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據他所知,魏公子姬潤所率領的這支魏軍,已經被暴鸢麾下駐防在高狼的軍隊截斷了後路,切斷了魏軍的糧草運輸。
因此,隻要圍困住這支魏軍,那麽這支魏軍遲早會因爲糧草問題而自潰,根本不需要開戰。
也正是因爲這樣,馮颋在率軍抵達了泫氏城西北的丹水後,便在此地伐林建造軍營,從未想過去攻打泫氏城,亦或是其餘三座魏營。
事實上,馮颋對此也有些無奈。
倘若換做其他軍隊面臨軍糧高竭這個問題,相信軍中士卒的士氣必定受到嚴重影響,陸陸續續出現逃兵,甚至是幹脆投降他韓軍。
在這種情況下,馮颋隻要配合暴鸢、靳黈兩軍,三面圍住這支魏軍,甚至不需要開戰,就能使這支魏軍不戰而殲。
但是眼前這支魏軍有些特殊,這支由鄢陵軍、商水軍、遊馬軍組成的肅王軍,自三年前那位魏公子姬潤初始出征讨伐楚國起,就從未打過一場敗仗,無論是楚暘城君熊拓、楚壽陵君景舍、楚國的上将軍項末,再到三川,再到秦軍,再到韓軍,這支魏軍無論面對什麽樣的敵人,都從未戰敗過,這就導緻這支魏軍的士卒,擁有一種盲目的樂觀與自信。
他們相信如何面對什麽樣的敵人,身陷什麽樣的險峻,最終,勝利還是會屬于他們。
這就值得這支魏軍的士卒,在士氣上始終保持高昂,非常難對付。
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驕兵』,确切地說,這是一支已經鑄成了榮耀的軍隊,軍中的每一名魏軍士卒,都希望竭力維護己方這支軍隊的不敗傳說,這就比較棘手。
當然了,倘若單單隻是這樣還則罷了,畢竟兵法中針對驕兵有一系列的辦法,否則也不會留下『驕兵必敗』的說法。
壞就壞在,這支魏軍的軍紀非常嚴明,更要命的是,作爲三軍統帥的那位魏公子姬潤,并非是一個會被不斷的勝利沖昏頭腦的統帥。
因此,這支魏軍固然是『驕兵』,也隻是『驕兵悍将』的那個驕兵,屬于極其難對付的強敵。
魏軍很尴尬,因爲他們打下了泫氏城,糧食卻出現了問題。
而韓軍也很尴尬,明明是在戰略上占據着優勢,本可以順勢圍困這支魏軍,然而,這支魏軍的進攻性實在太強悍,以至于強大的韓國軍隊都有些忌憚與之争鋒。
『時機抓地可真準啊……』
站在營寨内的瞭望塔上面,馮颋目視着從遙遠處緩緩而來的魏軍,不由地皺了皺眉。
近兩日,當馮颋下令在此地建造軍營的時候,他就在猜測,那位魏公子姬潤會不會派軍來襲。
事實證明,近兩日魏軍并沒有進攻他的意思,可就在馮颋誤以爲魏軍已準備向南撤離的時候,魏軍毫無預兆地就出兵了,這讓馮颋着實有些郁悶。
他忍不住想沖着那位魏公子姬潤吼一句: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等我軍修好半座營寨的時候來,這算幾個意思?
郁悶歸郁悶,那位魏公子姬潤的意圖,馮颋多少是能明白的:就是要讓你竹籃打水一場空,讓你白白投入諸多人力。
此時,馮颋的副将馮颋見自家将軍面露沉思之色,遂小聲說道:“将軍,不如撤軍?……魏軍眼下不過是一頭困獸,我軍沒有必要與其死磕。”
“……”馮颋聞言瞥了一眼副将鄭繼。
見此,副将鄭繼當即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低下頭不再說話。
不可否認,似眼下這種戰況,的确不合适與魏軍交鋒,但既然魏軍主動來攻,馮颋也不能不戰而退——這是基于韓國宮廷内部政治的考慮。
可能在魏人眼裏,這兩次北疆戰役的發起者皆是韓國,沒有什麽改變,但是在馮颋等韓将眼裏,這兩次戰役的發起者是有區别的。
上次魏韓北疆戰役,發起者乃是『釐侯韓武』,所以效力于這位王侯的韓将靳黈,才能成爲當時諸軍總帥。
但很遺憾,上次戰役韓軍的戰果并不顯著,盡管戰役初期韓軍的勢頭頗爲兇猛,攻陷了魏國不少城池,但在那場戰役的中後期,魏國開始發力,諸如魏國大将軍韶虎、魏将姜鄙、南梁王趙元佐等魏國的名将,陸續參與到北疆戰事,緻使韓軍先前取得的優勢逐漸喪失。
對此,韓國國内的大貴族們很不滿意,這使得『釐侯韓武』在國内失去了一批支持者。
而這次北疆戰役,則并非像上回那樣由『釐侯韓武』獨掌大權,其中涉及到一些其他派系的勢力,就比如諸軍總帥暴鸢,他就是韓王然的擁趸。
當然了,韓王然對『釐侯韓武』其實并沒有多少威脅,畢竟當代的韓王,是一位内向而懦弱的君王,要不是有暴鸢等軍中将領以及一些老臣支持,怕是連王位都坐不穩。
