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趙弘潤之所以留下弟弟趙弘宣,無非就是想給弟弟一個磨砺自身的機會,同時也給其麾下的北一軍一個能夠挽回惡劣名聲的機會罷了。
這是兄長對弟弟的照顧。
倘若換做旁人,那麽不好意思,上黨郡是肅王軍的主戰場,不需要其他軍隊來搶功勞。
不過,就當欣喜若狂的趙弘宣追問兄長接下來有何戰略安排時,趙弘潤卻隻能遺憾地告訴弟弟,今年的戰略安排到此爲止,因爲凜冬已至,此時再出兵是不明智的。
果然,沒過幾天,上黨郡境内就開始飄落鵝毛大雪,對此趙弘宣也隻能徹底死心了。
趕在冰雪封路的前夕,趙弘潤收到了來自鄢陵軍大将軍屈塍的捷報,言長子城奇襲得手,肅王軍已攻克了這座城池,并且在城中得到了大量的糧草。
據屈塍的估計,囤積在長子城的糧草,足以支撐到明年的兩月份,這讓趙弘潤打消了心中唯一的擔憂。
因爲若是屈塍、伍忌等人未能攻克長子城,或者并沒有從長子城内繳獲大量糧草的話,那麽魏丘一帶的肅王軍與駐紮在高狼的北一軍,就不得不冒着嚴寒向友軍督運糧草,這可是一樁苦差事。
而眼下,既然屈塍、伍忌等人皆得到了足以維持到明年兩月份的糧草,這讓趙弘潤可以省略這個步驟,可以直接越過此事,着手對天門關、孟門關兩地的封鎖。
從整個上黨郡的戰略來說,目前肅王軍已将當年魏國被韓國所侵占的國土,收複約七成左右,将端氏、泫氏等幾片肥沃的土地重新奪回,而另外的三成,仍在韓軍的控制下。
比如天門關與高都盆地這塊,孟門關這塊,還有長子城外北邊山中棧道的『壺關』,這三塊,都是非常重要的戰略之地。
天門關與孟門關就不用多說,這是上黨郡面向魏國河東郡中部與中東地區的門戶,隻要攻克天門關,駐紮在天門關外『沁陽』南梁王趙元佐就能率領北二軍,穿越太行山南部,踏足上黨郡;同理,隻要攻克孟門關,駐軍在孟門關外『山陽』的燕王趙弘疆,亦能率領山陽軍踏入上黨。
更重要的是,一旦魏國攻克天門關以及孟門關,對負責肅王軍後勤糧草運輸的部隊而言,可以大大地縮短他們的運輸路線——目前肅王軍的後方糧道,需要繞一個大圈子,經上黨郡西部的皮牢關,迂回運到高狼一帶;但倘若攻克天門關、孟門關,那麽肅王軍的糧草運輸便可以直接走兩關,雖然山道崎岖難行,卻極大地縮短了運輸距離。
也正因爲這樣,天門關與孟門關不出意外将成爲明年肅王軍的主要攻略目标,問題是天門關、孟門關兩地仍駐紮着數量可觀的韓軍,而暴鸢、靳黈、馮颋這三位北原十豪級别的韓國将軍,相信也不會坐以待斃。
不過這一切的一切,趙弘潤都将放到明年再說,畢竟在『魏丘之戰』中,趙弘潤從始到終精神緊繃,以至于到此仗确定勝利後,他隻感覺身心疲乏,暫時沒有什麽心情去判斷韓軍的動向。
出于散散心的目的,在十一月十九這一日,趙弘潤帶着弟弟趙弘宣,以及兄弟倆并未在軍中當值的宗衛們,騎着戰馬回到了『猗氏』,在『猗山』一帶狩獵。
期間,趙弘宣虛心地向兄長請教統帥兵馬方面的種種經驗,畢竟論統禦兵馬,他的兄長肅王趙弘潤堪稱魏國最出色的統帥,因爲其統率的,比如商水軍、鄢陵軍,皆是曾經出身楚國的兵将——魏人統率魏人,這不稀奇,而趙弘潤作爲魏人的皇子,居然能讓商水軍、鄢陵軍這些楚國出身的兵将們對其死心塌地,這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而對于弟弟趙弘宣的詢問,趙弘潤的回答卻十分簡潔:待彼如子弟之兵。
不可否認,肅王軍的待遇幾乎是整個魏國最優厚的,幾次征戰下來朝廷給予的賞賜,趙弘潤一锱一铢都沒有截留,甚至于還倒貼了許多,以至于某位南征北戰曾多次繳獲大量戰利的肅王殿下,至今非但沒有什麽積蓄,還倒欠着戶部巨額欠款。
負責地說,倘若趙弘潤但凡有一丁點的利己私心,那麽他早就成爲富可敵國的豪富了。
而這,也是趙弘潤想要使弟弟懂得的道理:對待麾下兵将,莫要吝啬。隻有在你替麾下兵将解除了後顧之憂的情況下,麾下兵将才會甘願爲你效死。
在提起這件事的時候,趙弘潤将楚國的巨陽君熊鯉作爲反面例子。
巨陽君熊鯉,堪稱是趙弘潤所遇到過的敵人中最貪婪、最昏眛的人,空有孫叔轲、幹贲、佘離等出色的将領,可最終呢?他落得一個什麽下場?
