍有不少士卒相當佩服大将軍伍忌的悍勇,可能這位大将軍在指揮上的确仍顯糟糕,但是單騎讨殺敵軍大将的事迹,卻讓許多士卒感到熱血沸騰。
就連甘茂,當時都爲之振奮,畢竟在中原戰場上,已經很少出現類似單騎讨殺敵将的驚人事迹。
這也難怪,畢竟中原戰場上,似弓弩這等兵器威力越來越強勁,再悍勇的猛将,也經不住這種弓弩的齊射,不想百餘年前的中原戰事。
“……目前,我商水軍唯有翟璜将軍可以獨當一面,但我認爲,你的才能,亦足以統帥一軍,作爲原齊國東萊軍的你。”
在留下這句話後,冉滕轉身離開了,留下甘茂獨自一人站在原地思考。
平心而論,甘茂并不相信那位肅王殿下仍對他報以厭惡,他更傾向于冉滕的判斷——多半那位殿下早已将他給忘了。那麽,他究竟是返回齊國東萊軍,還是留在商水軍呢?
甘茂左右搖擺不定,畢竟他對東萊軍與商水軍都有感情。
“呼……”
思考良久,他長長吐了口氣。
期間,他目光不經意地瞥向東南方向,隐約看到遠方有一支軍隊,看旗号,應該是他們商水軍。
他眯着眼睛凝視,半響後得出結論:那支軍隊的确是他們商水軍,而且還是與他們冉滕千人隊負責同樣職責的友軍。
『先等打完這場仗吧……』
甘茂暗暗對自己說道。
正如甘茂所猜測的那樣,遠方的那支軍隊,的确是商水軍,也同樣是與冉滕千人隊那樣肩負着相同使命的友軍。
不過在這支軍隊準備駐紮的時候,東北方向突然疾馳過來一支韓軍騎兵。
出乎甘茂的意料,那支友軍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竟然推着武罡車硬生生朝着那支韓國騎兵沖了過去,逼得韓國騎兵隻能迂回避讓。
這種激進的做法,讓甘茂一下子就猜到了那支友軍的身份——項離千人隊。
作爲商水軍中論武力毫不亞于冉滕的項離,這位千人将的作戰方式比前者更爲激進。
此後近半個月,如蕩陰侯韓陽所猜測的那樣,肅王軍的确開始向百餘裏臨慮平原挺進,但是,肅王軍的進兵方式卻與尋常的方式大相徑庭,他們用武罡車開道,用武罡車搬運燒磚、水泥等修砌防禦據點所需的物資,用武罡車阻隔韓國騎兵的偷襲與騷擾,以至于韓國騎兵居然完全落于下風。
對此,蕩陰侯韓陽簡直難以置信,明明是在騎兵極爲有利的平原地帶,可對面的魏軍卻毫無半點顧忌地向前推進。
待等到二月末,待等蕩陰侯韓陽反應過來時,隻見臨慮平原上,到處都是魏軍的防禦據點,并且,這些防禦據點彼此皆用一人高的堅固矮牆連接,嚴重地壓縮了韓國騎兵的活動區域。
得知此事後,蕩陰侯韓陽大爲驚恐,當即派出騎兵前往破壞,企圖破壞那些矮牆。
可沒想到,那些矮牆看似是用磚石與泥漿堆砌,但是卻格外的牢固,以至于破壞這些矮牆尤其艱難。
更讓蕩陰侯韓陽感到驚恐的是,臨慮平原上每一個魏軍的防禦據點,皆是一個烽火台。駐守這些據點的魏兵們,在看到韓國騎兵時,皆會點燃烽火,以至于韓國騎兵的動向皆被暴露在魏軍眼皮底下。
在這種情況下,韓國騎兵束手無策——這是他們首次對一群步兵束手無策。
待等到三月初九,魏兵憑借着步步爲營的戰術,将防線一步步推到淇水河畔,在淇水與大河的交彙處,再次建造臨時河港。
這一次,蕩陰侯韓陽感到無比的驚恐,因爲他終于意識到了魏軍的戰術。
然而此時已爲時已晚,因爲韓軍根本無法突破魏軍那一層層的防線,根本沒辦法騷擾魏軍在淇水與大河的交彙處建造河港。
雖然耗時将近一個月,但魏軍卻以微弱的傷亡,成功占據了臨慮平原。
當這件事傳開後,臨慮、淇關、蕩陰、沫邑等地的韓軍大爲震驚,他們怎麽也想不到,魏軍竟然毫發無損地占領了臨慮平原,将戰線推到了淇水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