關鍵在于另外一位,『康公韓虎』。
論王族内的輩分,『康公韓虎』乃是韓王然與『釐侯韓武』的叔父,謠傳此人對王位報以垂涎之心,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爲韓王,『蕩陰侯韓陽』,便是以其堂侄身份,得到了『康公韓虎』的舉薦,成爲了邯鄲方進攻魏國河東郡的一軍主帥。
而他馮颋作爲『釐侯韓武』一系的人,倘若在這場戰役期間作出不戰而退的舉動,哪怕這支正确的判斷,戰後也勢必會遭到『康公韓虎』一方人士的指責與攻擊。
因此,未免日後遭到政敵的攻擊,馮颋必須應戰,畢竟他的靠山『釐侯韓武』,面對『康公韓虎』勢力并沒有多少優勢可言。
“傳令下去,應戰吧。”微微吐了口氣,馮颋淡淡說道。
聽聞此言,身旁諸将抱拳領命,包括副将鄭繼在内,紛紛下了瞭望塔。
其實在營内,馮颋軍的士卒們早已做好了出擊準備,隻是馮颋的出擊命令并未下達,因此沒有出營罷了。
而眼下既然馮颋下令出擊應戰,于是士卒們打開營門,一窩蜂似地來到營外,在營外的空地上擺兵布陣。
此番馮颋帶來的軍隊并不多,僅三萬人左右,其中有七千是騎兵,其餘皆是步兵與弩兵。
别看馮颋的兵力比魏軍還要少上一些,但馮颋軍有七千騎兵,這是一股足以扭轉戰局勝敗的力量。
不過此番面對遠方那支魏軍,馮颋卻沒有多少取得勝利的把握。
因爲他在魏軍的隊伍中隐約看到了一面旗幟,他隐約能認得出這面旗幟上所寫的魏國小篆——『商水遊馬』。
『商水遊馬……即是暴鸢當日所說的那支人馬皆披厚甲的魏騎麽?』
回想起暴鸢曾告訴馮颋,其麾下三萬騎兵在僅僅五千人的商水遊馬騎軍面前潰敗,馮颋心中就有些不安。
因此,他并沒有将七千騎兵編入出擊序列,而是叫這支騎兵在側翼蓄勢待發,伺機而動,看看能否抓到什麽魏軍的破綻,好給予後者緻命一擊。
至于在主戰場,馮颋選擇了步兵與弩兵組合防線,嚴正以待,等候着魏軍的到來。
遠處,魏軍逐漸停止了前進,亦陸陸續續擺兵布陣。
而此時,趙弘潤則帶着宗衛們來到了附近的一座土坡,登高窺視着馮颋軍的兵種編成,當看到馮颋軍的主力軍乃是清一色的步兵與弩兵後,他啞然失笑。
要知道,韓國軍隊的優勢在于戰略方面,比如韓國輕騎,除非這些騎兵愚蠢地選擇與遊馬重騎對沖,否則,肅王軍對他們是幾乎沒有什麽辦法的——步兵應戰騎兵,能擋住就不錯了,還奢望全殲對方?
而韓國的劍兵,在山林地帶,憑借敏捷的身手,曾一度讓商水軍的步兵感到壓力,當初在王屋山上,若是沒有商水青鴉的協助,相信商水軍士卒與韓國劍兵的傷亡,約是一比二左右。
即兩名韓國輕步兵的戰死,就能換取一名魏軍重步兵,這是一個讓趙弘潤非常不滿意的比例。
但是,那隻是局部戰場,倘若是大規模的軍團戰,趙弘潤自信一名魏軍的犧牲,可以換來數倍甚至是十倍的敵軍傷亡。
爲何?
因爲韓國劍兵,是輕步兵。
“嘿!”
不懷好意地壞笑了一聲,趙弘潤将目光投向己方軍中正在穿戴厚重铠甲的那兩千名遊馬重騎。
“嗚嗚——嗚嗚——嗚嗚——”
代表進攻的三聲号角響起,鄢陵軍全軍壓上,三萬步兵踏着相對整齊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對面的馮颋軍逼近。
似這種一開場就全面壓上的進攻方式,讓馮颋大感意外,意外之餘,心中亦難免湧起幾分怒意。
因爲隻有在穩操勝券的情況下,才會省略相互試探軍隊實力的步驟,直接進入白熱化的交鋒。
換而言之,眼前這支魏軍,根本就沒有将韓将馮颋的軍隊放在眼裏。
『認爲此戰必勝?……太小瞧馮某了吧,魏公子潤?』
馮颋面色不渝地暗道。
不得不說,平白無故被馮颋記恨,趙弘潤着實有些無辜,他可沒有小看馮颋軍的意思,全軍壓上,隻是爲了到時候援護遊馬重騎而已——重騎兵沖擊步兵方陣隻有一個威脅,那就是當重騎兵的速度被密集的敵軍步兵所限制時,重騎兵本身是幾乎沒有什麽反擊能力的,這時候就要友軍的步兵及時插上,援護重騎兵。
因此,提前将步兵壓上去,也是爲了到時候能盡快援護重騎兵。
而與此同時在魏軍隊伍的中央,兩千遊馬重騎已在友軍士卒的協助下迅速穿上了厚重的铠甲,駕馭着戰馬,緩緩跑出了己方隊伍。
朝着對面嚴正以待的馮颋軍步兵方陣,逐漸開始助跑提速。
重騎兵沖擊輕步兵的防線,這個結果,趙弘潤心中多少已經猜到幾分。
就像那一句話說的:這将是一場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