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說,當時糧食問題并不關鍵,因爲那時候趙弘潤是打算撤兵的,隻不過他很清楚一點,倘若他當即下令撤兵,那麽,韓将暴鸢必定會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們,像狩獵的狼群那樣一口口地撕咬獵物。
因此,趙弘潤希望在撤兵之前,想辦法重創暴鸢軍的輕騎兵。
進攻泫氏城,實際上就是爲了引出暴鸢軍三萬騎兵而已,否則,在後路被截斷的情況下,趙弘潤要這麽一塊飛地做什麽?
沒想到『泫氏城之戰』,戰果比他預料的還要出色,非但重創了韓将暴鸢的三萬騎兵,連帶着另外一位北原十豪、韓将靳黈都順帶着擊敗了,一口氣攻陷了泫氏城,這就難免讓趙弘潤有些心猿意馬——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按照原定計劃撤退麽?
要知道,泫氏城的北面就是長子城,這是上黨郡境内非常關鍵的一座戰略城池,它四通八達,是連接上黨郡南部與北部的樞紐城池,戰略意義相當于河東郡西部的臨汾與安邑。
并且,長子城也是曾經屬于魏國的城池。
趙弘潤不清楚确切多少年前,長子城屬于他魏國,是他魏國在上黨郡與韓國隔山對峙的橋頭堡。
在那段歲月,韓國的騎兵還未像如今那樣強大,步兵與弩兵仍然是韓軍的主力。
當時,魏韓兩國的交鋒主要就發生在長子城東北側的山間棧道——爲了進攻長子城,韓國從邯鄲郡西部的『毛城』,修了一條橫穿太行山的山間棧道,從此開始了漫長的局部戰争。
爲了阻隔來自韓國邯鄲郡的軍隊,魏人在長子城東北修了一座關隘,即是曾經相當有名的『壺關』。
在漫長的歲月中,長子城支撐着魏國的上黨南郡,使魏人能坐擁包括泫氏城在内的這片肥沃的土地。
但是後來,『壺關』失守、『長子城』也失守,魏人隻能向南撤離,在如今的『天門關』與『孟門關』一帶重新建造關隘。
再後來,魏國連『天門關』與『孟門關』也丢了,徹底失去了上黨這片肥沃的國土。
因此,作爲一名魏人,作爲魏國的皇子,趙弘潤其實非常希望能夠幫助自己的國家奪回曾經的失地,正因爲這個原因,他才會将百餘年前魏韓兩國在上黨郡境内對峙時期的古老地圖,拓印下來,帶在身邊。
而眼下,泫氏城已被他趙弘潤所攻克,長子城就在眼前,趙弘潤是多麽希望能揮軍往北,奪回長子城這座曾經屬于他們魏國的城池。
但是,他麾下的軍隊沒有軍糧了。
十萬肅王軍,每日的軍糧消耗,相當于一座用糧谷堆積而成的山丘,相當誇張。
肅王軍的後勤運輸,走的是皮牢關這條路線:魏國國内,由戶部與兵部聯合組織的運輸軍糧的民夫隊伍,會源源不斷地将糧食運到前線。先運到『臨汾』,再從臨汾縣經唐縣、皮牢關,最終運到肅王軍軍中。
值得一提的是,肅王軍的軍糧,一般以『速食』或者『即食』食物爲主,比如炒米、羊餅、肉幹等等。
這是趙弘潤提倡的,畢竟他麾下的肅王軍,因爲訓練有素而且配備魏國最先進的武器裝備,因此進攻力非常強悍,這就導緻肅王軍往往能在幾日内連續攻克數地。
正因爲這樣,才會有人覺得某位肅王擅長速攻戰、遠襲戰。
但是這樣導緻的結果,就是後勤糧草供應不上。可能在某個時期,負責運糧的民夫隊伍,速度甚至還沒有在前線攻城拔寨的肅王軍的速度快。
爲了避免延誤戰機,趙弘潤提倡速食性的軍糧,用炒米、羊餅、肉幹等方便儲藏,且不容易變質的食物作爲軍糧。
不可否認,這種用豬油炒過的炒米,亦或者用羊油煎過的羊餅,方便攜帶而且耐饑,一名士卒往往吃一小捧炒米,或者啃一塊羊餅,就能堅持一整日。而肉幹就不必多說了,那種硬得地跟石頭一樣的肉幹,一小塊就能讓一名士卒啃上一整天,仿佛不是爲了填飽肚子,而是爲了磨牙。
尤其是在用這種速食食物就着熱水的情況下,沒吃兩口士卒們便感覺腹内發漲,再不感覺饑餓。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僅僅隻是在唐縣時補給過一次的肅王軍,在深入上黨郡境内後,能在糧道被截斷的情況下堅持二十幾日。
但遺憾的是,這也已經是極限了,若趙弘潤想不到辦法弄到糧食,那麽,肅王軍别說繼續進攻北方的長子城,他們隻能考慮撤兵。
但是,礙于長子城的特殊曆史意義,趙弘潤猶豫了。
要知道,此次肅王軍能以極小的代價攻克泫氏城,那是因爲他用數百桶清水吓唬城内的靳黈軍,吓得那些曾被石油桶彈襲擊過的靳黈軍士卒變成了驚弓之鳥,出于恐懼棄守了城牆。否則,縱使是晏墨,也沒有那麽容易能從韓将靳黈的手中奪下泫氏城。
倘若此次因爲糧食的問題,不得不全軍後撤,将已攻陷的泫氏城拱手還給韓國,那麽日後,魏軍還能以如此小的代價攻陷這座城池麽?