孫叔轲、幹贲、佘離在沒有援兵的情況下無奈投降魏軍,而巨陽君熊鯉在整場戰役期間拼命保護的那些積蓄,那些以往收刮來财富,到最後都便宜了固陵君熊吾。
當時,巨陽君熊鯉麾下可是還是近十萬軍隊的,可有人爲他鳴不平麽?
沒有。
這就是一個自私自利之人的下場。
聽聞此言,趙弘宣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多的哥我也就不說了,在我看來,北一軍除了名聲不佳,但實力其實還是過得去的……”趙弘潤轉頭對弟弟趙弘宣說道。
他說這話可不是爲了迎合弟弟的心意。
平心而論,北一軍的軍隊實力的确不弱,畢竟這支軍隊,是曾經東宮黨、雍王黨、襄王黨等貴族世家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打造而成的,軍中士卒皆是青壯年,而且武器裝備也屬一流,都是那些貴族世家通過某些人脈從兵鑄局拿到的新貨。
因此,趙弘宣機緣巧合得到這支軍隊的權柄,也算是運氣使然,若撇除種種因素,事實上趙弘潤也很欣喜于弟弟居然能執掌這支軍隊。
因爲這不是一支沒有基礎的新軍,北一軍的基礎還是頗爲紮實的,更要緊的是,它在第一次北疆戰役時期上過戰場,這意味着軍中的士卒們好歹已受到過戰場氣氛的洗禮,不至于像新兵那樣,他日踏上戰場就慌得手忙腳亂。
至于這支軍隊爲何在第一次北疆戰役時毫無作爲,隻能說,這是軍中門閥、派系林立,相互掣肘,以及彼此私心重等種種原因所導緻的結果。
平心而論,這支軍隊的基本戰鬥力,實際上并不比南梁王趙元佐的北二軍,以及姜鄙的北三軍遜色。
據趙弘潤的判斷,如今北一軍的薄弱之處在于兩點,其一,是将領的欠缺;其二,則是軍中士卒欠缺彼此的磨合。
先說北一軍的将領,這是擺在明面上的東西——曾經北一軍的将領層,皆是東宮黨、雍王黨、襄王黨派系的貴族将領,而眼下這些人皆已被趙弘宣與周昪趕出了軍隊,這使得北一軍在将領層方面非常薄弱。
不誇張地說,如今的北一軍,酷似當年的商水軍,軍隊士卒的實力其實不弱,但就是缺少将領骨幹,盡管趙弘宣與周昪從士卒以及低級将領中提拔了一些人,但這些人不可能很快就适應角色。
舉個不怎麽恰當的例子來說,就好比如今商水軍的大将軍伍忌,倘若讓他單獨率領一支人數不超過三五千人的将領出擊,伍忌會讓他的敵人認識到何謂強兵猛将;但若是讓他執掌三五萬人,那伍忌就瞎了。
因爲他的底子是千人将,是習慣了沖鋒陷陣的猛将,哪怕再經過三年的學習後,他在指揮戰事方面,仍不及屈塍、晏墨這些将領出身的人。
毫不誇張地說,在彼此都隻有三五千人的情況下,屈塍與晏墨是打不過伍忌的,因爲伍忌是具備陣上斬殺敵将的武力的;但在彼此擁有三五萬人的情況下,屈塍與晏墨通過分兵、多戰場同時開戰,随随便便就能耗死伍忌。
好在商水軍還有翟璜、南門遲這兩位副将,否則,在戰略層次,商水軍與鄢陵軍根本是沒得打。
而在這方面,如今的北一軍全靠張骜、李蒙這些趙弘宣的宗衛們撐場子,雖然張骜、李蒙這些宗衛都是讀過兵書的,但不可否認,他們也是新人,可能懂得的很多,但實際指揮時,或許還不如伍忌。
不過唯一不同的是,北一軍有周昪這位深謀之士出任軍師參軍,至少在單戰場上,趙弘潤對北一軍是放心的。
總而言之,北一軍目前欠缺能夠獨當一面的将領。
這個沒辦法,隻能通過時間,讓其軍中将領慢慢适應自己目前的身份,逐步積累經驗。
至于士卒們的磨合,這同樣需要一段時間,誰讓北一軍内部曾經是一盤散沙的局面呢。
但不得不說,這支軍隊的底子其實不錯,相信在趙弘宣以及周昪二人的統率下,逐漸是會變強的。
“軍中大小事務,你有什麽不懂的,可以請教幾個人……翟璜、孫叔轲,晏墨、屈塍,這是哥麾下能獨當一面的……”
“嗯!”聽了兄長的建議,趙弘宣信服地點了點頭。
聊着聊着,兄弟倆難免又聊到了這場戰役,尤其是此番肅王軍被困在上黨境内這件事,不得不說,這事讓趙弘潤承受了一定的打擊,因爲他從來沒有蒙受過這樣的挫折。
而在這件事上,趙弘宣忽然提出了一個猜想。
“哥,你說南梁王他,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