或許有人覺得,肅王軍擁有石油桶彈這種戰略級别的戰争兵器,奪取泫氏城根本不成問題。
但問題是,泫氏城附近一帶,皆是這片盆地中非常肥沃的土地,而石油這玩意在燃燒後,是存在着非常嚴重的污染的,趙弘潤想要的,是完完整整、能種植作物的土地,而不是一塊草木不生的死地。
說他自私也好,反正在有可能變成己方國土的土地上,他是不情願動用石油桶彈這種兵器的。
将原本好端端的可以種植作物的肥沃土地變成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這種蠢事在三川郡境内原羯角部落的駐地河南城做過一次就足夠了。
思前想後,趙弘潤感到非常糾結:他不舍得輕易将到手的泫氏城拱手相讓,但是理智卻使他明白,在重創暴鸢軍三萬輕騎後,他的軍隊就應該急流勇退,借着打了勝仗的便宜迅速撤退,以免到時候想撤退都來不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趙弘潤最終還是決定撤兵,畢竟他并非是拘泥于一城一地得失的人,他優先考慮的是麾下肅王軍的處境。
但是這個決定,讓他麾下的将領們不能理解。
事實上,也不是不能理解,确切地說,這股情緒應該是郁悶、懊惱。
想想也是,他們肅王軍明明打敗了暴鸢、靳黈兩名韓軍猛将,卻因爲糧草問題,不得不撤退,就跟打了敗仗似的,誰心裏會好受。
某種意義上說,肅王軍此番是從戰術上擊敗了強大的韓國軍隊,但是卻輸在了戰略上。
而戰略上的『輸』,還不是因爲趙弘潤,而是因爲友軍沒有跟進,直白地說,是天門關外的南梁王趙元佐,沒能對天門關造成足夠的威脅,否則,暴鸢豈敢從天門關抽調兵馬,截斷肅王軍的歸路?
所謂的『非戰之罪』,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話說回來,其實在軍議會上,有好幾名将領是欲言又止。
事實上,好些肅王軍的将領都覺得,這種時候就應該優先考慮軍糧問題,不惜一切手段收集軍糧,然後用這些軍糧,反攻天門關,或者向長子城進兵。
在戰争期間,搶奪敵國平民的糧食算什麽?勝利不才是第一位的麽?
甚至于,有幾名将領還想到了更惡毒的措施,比如說,将泫氏城内的韓民當做軍糧。
但是在某位肅王殿下面前,他們根本不敢提,别說那什麽更惡毒的措施,就連搶奪敵國平民的糧食都不敢提。
因爲肅王軍的軍規中清楚注明,除非遭到敵國平民的攻擊且出現士卒傷亡的現象,那麽,肅王軍保留找出兇手并且将其當衆處死的權利;否則,肅王軍是不允許做出任何侵犯敵國平民人身安全與财物的事。
『戰争,讓平民走開』,這即是某位肅王殿下奉行的原則。
然而,就在肅王軍準備向南撤離的時候,局勢突然又發生了變化。
首先,遭到了重創的暴鸢軍剩餘的一萬五千騎兵,一改之前在魏軍面前咄咄逼人的氣勢,開始實行多支小股騎兵的騷擾戰術。
不得不說,這才是輕騎兵對付步兵的常規戰術,似『泫氏城之戰』這種騎兵沖擊步兵的做法,在趙弘潤看來是非常浪費的——對,不是愚蠢,而是浪費,浪費了輕騎兵的戰略用途。
而眼下,韓将暴鸢在魏軍這邊吃了大虧中,終于反應過來,企圖用無休止的騷擾偷襲戰術,将肅王軍牽制在泫氏城一帶。
“不管他!”
在得知此事後,趙弘潤雖然感到懊惱,但也沒有什麽好辦法,畢竟輕騎兵就是這種耍賴耍賤的兵種,要是他手中有一支輕騎兵,也一樣會用這種招數将韓軍整得欲仙欲死,這無可褒貶。
趙弘潤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麾下各軍小心戒備,防備暴鸢軍輕騎的偷襲。
可過了幾日,當肅王軍将萬餘戰死的戰馬割肉制成肉幹,并且帶着泫氏城中糧倉内那爲數不多的存糧,準備向南撤離時,派出去的青鴉衆忽然來報,說北方有一支步騎混編的韓國軍隊,正迅速朝着泫氏城而來。
半日後,趙弘潤登上泫氏城的城牆,眺望西北方向,果然瞧見一支人數衆多的韓軍已抵達了此地。
“來得好快啊……”
趙弘潤皺了皺眉。
據他從城内幾個貴族世家口中得知的情報,能如此快速趕來支援、且手中握有這等數量的步騎混編軍隊的,隻有一個人。
那就是坐鎮于長子城的韓将,北原十豪之一,上黨郡總守備,馮颋。
“這下,麻煩了……”